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在这种场合断陆成海话的人——

    众人转头，看清那个正一手插兜，闲散地往人群中央走的身影，眼中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陆亭修在陆成海面前站定脚步，点头招呼：“父亲。”

    被自己儿子这么下面子，陆成海的脸色当然不好看，但碍于场合，还是努力扯出一个慈祥的笑容：“亭修，来看看你沈家妹妹，你们也好久没见了。”

    陆亭修“哦”了一声，偏过头，瞥了一眼那个自从看见他出现就满脸娇羞目含期盼的女孩，点了点脑门：“你是叫……沈，沈，沈什么来着？”

    毫不掩饰的轻慢态度，周围隐隐传来几声讥笑。沈菡语的脸一下从粉红涨到通红——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男方对她不满吗？

    她咬了咬嘴唇，不知所措地看向陆成海：“伯父……”

    鹿一样怯生生的目光激起了在场不少年轻男性的保护欲，投向陆亭修的目光都带上了些许不满。再怎么，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都太过分了。

    倒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狐狸，望着这样的场面，显得有些玩味。女孩楚楚可怜的一套对他们不管用，这些人更多的是在权衡这样的发展往后会对他们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亭修，”陆成海沉下脸，“好好话。”

    陆亭修“唔”了一声，总算把带着点痞气的姿态收了收：“对了，爸，您刚才要宣布什么事情来着？”

    他瞟着乖巧站在一旁的沈菡语，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您该不会是真想认个女儿吧？我知道您喜欢女儿，也一直想生一个，可那会儿生出我这个不孝子从生物学上不还是您决定的嘛，您搞这么一出妈会伤心的。”

    此言一出，陆成海还顾不得教训自己这个满嘴没好话的兔崽子呢，眼睛已经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老婆。

    实话，今天搞出这事他没和夫人商量已经虚了一整天了，可他有什么办法呢？兔崽子年纪都这么大了别结婚，连个女朋友都没往家里带过，自家那位就只会惯着儿子根本无所谓，最后还得自己这个做老子的来操心。他这不也是怕儿子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想到这里，他总算是给自己找到了点底气，掀了掀眼皮看向老婆——

    ！！！

    你别哭啊！！

    结婚快三十年从没让夫人流过一滴眼泪的好男人惊恐地发现对方红了眼眶，仿佛瞬间被宣判了死刑一样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陆亭修敏锐地察觉到老头子掩饰得很好的外表下焦躁的灵魂，唇角勾了勾，转向沈菡语。

    “修哥哥……”女孩含羞带怯地和他招呼，那双含着不安的大眼睛中全是对他的依恋，还有一丝丝不想被拒绝的企盼，换成另外任何一个男人，这个时候大概都会心软了。

    可陆亭修不是另外任何一个男人。

    他仔细量着面前的人，直到把对方看得脸都要烧起来，连围观的人都从儿媳妇硬被成女儿的嗤笑中安静了下来，开始面面相觑——怎么，刚落了人家的脸，难道一眨眼又看上了？

    就在沈菡语的眼中克制不住地露出喜色的时候，陆亭修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不是张楚文的那个女朋友吗，抱歉抱歉，一时没认出来，哎对了，今天没跟着楚文一起来？”

    沈菡语娇羞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到这个时候再看不出陆亭修在故意针对她的就真是傻子了，而能出现在这种场合的，显然都不会是傻子。

    嗡嗡声一下子响了起来，这个世道，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沈家早没了震慑别人的实力，其他人连嘲讽都不再压低声音：

    “上赶着往上凑，脸的疼不疼？”

    “我要是他们家，现在就夹着尾巴赶紧走。”

    “好歹也是陆家老二媳妇介绍的亲事，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陆成海这个儿子什么时候给过别人面子，你忘了他当初做下的那些事？”

    “那倒也是……”

    陆成海被议论声惊回神，张了张嘴，眼前闪过夫人暗含威胁的眼神，于是又闭上。

    刚才儿子的话他也听见了，如果真是这样——

    陆亭修看了眼不远处沈国瑞和萧蔷脸上挂不住的难堪，垂下眼掩住其中的冷意。

    这两个人做下的好事他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楚，往后的日子，还长。

    原本是喜气临门的好事，结果被陆亭修三言两语搅了个干净。

    晚宴草草结束，最后剩下的只有陆家几个自诩亲近嫡系的支脉们还有沈菡语一家。

    没了外人，陆亭修伪装出的和善瞬间褪的一干二净，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周身散发出的气势竟迫的没人敢主动靠近他。

    最终还是陆家老二陆成江仗着辈分先开了口：“亭修啊，你看这……你今天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

    陆亭修双腿交叠靠着沙发，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陆成江虽然官位不如自己的大哥，但平日里在外面哪个见了他也都是恭恭敬敬的，什么时候被辈这么无视过，登时脸就黑了：“大哥，咱们陆家可没有这样的家教。”

    陆成海强忍着夫人掐在自己腰间的手，加上理亏，只好咳嗽了一声。

    “二伯，”陆亭修终于是开口了，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激得其他人忍不住了个寒颤：“麻烦你，管好自己的女人。”

    “你！”

    他不理会怒气上头的陆成江，目光平淡地划过泫然欲泣的沈茹云，落到格格不入的沈家人身上，直到把夫妻俩看得不自在地别开头，才问道：“沈伯父今年五十有二了吧？”

    “是。”沈国瑞僵着脸回答。

    “唔，这年纪不算了，怪不得这么心急地想再往上爬一爬。”陆亭修哼笑了一声，转向陆成江：“枕边风吹得舒心是一回事，但二伯也该想想，这样的人扶上去了，究竟是助力还是拖累？”

    “毕竟，没有能力的野心，只会成就猪一样的队友。”

    这番话把沈家的面子里子都摘了个干净。

    沈国瑞确实无能，否则二十年前还算顶尖家族的沈家也不会在他手上肉眼可见地衰败下来。

    这番话出口，陆成江虽然面上还是不好看，但确是露出了思索之色。

    倒是陆成海，被自家夫人揪着手站在一旁，闻言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却依旧板着一张脸，可看他的态度，是摆明了不插手了。

    来之前本以为是几乎板上钉钉的大好局面，却在短短几个时内反转的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沈菡语咬着唇，望着姑姑掩面低泣一语不发，而自己的父母，已经被羞辱的话都不出来。

    “修哥哥……”她上前一步，甜美的声音此时含着哀婉，“你真的已经不记得——”

    “嘘……”陆亭修伸出一根手指立在唇边，眉眼间全是意有所指的似笑非笑。

    他没有理会她，视线再次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平静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却饱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难言威压。

    “我记得我五年前就过，某些人的心思，别用到我身上。”

    “这是最后一次。”

    他站起身朝屋外走去，余音袅袅地丢下一句重磅炸弹：

    “还有，我有喜欢的人了。”

    *

    “你今天有些让陆成江没脸了。”陆嘉阳找到斜靠在花园树下的陆亭修，语气里带着不赞同，“这两年他爬的挺快，又是主管的□□门，不怕他日后给你使绊子？”

    陆亭修嗤笑：“利害关系和他的那么清楚，他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可你别忘了沈茹云，有她在，陆成江什么昏头的事都干得出来。我看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死心。”

    “那就让他们试试吧。”陆亭修漫不经心地掐灭手里的烟头，“这次我给他留了面子，也的很清楚，如果还有下次……”

    他笑了笑，没下去，但陆嘉阳却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也对，你这个人……什么时候需要过别人的担心。”他摇了摇头，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瞬间换上了一副八卦的嘴脸：“哎对了，你你有喜欢的人了——”

    话到一半，他突然停住，蹙起眉，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不多会儿，树后钻出一个长裙曳地的身影，沈菡语俏生生站在两人面前，一脸的欲言又止。

    陆亭修瞥了她一眼，转向陆嘉阳：“你先回屋吧。”

    陆嘉阳点点头，回身往主宅走，经过沈菡语的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别把别人当傻瓜，这个世上，最可笑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

    沈菡语咬住嘴唇。

    寂静的树林里只剩下两个人，已经立冬的夜晚刮着沁凉的风，沈菡语冷的一个哆嗦，看向陆亭修的眼中浮起哀怨和委屈：“修哥哥……”

    “停！”陆亭修毫不留情地断她，主宅的灯光影影绰绰投到他脸上，深邃的眉眼间一片冰冷的漠然。

    “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沈菡语心中一慌，猛地升起不好的预感，她强撑着无辜的笑容：“修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才过了七百年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陆亭修扬起唇角，明明是笑，却透着不出的恶意。沈菡语看着他，突然不寒而栗。

    “我倒是还帮你记着呢……”

    “——宁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