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那两个人背着个孩子, 动作倒不算是很快,借着夜色的掩护, 七拐八拐的进了一所别院。看他们轻车熟路的样子,应当是对这里很熟悉了。
萧清绝跟斜风从檐上远远的缀着,待看清那别院的大貌之后,跟着飞身掠上了屋檐,看着那两人的身影嘱咐斜风:“你去保护好那个孩子,我去找找还有没有其他人。”
斜风点头,不忘回嘱:“萧道长, 您一定要心点,不要暴露自己, 一切等主子回来再。”
“放心。”萧清绝完, 正巧看到有人抱着另一个孩子从脚底下匆匆走过,紧跟着旋身飘下来,跟了上去。
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一处拐卖孩童的窝点。
萧清绝轻功不错,身姿轻盈如同游龙一般, 前面的那个人根本没有丝毫的察觉。他跟着那人走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紧接着心下一惊, 不敢再向前了。
这院子不大, 却是灯火通明。
五六个身强体壮的女人守在院子中央。看到走进来的人后,习惯性的问道:“又是个次货?”
那人回答道:“对, 仙人已经给看过了, 是个没用的。赶紧处理了吧。”
“今晚还有吗?”守卫问道。
“没了, 这是最后一个了。赶紧的。把那些个弄出来一起。”那人话语速很快, 似乎有些着急:“城里最近不太平, 听有人胆子太大手脚又不干净, 给捅到京城里去了。”
守卫的闻言,三三两两的进屋里去了。不大会儿,推搡了几个孩子出来。那几个孩子看着年纪差不多大,每个脸上都带着仓皇不安的表情,一到院子就立刻哭闹起来,个个叫嚷着要回家。
其中一个守卫被吵得脑壳疼,不耐烦的道:“赶快的解决掉,我们连夜带着那批货走。”
萧清绝隐隐约约听到解决两个字,顿时神经紧绷了起来。不知不觉往他们那里凑的更近了些。
只见那守卫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来,凑近了一个孩子,指着她问同伴,“仙人要的是左胸口第三根肋骨吧,可别取错了。我看那仙人神的很,什么都知道。”
她这话一出,那孩子吓得魂都飞了,挣扎着又哭又闹的想要逃跑。她这一闹,那守卫也不多问了,锃亮的银光朝着她的胸口刺了过去。
时迟那时快,只听哐当一声。那守卫“啊”的一声发出气急败坏的痛呼,手里的匕首连同一枚铜钱掉到了地上。
“谁!”
她捂着冒着血的手背恶狠狠的喝道,院子里的守卫立时警觉起来,朝着萧清绝所在的位置看过去。
萧清绝避无可避,而且这种时候,他也没办法服自己抽身离去,当即现出身形跟那几个女人战在一处。
没想到,她们看着像是普通的守卫,功夫却极为不俗。萧清绝之前跟姜南楼以及当时刺杀皇帝的那个刺客交过手,知道他们都是蝶杀的人。但看今晚这群人的武功路数,竟与他们极为相似。
莫非这些人,也是蝶杀的不成?
他心下暗自吃惊,这蝶杀当初因为京都人心惶惶被揪出来不少。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当真是无孔不入。
萧清绝一脚将一个守卫踹飞,顺势压向她的胸口。他招式偏于柔顺,但今夜被这些连孩童都不放过的嗜血恶魔刺激到了,出手亦是毒辣。他将那人撞晕以后,当即捉过她手中长刀,从人颈侧斜划了一道。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他的胸口。
就在此时,风声掠耳,萧清绝耳尖一动,腕间一转将那长刀往后掷出,只听一个沉重的身体砰然落地。
他抽出穿进那守卫身体的长刀,冷冷的看着往前剩下的人。月光照在他瓷白沾血的脸上,竟像个月下的精怪一般,美丽,却又瘆人。
剩下的三人往后退了几步。
其中一人恐惧的看着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你也是仙人!”
“我是要你命的人!”萧清绝废话不多扬刀攻了上去,他只想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伤及这几个孩子。
然而就在他用尽全力将另外两个斩杀之时,听到最后那人恶狠狠道:“放了我……不然我就杀了这个孩子。”
果然……
萧清绝已经力竭,弯下腰重重的喘了几口气,然后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突然抬头轻轻的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好看极了,让那守卫一时迷了眼。
“你走吧……我不想杀人,只想救这几个孩子。”他无辜的看着他们。“是几位姐姐太凶,吓到我了。”
那守卫简直想骂娘,明明是这个人二话不就暴起杀人的。如今倒是他们的错了。
“我没力气了,你想走便走吧。”着将那柄染血的长刀随手扔到了地上。
那守卫一看,本欲再话,忽然听到别院其他地方喊杀声四起,心道不妙。
萧清绝也听到了,那绝对不是斜风一人能引起的动静,应当是有大批人马来了。
“还不快走吗?”萧清绝道。
那守卫当机立断,想这男子已经扔了武器,她又自负轻功不错,这人应当也追不上她。
扔下这孩童转身就往高墙上越去。
就在此刻,萧清绝快走两步,脚尖一番将地上长刀直掷空中。噗嗤一声,利刃入体,那人遥遥的从墙头跌落下来。
窸窸窣窣的摸爬滚动的声音过后,就没了声息。
萧清绝忙去将那几个孩子捆住双手的绳子解开,温柔了嗓音安抚他们:“别怕,哥哥马上就送你们回家。”
没想到他的安抚没有起到一点儿作用,那些孩子还是拿看守卫一样,惊惧的眼神看着他,避之不及。
萧清绝了然,定是刚才他杀人的情形刺激到这几个孩子,吓到他们了,一时间失落不已。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斜风不知从哪里出来,惊恐的叫道:“萧道长,心!”
与此同时,只觉腹钝痛,尖锐入体,带出了滚烫的血来。萧清绝下意识的捂住了伤口,不明所以低头看向动手的人。
是他救的孩子之一,手里攥的是他用铜钱击落的,那守卫的匕首。
要知道,他对这群孩子,根本就没有防备之心。
他往后趔趄了几步,有人在斜风之前扶住了她,声音又凶又急:“赶快去请大夫过来。”
“寰姐姐……”萧清绝躲在她的怀里,心中顿觉委屈。
那群孩子一见来人穿着官服的衣服,顿时叫嚷起来:“他是坏人,他跟那坏人是一伙的。”
“闭嘴!来人,把这群好赖不分的混蛋都给我抓起来。尤其是那个拿匕首的,把她手腕给我卸了。”
斜风向前一步,那孩童发出刺耳的哀嚎来,吓得一众孩子瑟瑟发抖,不敢再话。
伤了萧清绝的那个,一边忍痛一边哭嚎:“他跟那帮人就是一伙的!他穿的衣服跟那群人里的仙人是一样的。是那仙人要杀了我们,取我们的骨头!”
衣服……
赵云寰与萧清绝对视了一眼,萧清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起来。
因为此地离青芜山很近,他穿的,是青芜山的门派道衣。
“不可能……”
青芜山一脉单传,没有别人。如今,山上只剩下他师父一人了。
萧清绝不可置信看着赵云寰,心底的恐惧惊涛骇浪般的涌了上来。反而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
他挣扎着要从赵云寰怀里出来:“我要回青芜山,我要去找师父。”
赵云寰带来的是本地府衙的官兵,她早就接到密信,派遣了刑部的人提前跟踪了一对拐卖孩童的人,接着在确定了据点后,让这里府衙的协同行动。
嘱咐了斜风几句,让她处理这一堆烂摊子,然后直接抱着萧清绝就走:“先处理伤口,在这之前,你哪里也不许去。”
她看着他满身血迹,心里暴躁的简直想要杀人。
萧清绝没有再坚持,他昏迷了过去。
就在赵云寰抱人离开的片刻之后,森森的火光自院落的一角燃烧起来,很快遮天蔽日,照亮了半个天空。
那些官兵只来得及带走这群孩童,而院子里的其他东西,皆被烟灰埋没,查无踪迹。
“那人是谁?”有人远远的看着火光映照的院落,目光落在匆匆离开的赵云寰身上。
“是大晋的三皇女,道长。”身穿黑衣的侍从在一旁解释。
被唤作道长的正是萧清绝的师父萧止,只见她手持拂尘,神色冷峻,默默的念了一句:“赵云寰……”
……
萧清绝在赵云寰的怀里清醒过来,仍旧是在熟悉的马车里,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了,毕竟是个孩童,并没有太大的力气。
那伤看着骇人,实际上并不是很深。
“醒了?”赵云寰自马车边的侧案上拿起水囊喂给他喝,柔声道:“我不敢把你一个人扔在清卢里,所以就带你上路了。路上颠簸,你伤口疼吗?”
萧清绝摇了摇头,只浅浅的抿了一口水,心事重重的样子,沉默不言。
“我连夜让人去过了青芜山,你师父他,不在山中。”赵云寰语气凝重的道。
“那些孩子……”萧清绝喃喃的道:“他们会谎吗?”
“他们没有必要谎,我已经挨个询问过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赵云寰理解他的心情,知道他难以置信。
萧清绝轻轻点了点头。
赵云寰便唤斜风,让她从后面的马车里带过来一个姑娘。
萧清绝挣扎着从她怀里起来,坐定了,头倚靠在她的肩膀上,看着那个女孩道:“你们的那个仙人,他是男是女,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那女孩害怕的缩着肩膀,偷看一眼赵云寰,声回道:“是个女人,看着和我母亲差不多大,也跟我母亲差不多高。拿着一把白色的拂尘,长相我没看清……她要拿我们的骨头做什么卦,我太害怕了,不敢仔细看她,呜呜呜……”
着害怕的哭了起来。
赵云寰在一旁解释:“她是羽林卫右统领傅婵之女,傅如意。”
完,示意斜风将人带下去。
“我见过傅婵……她跟我师父,确实年纪相差无几,身高也相似……”萧清绝仿佛失了浑身的力气,整个身体都压在她的肩上,脸色仍旧苍白的不像话。
“这件事……你师父逃脱不了干系,入京之后,我会如实禀告给母皇……”
萧清绝身体颤了颤,半晌后,默默点了点头。
师父曾经过,若拿孩童的肋骨制作骨卦,可算天命轮回。但上天有好生之德,绝不能行此不义之事。
为什么……
“寰姐姐……那个女孩她……”
……
赵云寰回京后安顿好萧清绝,第一件事就是将傅如意送回给傅婵。
知道她畏惧夫郎,怕她夫郎知道傅如意的存在,所以悄悄遣了疏雨过去请她过来。疏雨回来后人倒是带来了,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个让她始料不及的消息。
“傅大人的夫郎,没了。”
“怎么回事?”
疏雨摇了摇头,只做不知。
赵云寰果然见傅婵穿着丧服,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几岁,看着没有一丝的生气。她颓然的坐在座位上,看到傅如意也没流露出任何的舐犊之情,反而有点不易察觉的厌恶埋藏在眸底。
对赵云寰也没有一点儿的感激之情。
她只是遵循礼节,朝着赵云寰施了一礼,客套道:“多谢三殿下了。”
连保密都不提了,也是,她夫郎没了,也没什么人值得她瞒着了。
赵云寰心念急转,突然开口道:“傅大人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三殿下什么意思?”傅婵眉头紧蹙,面色不虞的看着她。
“只是有话提醒傅大人罢了。”赵云寰前行几步,凑到傅婵耳边轻声言语了几句,傅婵听完,脸色顿时变得灰败,喃喃的道:“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傅如意,竟不是她的孩子。
傅婵突然想起多年前,她陪夫郎去庙里上香,求了一只签。解签的庙祝曾言,她子嗣缘薄,莫要强求。
她当时是怎么的来着。
她笑着对夫郎,得夫如此相已是人生幸极,又何必贪心十全十美呢。
是啊,何必贪心。她的贪心,害的她失去了最爱的人,到头来,竹篮水一场空。可笑……
当真是可笑极了。
“多谢三殿下提醒,没有让傅某做个冤死鬼。以后若有用得上傅某的地方,傅某能办到的,一定鼎力相助。”
再开口,便带了十二分的诚意。
赵云寰知她心情沉重,没有多言,将人送出门外。
疏雨从后面走到赵云寰身边,与她并排看着傅婵蹒跚离去的背影。
“将傅如意给她送回去吧。”她走时连提都没提这孩子的名字,但这是个烫手山芋,赵云寰也不会留。
“主子,我刚刚听过了。那傅婵的夫郎,是自尽的。”
原来那外室在孩子没了之后,找过傅婵几次,都被傅婵给安抚住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天突然跑去傅婵家里大闹起来,非是她家夫郎把孩子给藏起来了。
这件事就这样暴露了。
她夫郎知道后,倒也没哭没闹,只是安慰那外室,定会想办法把孩子找到。还把那外室留在了府里。
到了晚上,傅婵的夫郎把她赶出了房门,要自己冷静一下。那傅婵自知理亏,去书房待了一夜,天还没亮,偷偷摸摸的跑回房间想去哄他,一摸被子里的人,身子都已经凉了。
走之前,甚至没留下只言片语。
赵云寰只听闻那傅婵的夫郎是个悍夫,在京城里的名声并不算太好。他出身不高,与傅婵是贫贱夫妻。人人都以为傅婵发达了以后会休弃他,没想到相濡以沫了这么多年。
可惜了……
赵云寰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萧清绝,以他的个性,若是发生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心碎而死,只怕是要拉着自己同归于尽才行。
他才不受这委屈。
赵云寰想到此处,顿觉心痒难耐,想他了……
萧清绝就在他府里养伤,为了方便照顾直接住在了她的房间,赵云寰今日休沐,闲来无事,索性脱了外衣,掀起被子陪着萧清绝躺在了一起。
“寰姐姐……”萧清绝迷迷糊糊的醒了,往她怀里蹭了蹭。“嘶……”
“怎么了?疼吗?”赵云寰本来躺的安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偏偏他是属狗的,闻着味就往她怀里钻,想必是蹭到了伤口。
“疼……”萧清绝委屈的红了眼眶。
“疼你就老实一点……”赵云寰咬牙切齿的在肚子上捉了一只想往下作乱的手,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乖一点儿?不然一会儿疼的哭了,又要怪我……”
“寰姐姐亲亲我……”他眼里含着春水,手指在她的掌心不停的勾啊勾的。
赵云寰刚要偏过头,听得疏雨开门进来在屏风后轻轻敲了敲:“主子,刑部那边审出来点关于蝶杀的情况,京兆尹的沈大人已经过去了,过来知会您,让您也过去一趟。”
“知道了。”赵云寰知道蝶杀的事不是事,忙起身披衣,临行在绷着脸老大不高兴的人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等我回来,好好疼疼你。乖……”
赵云寰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她没想到,等她回来以后,床上已经没了那个人的身影,再见面,差一点儿就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