46、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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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渌真回宗时日尚短, 没来得及领取外门弟子的任务,更跟不上旁人的课程,于是成了外门中难得悠闲的弟子。

    祁宁宁拜托她查阅的资料很快有了结果, 她在五炁居中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继续往鸿蒙学社跑。

    此时, 渌真抬眼从学社里浩如烟海的藏书中扫过:“宁宁师姐,倘使我想要找一名十万年前的修士生平,可他既非盖世英雄, 有赫赫威名,也未犯下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我该从何处找到关于他的记载呢?”

    她的是义均。

    现今她的朋友中,唯有义均下落已然不明, 她原以为找到了少俞,必然也能得知义均的下落, 却不想这一对感情甚笃的爱侣也分离了。

    诚如她所言,义均似乎也并未能给后世人施加什么影响。可在她心中, 义均如长兄,其人嫉恶如仇、直爽豪迈,是彼时尚且年幼的她眼里, 关于大英雄三字最好的注解。

    祁宁宁有些头疼地思索了一会儿, 她向来只将目光落于离章神君这等人物身上,谁又会在意这种人物的生平呢?

    “既是十万年前的修士, 想必多是氏族出身。倘使你知道此人的氏族,不妨去那块专属于氏族史的书架上翻翻, 兴许能找到只言片语记载。”

    她所指的地方, 正是前些日子渌真和严归典擦肩而过之处。

    起严归典此人,渌真也有些苦恼。自那日后, 她天天往鸿蒙学社来,为的便是能够再碰上他。

    可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再未来过,仿佛将她当成洪水猛兽一般。

    渌真在心底暗暗咬牙,下次见到严归典,非得缠着他叙上一刻钟旧不可。先前在散人寓所里,他纵然谨慎,也没看出来竟心翼翼到如同惊弓之鸟的地步。

    她手指在氏族史间跳跃排查。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义均出自固严氏族,却不见陈列于书架上,莫非这固严氏族也早早消亡了不成?

    这么想着,她便也将自己的疑惑念出了声。

    一旁的社友听闻,凑过头道:“这位师妹可是要找《固严氏族史》?可不巧,前些日子刚被严归典给借走了。”

    又是严归典!

    事出反常必有妖,渌真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马上去找他一趟。

    她撂下手头的册子,径直向三炁居奔去。

    渌真先前认为,她无意间看到了严归典不愿示人的玉佩,再巴巴儿找上门去,恐怕不妥。

    但眼下顾不得妥不妥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错失任何与朋友有关的信息。

    至三炁居后,她被告知严归典上课未归。与他同住的其他三炁弟子倒是颇为客气,大抵是觉得竟有女修来找那个锯嘴葫芦很是稀奇,乐呵呵地邀请她进屋落座,又三步并两步跑出门去叫回严归典。

    于是等严归典出现时,渌真看到的便是一个被人拉着一路狂奔,跑得束发凌乱,不住喘气的筑基修士。

    严归典匆匆赶回,只当是宿舍中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却见着了渌真。他面色一僵,向这位坐在自己宿舍中悠闲喝茶的道友行了半礼。

    “不知渌真道友,所为何事前来?”

    渌真莞尔一笑,目光明亮:“我因何而来,你不清楚吗?”

    听了二人这哑谜似的对话,围观的群众们顿时变得激动了起来。

    有情况!一定有情况!

    渌真礼貌地向周围各师兄弟拱拱手,道:“各位道友,我与这位严道友有些许要事相商,不知各位能否行个方便?”

    众人自然满口答应了,都是同宗弟子,与人方便,就算与己方便,这个道理他们岂能不懂?

    瞬间,方才围观着的三五人一哄而散,出门时,甚至贴心地为他们带上了门。

    渌真满意地点点头,清了清嗓子,正要话。

    严归典却面色一白,扬手又在他们周身布下了一个隔音罩,可隔绝筑基期以下修士的探查。

    渌真在心底暗暗发笑,光凭他眼下此动作,她便能断定,严归典心中必定有鬼。她来时不过算诈一诈他,没想到此人这么经不得诈。

    她索性开门见山道:“你是氏族后人。”

    这句话尾音稍扬,听着像是疑问,又更像是一种肯定。

    严归典默了默,道:“你是看到了我借的书?那不过是因为我对氏族史学略感兴趣,因此就断定我的身份,未免过于唐突了吧?”

    “不,我并不只凭那些证据,否则鸿蒙学社内,岂不人人都是上古诸神后裔?”渌真从乾坤袋中取出山洞木匣,置于桌上,木匣上所绘制的图腾似乎隐约有光华流转。

    “只是很巧合地得到了这么一件物事,遂猜想同严道友有几分干系。”

    严归典第一眼便认出匣上图腾的来处,可此图案流传数万年,并算不得什么。因此尽管他此时被渌真的气势所慑,有些立不住身子,也依然坚定地否认道:“我未见过此物,不明白道友的意思。”

    渌真无奈了,她眼中的严归典此刻就像一只死去的鸭子,身子软了,嘴还是硬的。

    只好使出杀手锏了。她将手一翻,长胥跃然手上,下一刻缠成长索,飞扑向严归典。

    严归典身为氏族后人,自然认得此火为何物,火舌绕他周行一圈,吓得他连退数步,扶住身后椅背,惊道:“你……你也是?”

    “也?”渌真狡黠一笑,终于让她抓到了话中的破绽,“不错,我也是氏族后人。”

    也字被她着重念了,又道:“如果你是因为担忧以氏族后人之身拜入宗门,从而让氏族蒙羞,那现在你不必担心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当世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氏族后人以拜入宗门为耻,被视为背弃氏族。宗门倒是无所谓收的徒弟是散修还是凡人,只是氏族长期同他们不对付,遇到这种情况,总要大肆宣扬一番,好那些老顽固的脸。

    久而久之,氏族和宗门间,便成了现今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渌真坦然将身份暴露,是因为她从不在意这些所谓的氏族和宗门之分。何物顺应天时,便理所应当可取前事而代之,氏族早已不是当下的大势,而或许在不久后的未来,宗门也将渐渐凋零,被新生事物所取代。

    她的坦率取得了严归典的信任,他静立了片刻,终于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故事讲来。

    和渌真所猜测的一致,他果然是固严氏族后人。但据他所言,他恐怕是氏族中最后一人,在他幼时,氏族便从昔日数千人沦落到只剩下二三十人。一次变故中,阖族被人残害,只有他因不愿上族学而逃课活了下来。

    他那时年纪太,对氏族的传承并未了解得太多。故此后将固字隐去,只称严姓,作为一名散修生存。

    可散修能够获得的资源太少,尤其他这种氏族出身的散修,不得已,他只能选择拜入宗门。他不愿让人知道,固严后人最终背叛了自己的氏族,是以心翼翼,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份。

    渌真叹了口气,少年,你有这份心很好,可是你的行为桩桩件件都在昭告全世界:我有一个秘密,就不告诉你。

    严归典一瞬脸色变得更为惨白,颤抖着唇问:“还有谁知道了吗?”

    渌真摇头:“应当没有,不过我出于道义提醒你罢了。”她想起了自己的来意,虽然面前这位仁兄对于氏族的了解可能远不如她,但仍然抱了一线希望地问道,“那你可记得,祖上出过一位名叫义均的修士?他修为很好,应当被后人所铭记。”

    意料之中地,严归典摇了头。

    “从,族甫便会给我们讲述族中出过的英雄故事,除去一名因叛入邪道而令氏族蒙辱之人的名字被抹去了以外,其余英雄故事我都记得很清楚,其中并没有一个叫义均的人。”

    “好吧。”渌真怏怏然收回了期待,她也有一瞬间想过,会不会那个被抹去了名字的族人便是义均,但下一刻就被自己否定了。义均刚正不阿,对邪魔外道深恶痛绝,他是全天下最不可能叛入邪道的人了。

    “不知渌真道友,是何族?”

    渌真一边将木匣子拿在手中,一边回答他:“啊,我是庭尾氏族之人。”

    她不知道这个答案给严归典带来了多大的震撼,毕竟庭尾不同于固严,早已在数万年前便已湮灭于时间长河里,竟然在数万年后的今天,又冒出一个年岁不大的后人。

    渌真没有管他在想什么,将匣子递给他:“喏,这是你们氏族图腾的匣子,我拿在手中也无法开,因此想拜托你来想想办法。”

    严归典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族中并不好学,并没有学到多少传承,因此才只能通过学社内的藏书寻找记录。”

    渌真不耐烦地一塞:“要你拿着就拿着,也算物归原主了。况且,你最近不是在看书吗?兴许书上会有记载呢。”

    “不过,”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朝一日你开了,而匣内的东西又并非氏族机密的话,我希望你也能给我看一眼。直觉告诉我,这匣子里的东西,对我同样意义重大。”

    严归典答应了。

    突然,门被砰一声撞开,渌真和严归典周身的隔音罩应声而碎。三炁居的道友指着院门外,急得大喊:“严道友,不不不好了,有人捉捉捉捉捉……”

    捉什么?

    渌真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李夷江抱着剑立在院门外,定定注视着这边。

    他的目光扫过来,周围的气氛都瞬间凉快了不少。

    李夷江今日有事前来寻渌真,到了五炁居,却发现她不在,又四处跑问了她的下落,才知她到了三炁居中。

    而甫进三炁居,便听见一群人扎在一块儿神神秘秘地讨论,着甚么严归典铁树开花,貌美女修气势汹汹找上门来,又同他在房中久久不出,只恐怕生米什么什么熟饭云云。

    李夷江不知自己怎么了,听了他们这番话,竟然控制不住心中的躁动和难受。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仿佛将一颗心锤碎成了八块,又拼合起来,高悬于半空中。

    眉心的朱砂痣开始刺痛,就算戴着温凉的抹额,也压抑不住磅礴的情感。

    可他素来不会表达情绪,心内越是有惊天骇浪,面上越是冰凉冷漠。于是,他只是抱着剑,静静地立在院门口,等待着渌真出门。

    ——以上,全都是李夷江对自己的认知。

    事实上,在三炁居的弟子们看来是,一位内门弟子扮的高阶修士闯进来,听闻那位女修和严归典在房中久久不出后,周身气势骤然变得冰寒刺骨。就连他们三炁居的地面上,仿佛也因此结了冰碴。

    实在是由不得人不误会,他们想当然的以为,这是一场千载难逢的三角虐恋,尤其主角甚至牵涉到了内门高阶弟子。

    真的是好刺激啊!

    三炁弟子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吃瓜准备,正待看房内那名女修如何解释。

    却见她抬起手来。

    众人:啊啊啊要了要了!她为了保护新情郎竟然要对旧人痛下杀手吗?实在是心狠手辣,辣手摧花,花开两朵,脚踏两船,真乃吾辈楷模!

    渌真抬起手来,五指分开放在脸畔,试探着朝今日莫名看起来有些不对劲的李夷江招了招手:“嗨?”

    环境顷刻回暖,春回大地。

    李夷江得了她这句话,高悬的心好像被妥帖地取下,又熨帖地拼好如初。

    眉间朱砂痣转而为暖洋洋的感觉,他扬起绷得紧紧的下颌,向渌真微微点了点头,道:“我有东西要给你,过来拿。”

    渌真处理了严归典这桩事,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到底有了些眉目。此刻心情极好,高高兴兴地同严归典告别,蹦跳着去了院门口。

    木头找她可不多见,多半又是为了主山之事而来。但无妨,谁叫她今天开心呢?

    渌真决定不论他要什么事,都给李夷江一个好脸色。

    众人没有看到想要的场景,大失所望。

    作者有话要:

    李夷江:我生气了,他们都没有发现,我隐藏得很好。

    众人:……我们都发现了。

    渌真:好,乖。(揉揉头)

    李夷江:我很生气!(身后尾巴狂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