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隔壁开关门的声音, 白绿起身悄悄开院门，透过门缝朝外探去，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持剑往山下走。

    叶芊芊的身影甚是好认, 人群中最挺拔的背影, 那一定就是她。

    她盯着渐行渐远的叶芊芊，眼滴溜溜转。

    大半夜的, 叶芊芊出去做什么？

    她回头看了看抱剑倚在门框上瞌睡的简山, 提起裙摆, 心翼翼踏出院门。

    约莫是妖兽食人的事传到了山下, 山下临近的几座城早早关门歇业，远处的城也不似刚来时热闹，灯火稀稀拉拉, 街上风声萧萧, 愈发显得冷清。

    芊芊买完吃食，转身望向远处街角幽暗处，唬的掌柜一惊一乍，躲在她身后, 觑着她的目光, 看着那阴森森的街角，颤声问道：“仙子, 仙子，是不是妖兽来了？”

    “风大, 听岔了。”她收回目光, 摆摆手, 油纸包着的肉脯尽数消失。

    掌柜送走这最后一位顾客后, 慌慌忙忙关上店门。

    躲在暗处的白绿看着她御剑返回, 一脸纳闷。

    怎会有人大半夜跑这么远只为买吃的？

    便是想想都觉得奇怪。

    风一呼号, 拉动昏暗的灯笼，街上的影子时长时晃，犹如鬼影。

    白绿胆子，冲动之下才敢独自跑出来。

    冲动散去，恐惧自脚底爬上背脊，乍一瞧只觉周身全是鬼。

    吓得她连御剑都忘了，一边四面张望，一边往北昆仑山门方向跑。

    狂奔许久，白绿才记起御剑，手忙脚乱召出轻雪剑，摇晃两下，疾向北昆仑山门，哪里还顾得上跟踪叶芊芊。

    事有凑巧，将到北昆仑山门，便见叶芊芊慢条斯理地拾阶而上。

    白绿一个激灵，生怕被她发现，半掩半藏躲进长阶旁的树林中，沿途跟上。

    未走几步，便见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倏地转过身。

    白绿吓得心头一跳，忙收回半颗脑袋，躲回树后，摁住惊慌不已的心。

    夜黑得不见五指，林中响起风拂过枝叶的沙沙声，枯枝折断的窸窣声，逐渐清晰的呼吸声，粗重低沉，犹在耳畔。

    白绿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下意识抓紧树皮，缓缓转过头，瞳孔遽然瞪大。

    面前的人睁着赤红的眼，仿佛饿了七八日的野兽突见食物，张着满口獠牙，眼冒凶光，猛地低下头。

    白绿双腿瘫痪似的呆在原地，连眼睛都忘了如何眨，直愣愣瞪着。

    芊芊扬剑一划，一道疾烈的剑气横扫过去，那人陡然一僵，脑袋滑下脖颈，砸在白绿脚尖。一缕黑气自尸首中极快的遁地而去。

    白绿猛地回过神，松开树皮，跳着脚，叫起来：“救命啊——”

    挡在她身后的树也直直倒横在长阶上。

    芊芊无语地耸耸肩，缓步过去，量着奇怪的尸体。

    穿着北昆仑弟子的道袍，她半蹲着，探了探他的灵脉，上元境界，并未有任何异常。

    “你……”白绿终于缓过气来，低头看着尸首分离的弟子，不由后退一步，强忍着恶心，又惊又惧，“你杀了北昆仑的师兄！”

    芊芊敛起衣袖，冷冷地瞥她一眼，“你眼睛不中用，我大可帮你挖出来。”

    白绿害怕地瑟缩了一下，满脸戒惧，连退几步。

    芊芊懒得管她，越过尸体往长阶上走。

    忽然，长阶另一旁的树林中走出两人。

    芊芊停下脚步，冷漠地看过去。

    白绿仿佛找到救星似的，拔步冲过去，向他们求救，话将到嘴边，她张张口，忙转身连跑带爬，滚到芊芊脚边。

    “他……他们……”她颤巍巍地指了指，吓得哆哆嗦嗦。

    芊芊瞥了他们赤红的眼睛，扬手一剑，两人直直倒下。

    两道魔气好似两条隐蔽的毛毛虫，无声无息的钻入层层叠叠的枯叶中。

    芊芊凝目，收起破妄剑，双手结印，出一道法决，直接掀翻整片地皮，困住那两团黑气。

    黑气好似有灵识一般，在阵中挣扎。

    她挥挥手，一簇赤焰凭空生出，照亮整片幽林。

    一有光亮，白绿胆子大了些，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探身去看，两团黑气好似两只虫子扭动着身躯，平白叫人恶心。

    白绿声问道：“那……那是什么啊？”

    “成形的魔种。”

    她一摆手指，金色的烈焰自地面燃起，顷刻间将魔种燃烧殆尽。

    方才的事让白绿心有余悸，她低着头紧紧跟在叶芊芊身后。

    芊芊毫不客气，不近人情：“已到北昆仑，你自己御剑回去，别跟着我。”

    白绿哪里敢独自回去，这些奇怪的弟子个个境界都比她高，遇上了岂不死路一条。

    “道……道君，我们总归同路，我跟着你吧。”她虽不喜欢叶芊芊，可是此刻也只有叶芊芊身边最安全。

    芊芊冷哼一声，越过她往上走。

    白绿急忙跟上，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走了片刻，芊芊道：“日后，话少点。”

    白绿愣了愣，先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待意识到她什么，立即羞红了脸。

    她以为两间院子有结界，旁人听不见呢。

    “对、对不起，道君。”她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声道歉。

    芊芊神色冷淡，太清境的修士神识敏锐，他们在院中所言，不巧，她听得一清二楚。

    那点可笑的心思，她都不屑于管。

    只不过，今日她念叨着妖兽食人，扯上乾云仙门，这才出言警醒。

    两人踏入长阶上的阔朗的广场，白绿终于踏实一些。

    她望着芊芊左手边的一团金焰，嘴巴闲不住，好奇地问道：“道、道君和我师父是什么关系啊？”

    芊芊微蹙了下眉头，神色略微古怪，他们能是什么关系，当然是仇人关系。

    可惜玉琅杀不死，不然早死在西境了。

    “点头之交。”

    白绿点了点头，歪头瞥向她冷淡的眸色，若有所悟。

    师父处处为她着想，可是叶芊芊好像并不喜欢师父。

    她记得叶芊芊身边总跟着一个黑衣男人，指不定他们才是一对。

    思及此，白绿不由露出轻松的笑容。

    未料及前面的突然止步，不心撞了上去，她瞬间回过神，后退一步，“道、道君……”

    芊芊侧过头，静静道：“玉琅道君在前面。”

    听见师父的名字，白绿登时抬头，师父正立在不远处，望着她们，不，不对，是望着叶芊芊。

    她心轻轻一沉，拔步跑过去，开心地唤道：“师父！”

    玉琅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至徒弟身上，微微颔首，而后有看向叶芊芊，行礼道谢。

    芊芊拱手回礼。

    白绿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不由抿抿唇。

    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出的怪异，对，怪异。

    两人明明极为熟悉，却如同陌生人，他们之间有一种刻意的生分。

    玉琅往一旁侧步，静静道：“叶道友，方才有几个奇怪的修士出现在山中，若无他事，便一同回去？”

    芊芊忖了忖，边走边问道：“他们可是有双赤瞳？”

    玉琅点头。

    看着叶芊芊走到她身旁，白绿笑了笑，插话道：“师父，方才我与道君也遇见了，是北昆仑的弟子。”

    玉琅低眸看她一眼，随即看向芊芊，道：“不止有北昆仑弟子，他们都是为人所控制，食人之时，正好被我撞见，想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正是这些被控制的弟子所引起的。”

    芊芊沉吟片刻，道：“控制他们的是魔种，魔修所为。”

    玉琅认同地点点头，“魔种种下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长成，想来魔修已在北昆仑潜伏已久。”

    芊芊想到在西境时，魔君司翎可以瞬间夺去那些魔修的生命与修为，猜测道：“他们想利用灵修弟子作为养料喂养魔种，储藏魔气。”

    玉琅也不知想到什么，眸色微动，视线移向他处，静静道：“此事重大，明日，我会与东方掌门商议。”

    比起名不见经传的乾云仙门，三大仙门之一的天星门少门主去，更让人信服，也更具有服力。

    三人御剑至客舍，拱手道别。

    白绿跟着师父踏进院门，贴近他手臂，轻轻扯着他衣袖，天真地问道：“师父，你好像很关心叶道君？”

    她跟在他身边十多年，都从为见过他这么多话，他对她十年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今夜对叶芊芊半个时辰多。

    玉琅微微扯过自己的衣袖，淡淡解释：“事关魔修，容不得马虎，你日后想夜间外出，便唤上水霖陪你，切不可任性妄为。”

    白绿瘪嘴，便见他推门进屋，踏进自己屋中，冷淡地关上房门。

    什么嘛，她问的是叶芊芊，关魔修什么事。

    她一细思，忿忿地跺跺脚。

    师父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好歹……好歹会看她。

    秋水霖被白绿的跺脚声吵醒，揉揉眼睛道：“师妹，你怎么出来了？”

    白绿瞪他一眼，气呼呼跑回自己屋中，关上门，失落的坐在门后，抱着膝盖定定盯着暗色中的床榻。

    眼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她吸吸鼻子，抹抹眼泪，腮帮子酸涩得发胀。

    “你想胜过她吗？”耳边陡然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惊的她左右望。

    “谁啊谁啊？”适才刚经历过一场魔修食人，她仍有些惊魂未定。

    “别慌，是我，你忘了吗？”

    那声音忽然变得稚嫩，像是孩童的声音，白绿一下子想起来，又吸了吸鼻子，笑道：“是你啊，你睡了这么久，再不醒来，我都快把你忘了。”

    “呵呵，”它清脆地笑两声，“我虽然睡着，可外面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你喜欢你的师父。”

    话音一乱，白绿霍地跳起来，警惕四顾，“你、你别胡，我……那是以前，我不懂事，你别当真。”

    “哼，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我知道，你想守在你师父身边。”

    他的安抚让白绿平静下来，她瘪瘪嘴，想起叶芊芊的强大，又坐回地上，“叶芊芊那么强，我怎么比得过，她还是乾云掌门，我只想陪在师父身边，为他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它哈哈笑了几声，“叶芊芊以前也是孤女，与你差不了多少，何况她只有一条灵脉，资质远不及你，为何比不过？”

    白绿张张口，叶芊芊那一手漂亮的结手印，那剑法，非她所能及。

    “你不用安慰我啦，我就是再修一百年也比不上。”

    “放心，有我在，定能帮你超过叶芊芊。”

    白绿哼唧一声，若非亲眼所见，她还有些信心，如今亲眼所见，她是半点自信心都没有。

    她半埋着脸，呆呆盯着前方，忽然，眼前一闪，一柄长剑自黑暗中缓缓送入她面前，仿佛被谁无声地放在地上。

    白绿量这把散发淡淡黑气的长剑，瞥见它断了的剑尖，微微有些嫌弃：“这把剑剑尖都断了。”

    “它的锋芒隐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只有用心才能体会到此剑的锋利。”

    白绿抬手去碰，将将触及到黑气时，冷不防被冰了一下，“它好冷呀，还有黑气，像我今天看见的魔种，我不喜欢。”

    白团笑了笑，缠绕在剑身之上的黑气顷刻没入剑中。

    “拿起它，你会喜欢的。”白团的语气仿若诱哄一个天真的孩子。

    白绿犹豫着伸手，握住剑柄，举在眼前，上下端量，又随手扫了扫，笑道：“它还挺趁手的，叫什么名字呀？”

    “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