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番外五
岸上白雪皑皑, 运河却别有风景。林蕴一家从京城出发,放慢速度走走停停,终于在腊月中旬抵达扬州。
“正是年节下, 不止码头, 各处都停工休息,船走不动只好就地过年。”
曹同轩一本正经, 转身面向众人。
“年节下不能回福建, 每人赏三个月份例,回府后自去领赏。”
众人忙着谢赏,林蕴趁人不注意从腰间伸手戳他。
宽袍大袖配着冬日厚斗篷,没人瞧见动作,只见曹同轩突然颤抖两下,往边上挪挪。
“下去吧。”
发走下人, 转身拦腰抄起林蕴。
“我好容易让你如愿, 戳我做什么?明日下船, 只是不能在林府,要在驿馆住着。”
“在驿馆住着才最好。又要和家人住的近, 又不能住在一处。”
林蕴趴在曹同轩腰上笑嘻嘻, 这番言论却让他不能理解。
“为何?之前还念叨想回娘家过年, 到家门口又驿馆好,快老实交代!”
翻身将人压在床上,一只手扣住她手腕, 另一只手举起,威胁意味十足。
林蕴丝毫不怕, 昂着头。
“到时候就知道。你这就属于是没在老丈人家过年, 不知道其中辛苦。”
自从两人成亲便在福建, 双方父母亲那里都没去过, 都是在自己的家。别女婿没在老丈人家过年,儿媳妇也没在公婆家过年。
“上回见你父亲,倒是盯着我瞧,但也不上辛苦吧?”
想想认识的朋友,他们过年时也没过辛苦。曹同轩只当林蕴是在拿他消遣,抬腿压上去。
“让我看看你还有多少力气笑!”
二人在舱内笑闹,船只逐渐驶向扬州码头。翌日下午终于靠岸,早有林家下人等着,为首的正是林安。
“给大姑娘,姑爷请安。驿馆那边收拾好了,老爷特命的来接,是先去驿馆还是先回家去?大姑娘的院子也收拾出来了。”
就算不能光明正大在家住着,白天也可以稍微休息。林安见着裹成球一样的思思和延哥儿,笑得合不拢嘴。
“老爷在家里等着呢,要不先回家吧。”
“你都这样,还问什么?先把孩子们抱上轿子吧。”
时隔多年,林安已经接过林老管家位置,如今是府上第一大管事。听闻林蕴发话,不叫其他厮上前,自己过来给两个主子引路、掀轿帘。
曹同轩则扶着林蕴上另外一顶轿子,带着人浩浩荡荡往林府去。另有紫菱安排人将所用东西送到驿馆安置,井然有序。
林府,林如海等的望眼欲穿。
“还不来,莫非是误了时辰?”
“父亲莫要着急,昨日积雪,便在路上也要稳妥些才是。”
林黛玉立在身侧,已然亭亭玉立长成真正大人。褪去幼态,端的是绝色佳人,比从前病弱西子更多几分韵味。
“是我急躁。”
叹口气,林如海坐下摸向茶盏。茶水还没入口,外面厮跑进来。
“老爷,轿子到门口,大姑娘回来了。”
“啪!”
随手扔下茶盏,起身往外。
林黛玉忙跟上。
二人匆匆到门房处,林蕴正扶着曹同轩的手从轿中出来,旁边轿子里传出嘻嘻哈哈孩童笑声。
如此夫妻和顺,儿女双全,林如海老怀大慰。
“蕴儿。”
一声呼唤,林蕴与曹同轩忙过来行礼。
“父亲。”
“岳父大人。”
见到女儿和外孙,林如海嘴唇抖动有话要,偏头瞧见曹同轩,又收住。
“路上可好?外面冷,快进去话。”
众人熙熙攘攘进去,当年人丁稀薄的林家竟也三代同堂,显得格外热闹。林如海的笑容更是收不住。
都外甥女像舅,思思却更像林黛玉,两人站在一处,比和林蕴更像母女。
“姐姐,你好漂亮。”
团子嘴甜,林黛玉眉眼都化开,蹲下身子贴近。
“我可不是什么姐姐,要叫姨母。你娘亲,是我亲姐姐呢。”
“哇,思思都没有亲姐姐。”
孩子的逻辑千奇百怪,不知道突然就想到哪里。林黛玉被逗笑,更喜欢这个外甥女,牵着手到旁边玩去。
延哥儿不甘心被忽视,在奶嬷嬷的怀中费力呼喊。
“啊,啊!”
用尽吃奶的力气没能将林黛玉和思思叫回来,反倒叫来林如海。
祖孙两个大眼瞪眼,延哥儿抬手抓住林如海胡子。
“嘿嘿。”
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和长着胡子的人亲近,仿佛发现新玩具,抓着不撒手。
林如海却不生气,从奶嬷嬷手中将他接过。
“无妨,孩子懂什么?”
想抱着外孙亲香,却因为体力不支,只好坐下,却也不影响他好心情。
“延哥儿,叫外祖父。”
“啊~父!”
虽然只有一个音,林如海却心满意足,更舍不得撒手。
林蕴、曹同轩二人坐在下首,显得有些多余。喝茶吃点心,甚至回到林蕴院子里去梳洗一番回来,林如海都没发现他们不见。
“要不把他们两个放在这里,咱们回去休息?”
挑起眉头,林蕴跃跃欲试。
曹同轩只犹豫半秒钟。
“走。”
有道是:二人世界不易得。夫妻俩吩咐奶嬷嬷留在这里,放心回驿站。
林如海开始几天还关心林蕴,见她吃好喝好心情好,索性一门心思逗外孙。正巧年前各处后辈晚生都来拜年,还有些老友来往,着实让他好生显摆一番。
思思和延哥儿肉乎乎坐在席上,就能吸引全部目光。
“哎呀不行,人老了精神不够,一下子送来两个孩子,可把我累坏。两个东西总是粘着我,真是头疼。”
嘴上抱怨着,脸上笑得比谁都灿烂。二三老友咬牙切齿。
话前能不能把你那闪瞎眼的笑容控制下,谁还没个孙辈?我家那个……想想自己七岁爬树的孙子,八岁逃学的孙女,还是不了。
林如海的喜悦就这样一直持续到除夕前天,林家来人。
林蕴正瞧着林黛玉教思思认字,眼睁睁看林如海笑容冷下来。
“早过不必派人过来,我答应修缮祖宅和祠堂,他们还要做什么?”
林安立在中央,罕见话带着冷意。
“的瞧着,有两个面生的年轻人。已经跟他们老爷忙着没空,他们也不肯离去。”
“哼,真当我不敢跟他们计较?去,将他们带进来。”
林如海冷笑一声,低头看向延哥儿和思思又是亲切和蔼。
“外祖有事,你们跟着娘亲和姨母去后面玩。思思真厉害,这么就识得许多字,去吧。”
夸赞两句,含笑将两人抱到奶嬷嬷怀里,等她们走远立时冷脸。
“瞧着我只有两个女儿,真当林家百万家财都归他们?既然好言相劝不肯听,别怪我不讲情面。”
后院,思思、延哥儿抓着毛笔乱写乱画,林黛玉向林蕴解释。
“自从我也父亲回到扬州,便有不少人上门提亲,拒绝不得索性放言招赘,并言明将来我不会生子,百年后过继子嗣。”
对于寻常女孩这乃是难以言表的害羞话题,林黛玉却仿佛在别人,言辞梳理冷漠,甚至没有厌恶。
“旁人家听闻这样条件都偃旗息鼓,唯有林家不肯放弃。每年都有各种借口拜见父亲,左不过是想着让我招赘林氏子弟,便是不生养,将来也过继林氏子孙。”
来去,还是眼馋林如海攒下的家业和人脉。林蕴冷笑,明白他刚刚为何变脸。
“如今你身上明晃晃写着‘宝藏’,想要吃绝户的大有人在。若是换成我,不见得有父亲这般涵养,早闹开来。”
“与他们这群糊涂人计较什么,你有儿有女,难道还怕家中基业无人继承?便是我终身不嫁,凭这些银钱还没有葬身之地?”
林黛玉随口来,让林蕴侧目。
“嫁不嫁的且不论,现在盘算葬身之地是否早了些?与其任由他们欺辱上门,教训一番岂不更好?”
“你想如何教训?早二年父亲不欲与他们争辩,修缮姑苏老宅、祠堂,私塾先生也是父亲请回去,倒惯得他们越发放纵。”
想到从前种种,若还不能明白有些人就是天生坏种不识好歹,林黛玉就不是林黛玉。
瞅向林蕴,却见她放肆挑眉。
“既然都是父亲给的,要收拾还不容易?咱们这一支五世列侯却数代单传,与他们早隔几座山,平白得了好处还不知收敛,怪谁?”
讥讽一笑,林蕴凑在林黛玉耳边声话。
不等二人付诸行动,便听闻林如海将姑苏来人赶出去。如此,行事更没有顾忌。
因着林蕴一家人到来,林府新年格外热闹,姑苏来人虽然心有算计也不敢触林如海霉头,老老实实等年后。
于是过年时,曹同轩上门拜年,随着林如海待客一整天,笑得脸僵。晚上回到驿馆趴在林蕴身上不起来。
“原来在岳父家过年是这样。幸好住在驿馆,若住在林府,我要疯了。”
林蕴幸灾乐祸。
“这就不成?幸好你要升任水师提督,他们知道你身份高不敢为难,不然才是真难过。明日初二我要回去,你要一起吗?”
曹同轩瞬间撑起身子摇头,死不想去。
热闹的日子总是过得快,初二、初三笑闹两日,初四便要收拾东西,初六启程回福建。
林如海送到码头,满眼不舍。
“等天气和暖,我去看你们。”
他已经辞官,没有擅离职守之,若非年迈,早时常往返扬州福建。
林蕴立在船上,将帷帽掀开缝隙。
“过几年两个孩子念书,我还想将父亲接过去给他们开蒙呢。有您这探花郎出身的外祖,比什么先生都强。”
“胡,我这几年虽也开了私塾,但哪有教自家晚辈的道理?到时定给他们找最好的先生。”
林如海含笑训斥两句,擦擦眼睛看见从船舱探头出来的思思,立时被风迷住眼睛。
“快进去,这样冷,早些回去也好,快去吧。”
挥手将林蕴赶回船舱,却站在岸上直到船只看不见才缓缓回神。
“老咯,该享受儿孙绕膝咯。”
叹两声,上轿回府。
到正月十五漫长新年过完,林如海才从两个外孙离开的冷清中回过神。闲来无事,一挥手将从前对姑苏林家的帮助全部收回。
族中长辈慌神,忙写信到扬州询问,可是每封信送出去都犹如泥牛入海。
这条路走不通,便派人去找林枫、林岳父母,叫他们写信进京。却不知他们早收到自家儿子嘱托,两手一摊万事不管。
“枫哥儿了,他们在京城全靠林如海林大人照料,如过忘恩负义,会被弹劾赶回家,我可不做害儿子的事。”
“就是,我家岳哥儿也了,林如海大人只有两个女儿,本来也没想着死后有人祭拜,人家心善才送银钱回来,我们才不去得罪。”
两家把门一关,凭谁话都不听。
族中长辈气的敲拐杖。
“你们就不怕,我将你们赶出族去?”
大门纹丝不动。狠话的再绝,他也不会傻到将两个在京城做官的出息后辈驱逐出族,这是自寻死路。
写信求救不成,便想着看谁能耗,但他们很快发现,当地官绅再不会对林家特别照顾,族中子弟读书请不到好先生,遇到与别家相争之事没有任何便利。
若是从前就罢了,体会过从林如海那里得到的好处,如何还能回到最初?一封封信写出去,甚至族老好言相劝,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然而这只是开始。林家庞大,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读书,还有人做生意,有人种田……不知从哪日起,外出做生意的人越来越不顺,种田的人被豪绅欺负也申诉无门。
从年初到夏日,族老终于忍不住,亲自到扬州道歉。
可惜林如海早趁着春日带林黛玉往福建去,含饴弄孙好不快活,哪里有功夫管他们?教导思思两年,直到延哥儿开蒙,为防止心软不能好好教导,才回扬州。
见族老诚恳认错,林如海状似无意道。
“我对玉儿并不十分宠溺,反倒她姐姐是个脾气大的,每回玉儿受委屈,总有法子,来也是我把她们惯坏。上月从福建回来,还送她什么贡品扇子,是天下第一皇商薛舍人所赠,嗐,都被我惯坏了。”
一边随意抱怨,手上却摸索着琉璃盏。精致奢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
族老唯唯诺诺,张开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林如海仿佛没有瞧见,眼睛盯着架子上各样稀罕玩物。
“你家中要修宗祠?我老了,以后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就是,族老可要好生照看家族,才能绵延后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