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安迪在一阵剧痛中醒过来,他睁开眼,头顶仍然是那片丛林,天光明亮,身上泛起的高热告诉他身体的状况不太好,也许是伤口发炎了,安迪虚弱的眨了眨眼,动动手指,感觉活动十分艰难。
他晕倒了,但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最后的定格在脑海里的画面是贵族惊慌失措的脸,无助的嚎啕大哭。
那个蠢货去哪儿了?抛下他独自走了吗?
以那个讨厌鬼的性格来,这很有可能,安迪暗自冷笑,闭上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被抛弃在荒野的恐慌逐渐被愤怒取代,他试着攥了攥拳头,浑身却松软的没有力气。
模模糊糊中,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靠了过来。
安迪悚然一惊,费力的睁开双眼,一双大手捞着他的肩背,把他扛到了身上,一股浓郁的烟叶气味涌进鼻腔,类人海蓝色的冰冷脸孔出现在视野里。
他们长途跋涉而来,提着染血的石矛,仿佛一群远古巨兽,身影遮蔽了绿叶,日光从背后渗出,浑身上下都透着燥热的火气,肮脏结的头发散发出呕人的怪味。
安迪冷汗直流,心跳如擂鼓,呆呆的对上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啊!”
安迪大叫一声,浑身湿淋淋的醒过来。
“安迪!”
耳朵里忽然灌进难以忍受的刺耳哭声,一道身影疾如闪电,嚎啕着扑进安迪怀里,他呆滞的眨眨眼,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酸痛难忍。
“太可怕了。”
什么太可怕了,安迪了个冷颤。
“太可怕了。”
贵族哭着,细瘦的胳膊搂着安迪的脖子,脸颊不停地又亲又蹭,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喋喋不休:“你终于醒了,神灵保佑,我快撑不下去,你再不醒过来我们都要死了,太好了,你醒了。”
“安迪恶心的汗毛都竖起来,急于甩开黏在身上的大鼻涕,激动的嗓子也破了音:“你再不放开,我就死你!”
哭的正伤心的贵族理也不理,自顾自的流着鼻涕,抓着安迪的衣服伤心的流眼泪。
“……”
安迪张了张嘴,虚弱又干渴,连咒骂都显得没底气,贵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洗漱,身上的味道比类人好不到哪里去,安迪憋着气,想一拳揍到他脸上,让他滚远一点。
然而事实上,他连动动胳膊都吃力,只能任由贵族摆布。
为了转移注意力,安迪不得不把心思放在周围的环境上。
四周漆黑又安静,夜色已深,他们呆在密林里,依靠着高大的白桦木,身前燃烧着一堆热乎乎的篝火,新鲜的树枝在烈火的灼烧下噼啪炸响,散发出热腾腾的水汽,缭绕的白色烟雾里有一股草烟叶的气味。
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安迪狐疑地盯着火焰,事实上,他宁愿相信一头牛会生火,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贵族。
安迪费力的用胳膊推了推贵族:“这是在哪儿?”
贵族呜呜咽咽的止住了眼泪,他浑身上下都是污泥,看起来狼狈极了。
“我不知道。”他哆嗦着,浑身颤抖的着安迪昏迷之后发生的事。
他千辛万苦的从背阴处的凹石里找到了一点水,用树叶捧着回到原地,发现原本躺着人的土地上空空如也。
“我吓坏了,太可怕了,我以为你要丢下我自己走。”
安迪情不自禁的翻着白眼,自动忽略了贵族关于自己胆战心惊的心理描述,吃力的坐起来,催促着他往下。
“我发现你不见了,我去找你,可我走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人,我哪里我不敢去,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我想你可能会回来找我。”
贵族低着头,呐呐的解释自己的猜测。
他虽然蠢,可不算没有脑子,至少很识时务,地牢里他被带出去的时候,曾以为安迪会自己逃跑,但少年一直等到他回来。
河边,森林里,许多次。
“你是个正直的人。”贵族不太自在的解释:“你带我跑出地牢,救了我,我想你不会故意抛下我,所以我回到了原地。”
安迪面无表情的盯着贵族的脸,冷冷道:“继续。”
不等贵族话,安迪的脑袋又离奇的转了个弯:“逃跑之前你被带出了地牢,我以为有人来救你,所以只算等你一个时,你不必感激我,那个地道也有你一份。”
贵族瘪嘴,要哭不哭的揉了揉眼睛:“没有人来救我的,是那个胖子,他问我银壶上刻着什么字,天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我胡乱了几句,他就把我放回来了。”
安迪:“你的手下办事也太拖拉了,我们至少被关了两天,居然没人知道你在哪儿。”
“我没有手下,萨伯只是我的管家。”贵族皱着眉毛,补充了一句:“他是个值得尊敬的绅士。”
“啧。”安迪:“绅士,他也有爵位吗?”
听贵族之间,也挺流行把幼子或者没有继承权的孩子送到大家族当听差。
贵族鼓了鼓双颊:“不,他是我一个远方亲戚的幼子,没有继承权,但他是个真正善良朴实的人,和我一起长大,很可靠的。”
安迪脸上露出点微妙,盯着贵族看了一会,企图从那张愚蠢的脸上看出点别的,但对方呆蠢的模样,一点没有往坏的方面想。
“好吧,你了他不少好话,实在的,我认为你的管家要么是个真正的绅士,要么就是个让人胆寒的恶魔,我敢赌。”
贵族露出点不赞同的神情,安迪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止住这个话题,继续道:“然后呢?我要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安迪活动了手臂,才发现衣衫的扣子被解开过,他的后背依然痛的厉害,却不是发炎感染的疼痛,更像是得到处理后,被草药灼烧的刺痛,令人感到安心。
“你给我用了什么?”
安迪铁青着脸,不敢想象贵族能找到些什么东西。
贵族刚想开口,奥迪粗鲁的断:“让我缓一会再,你先继续讲刚才的事。”
奥斯丁哽了哽,气愤道:“是我救了你!”
安迪冷漠:“那回去之后我一定记得到红骑士会宣讲你的善行。”
奥斯丁气闷,却对安迪的态度无可奈何,对方靠着舒适的火堆,脸色苍白虚弱,却还是一副混。蛋无理的样子。
他接着:“我在原地等到傍晚,你都没有回来,所以我想爬到树上,等到天亮。”
他比划了一下:“然后我看到你就挂在一颗山羊榉上,有一个古里古怪的东西蹲在你旁边,如果我没看错,那可能是一只禿毛鹫。”
“禿毛鹫?”
“对。”那都是奥斯丁从书里学到的知识:“它们是一种珍贵的术士材料,不会飞,把你当成幼崽的储备粮,搬上了树。”
奥斯丁面露苦色,阐述了吓走禿毛鹫,把安迪弄下树的过程,这几乎是在挑战他过去十四年的绅士教养。
而安迪也从他的嘴巴里得知,自己昏迷了两天两夜。
奥斯丁不敢离开安迪,哪怕对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想了好一会,才决定等到天亮时背着他一块往回走。
但第二天早,只背着安迪走了一截路,疏于锻炼的贵族就累的哭爹喊娘,翻越山坡的时候不慎踩空,一路滚到了坡地,安迪浑浑噩噩。幸运的没有再受伤,奥斯丁却意外发现了一条隐秘的溪流,还有溪边零零散散的羊甘石矿。
长年累月熏陶出的知识储备让奥斯丁喜出望外,丢下安迪在河边寻寻觅觅。
这种石头刚被西弥斯学院列为储备矿,划归国有,在制药和术士领悟用途广阔,前景光明。
奥斯丁每年都会收到一份最新的述略,认真看完,对于羊甘石的作用一知半解,却也足够应用在当下,他找了一块粗糙的石头,用手指抓着羊甘石矿,在石头上剧烈摩擦,得到了一些细粉。
这个过程中笨手笨脚的贵族磨掉了右手食指的半片指甲,疼的他的眼泪从日中到日落。
然而生火刻不容缓。
奥斯丁心的把它倒在收集的干草上,用安迪的外套包裹着双手,剧烈的揉搓干草。
他花了很多时间,双手搓到精疲力竭,又重新磨制了一次粉末,细心筛出碎石粒,才在夜晚来临时堪堪生出篝火。
安迪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了两天,奥斯丁用羊甘石和草木灰处理了他的伤口,在溪水里沾湿衣服给他降温,喂水,日夜不停地生着火保持温度。
奥斯丁从来没有尝试过这样细心的照顾别人,他太害怕安迪死掉,连夜晚黑黢黢的森林都不曾让他那么恐慌,他祈求安迪,祈求神,他恐惧在安迪之后迷失在丛林,绝望的死去。
文明和教养在蛮荒的丛林里就像脱。衣舞女身上的遮羞布,迟早要掉光。
奥斯丁虚弱的坚守。
使得那具呼吸微弱的身体得到了在森林里最为妥帖的照料。
等到奥斯丁磕磕巴巴的完,安迪沉默了一会,往常他会不屑一顾的嘲讽,或者讥笑,他面对恶意毫不妥协,也从不肯吃亏上当,但现在他语塞了。
最后他只能干巴巴的:“好吧,听上去可不怎么好。”
奥斯丁苦大仇深的蹲在篝火边,形容涣散,又脏又臭,哀伤的模样仿佛失去了灵魂。
安迪安慰他:“我想我们快走出去了,我有预感。”
贵族吸了吸冻出来的大鼻涕,可怜惨了:“你别骗我。”
“当然不会。”
安迪:“安心睡觉,明早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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