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闻道君、方师弟。”

    闻时舟淡笑着颔首, 拱拱手与他告辞。

    顾雁行抬了抬头，随手焚灭地上蠕动的魔蛊。

    北昆仑弟子见他神色颇有不耐，面上干笑, 心头却滋味难言。

    方师弟乃是叶道君的首席弟子, 却也是魔修之子，且叶道君杀了御兽宗长老, 这乾云仙门怎么看都像邪修汇集之地, 犹如梵音城。

    可方师弟除魔蛊又不似作假, 他转身边走边碰了碰额心, 不解却极为庆幸。

    若非闻道君与方师弟，他们这些弟子恐怕已经身首异处。

    守在一旁的长明道君看着弟子们一个个恢复正常，悬在心口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再过不久, 北昆仑便再也不用受司翎威胁。

    至于方向盘, 父债子还，将功补过虽远远不够，至少他做了一件善事。

    察觉到长明道君的敌意散去，顾雁行悠闲地摇了摇折扇, 心情大好。

    原来助人为乐倒也不错。

    他瞥了瞥比他更开心的闻时舟, 眼露疑惑。

    寿命将尽，身体残缺, 这种境况不该意志消沉，憔悴度日吗？

    “你为何笑得这般开心？”

    闻时舟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方师侄能来, 这些弟子再也不必受魔蛊的折磨, 我自然高兴。”

    顾雁行把着黑扇, 无言以对。

    要不是叶芊芊叮嘱, 他才懒得管这些人的死活。

    可闻时舟到底是为何？

    他又不欠北昆仑的人情, 何必牺牲自己。

    默了半响, 才低低道：：“闻师伯，你再不与魇兽结契，可活不到仙门大比结束。”

    闻时舟淡然而笑：“能助昆仑一臂之力，余生不枉虚度。”

    顾雁行瞟了瞟他空荡荡的右臂，随手拧开折扇，若无其事的扇了扇，以化解心中的郁闷。

    他最看不惯这些自诩正道的修士，却在闻时舟面前莫名的烦躁。

    午时，霓红染牵着白，拎着食盒，送来午膳。

    见方向盘大冬天扇着扇子，大声喊道，语气隐隐透着一丝嘲笑：“盘子，都下雪了，你不冷吗？”

    白奶声奶气的损道：“八十老太穿红衣。”

    话音一落，方向盘合上折扇，重重敲了敲白脑袋。

    该死的臭兔子，平素没事就知道讽刺他，真当他听不出来？

    白深知不过他，也只在嘴上逞逞威风，揉揉发痛的头，踮起脚尖，将食盒往上送。

    闻时舟俯下身，贴心的将食盒提上几案，问道：“师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乾云仙门中的弟子个个不通世事，只有白稍稍沉稳懂事些。

    白晓仰起脑袋，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师父叮嘱过，牢狱钟的事不可对外人言。

    霓红染心大，闻师伯待他们和善，放下食盒，拍了拍白肩膀，道：“师父好着呢。”

    见她们迥异的态度，闻时舟顺了顺眼帘，温柔地笑了笑，收回手，微微点头以示谢意。

    白晓抿抿唇，缓缓低下头。

    霓红染全然没注意，她还要去看师父，推了推盘子，笑眯眯道：“我去执法堂了，你要不要去呀？"

    自从叶芊芊知道他杀了历日长老，他每次去，叶芊芊都阴森森的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她就好抄起她的剑给他来上一剑。

    顾雁行不自觉的抚上胸口，道：“魔蛊不除尽，师父便不会被放出来，你们代我去看师父吧。“

    霓红染扬起下巴道：”我才不代你，白我们走！“

    着，拎起白，一阵风似得跑远了。

    顾雁行单手撑着几案，抚扇而笑。

    她们一走，闻时舟歇了一口气，缓缓调息着体内灵力。

    “看见没，那兔子和我师父一个样，不是轻易能养熟的。”顾雁行别有意味瞥了他一眼，眉色得意。

    闻时舟不为所动，静静疗伤。

    东方识正想法子拖住御兽宗掌门，好巧不巧，霓红染带着半妖白飞奔而来，正好撞上。

    他懊恼地拍拍脑门，真是是祸躲不过。

    淳风道君眯了眯眼，细细量过来的两人，她们虽着便服，可便服上绣着繁复的阵纹，一眼便知是何门何派。

    霓红染不喜这东方老头，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收敛。她顿步，乖巧的拱手作揖。

    白一见东方掌门身旁的道君，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在霓红染身后，扯扯她的衣摆。

    霓红染一心扑在见师父上，没注意她的动作，东方识和蔼地点了点头，上前几步挡住淳风探究的目光，抬臂示意她们进去。

    白连拖带拉，拽着一脸懵怔的霓红染的衣摆，躲着淳风道君的目光往前走。

    却不知淳风道君的视线一瞬不瞬停在霓红染身上。

    东方识出声道：“淳风道君，这边请。”手一摆，挡住他的视线。

    淳风道君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的跟在他身后。

    白悄悄回头，见那人走远，拽了拽霓红染衣袖，“师姐，方才东方掌门身边的道君是御兽宗掌门。”

    末了，咬唇补充道：“是个大坏人。”

    霓红染瞧过去，他们已御器离去，只留背影。

    她回想起那御兽宗掌门，气势连上师父灵宠都比不过，道：“等师父出去，就把他趴下！”

    白晓点点头：“对！”

    *

    芊芊挽了挽手上的玄铁镣铐，一边笑着划拳，一边去拿莲尧手中的龙鳞。

    莲尧躲开她伸过来的手，道：“本尊赢了。”

    芊芊面不改色地扯谎：“刀比石头硬。”罢，抬手一剑劈开墙边的石桌。

    莲尧：“……”

    芊芊收起剑，一把抢过龙鳞，冲他得意一笑。

    莲尧不屑地别过头，目光不自觉的偷瞄着她的一举一动。

    芊芊抬眸瞥了他两眼，背过身摸着龙鳞上的暗纹，脑海中闪过无数灵石。

    忽然，远处响起霓红染凶巴巴的声音。

    她轻轻一瞟，泰然自若收起“赢”来的龙鳞，正襟而坐，面上更是一本正经。

    霓红染拿出储物袋中的食盒，一屁股坐在牢房门前，笑嘻嘻唤道：“师父！”

    芊芊点点头，颇有为人师表的模样。

    莲尧暗嗤一声，适才摸鳞片时，口水都快掉下来。

    霓红染将食盒递进去时，瞅见地上的断成两柄的剑，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

    芊芊道：“喜欢？”

    霓红染点了点头，抓抓脑袋道：“师父，这剑我好像在哪见过。”

    芊芊轻哼一声，道：“喜欢就收着，为师出去给你一把好剑。”

    霓红染喜出望外，连忙道：“师父，我要大一点的，这么大。”

    她双手比划，略显滑稽，芊芊不觉笑了笑，又看向白，“白，你呢，想要多大的剑？”

    白有些不好意思，声道：“轻一点就好……”

    芊芊若有所思，白看了看用玄铁造的牢房，语气愈加声，“师父，你怎么样了？”

    她知道师父应当没有性命之忧，可这牢房中似乎有阵法，直觉告诉她，师父恐怕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芊芊神色轻松，霓红染聪明的脑瓜已经猜到师父玉东方掌门一定有秘密，对师父现在的境地丝毫不担心，道：“放心吧，师父不会有事！

    白想到御兽宗的掌门，道：“师父，我们来时，看见了御兽宗掌门，他一直盯着我们。”

    霓红染也忙道：“是个大坏蛋！”

    看着她们一唱一和，芊芊扯扯嘴角，叮嘱她们心御兽宗的掌门，不要乱跑。

    两人极为听话，接连保证。

    芊芊忍俊不禁，不过，想拘着霓红染，是不可能的事。

    “若遇到危险，去找方向盘。”

    顾雁行有点良心的话，应当会保护她们。

    若没有良心——

    “若是他不管，就去找东方掌门。”

    霓红染点点头，白深谙人心，声道：“他们都不管怎么办？”

    芊芊早有预料，摆摆手道：“那也怪不得我了。”

    白不明所以，霓红染丝毫没有多想过，絮叨了许久，眼睛时不时望向芊芊身边的断剑。

    芊芊算看明白了，笑问道：“想要？”

    霓红染难得不好意思，忸怩着点点头。

    芊芊拾起两柄断剑，量片刻，直接用灵力炼化，变为两把巧的匕首递过去。

    霓红染心的接过来，细看了看，甜甜一笑：“多谢师父。”

    芊芊莞尔，温声道：“心别割手。”

    霓红染摇摇头，将匕首欢欢喜喜的放进口袋。

    莲尧趁着她们聊天的空隙，悄声与白比划了下手势，问她那个手势为赢那个手势为输。

    白正要开口，察觉到芊芊瞟来的目光，赶忙改口：“拳头和剪刀，自然是剪刀厉害。”

    是吗？

    莲尧不禁皱起眉，怀疑地看向她。

    有师父在，白大着胆子，挺直腰背，毫不露怯。

    莲尧盯了她片刻，虽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

    就在白捱不住时，芊芊拍了拍食盒：“你们快些回去，免得苏师姐着急……”

    白暗暗松了一口气，霓红染不舍的挥挥手，被白拽着走出牢房。

    一出执法堂，苏锦如便找了过来，满脸焦急。

    方才长明道君前来告知她，御兽宗的掌门来了，嘱咐他们赶紧躲起来，免得遇见御兽宗掌门，生出事端。

    两人被苏锦如拖着往客舍跑，正踏进院中，屋中传来一声惨痛的尖叫。

    苏锦如顿然头大，怕什么来什么。

    她忙将霓红染与白护在身后，一手持剑一手推开屋门。

    还没看清屋中情形，一道罡风自直直劈向门面，苏锦如吓得闭上双眼，心刹那沉至谷底，连如何挥剑都忘了。

    猛烈的撞地声传入耳中，苏锦如下意识瑟缩一下脖子，感觉全身上下都在发痛。

    这下——死定了！

    隔壁的白绿听着乾云仙门传来的动静，不由齿冷，“这下乾云仙门的人真的糟了。”

    秋水霖绷紧脸，揉了揉酸涩的腮帮子，努力维持住严肃的表情。

    “大师兄，我们要不要去帮帮他们呀？”她不喜欢叶芊芊，但一码归一码，这个御兽宗的弟子以大欺，不讲道义，她最是看不惯。

    简山修为不高，无法探查乾云门中情形，忧心忡忡地道：“我们要不要问问师父，那些弟子我们也不过，想帮也帮不了。”

    白绿回头看了看屋内师父紧闭的房门，按照常理，乾云弟子遇险，师父定会出面想帮。

    此时此刻，有些不合常理。

    难不成师父放下了？

    秋水霖实在忍不住，笑得肩膀发抖，“叶道君真是个……天才……”

    “啊？”

    秋水霖捂住嘴，强忍住大笑道：“御兽宗的弟子太可怜了……”

    白绿不解，踮脚抻长脖子去看，便见御兽宗的弟子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从屋中走出来。

    “他……他们怎么这样了？”这不合常理啊。

    这些弟子都是御兽宗的精英弟子，怎会被一群低阶弟子得面目全非？

    秋水霖张了张口，活动一下嘴巴，道：“叶道君肯定也预料到御兽宗的人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早做了防范。”

    防范？

    苏锦如回头看了看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拍着胸口，不敢置信的看着墙壁上的大坑，略微恍然的问道：“方才是我把他们弹飞了吗？”

    霓红染从她身后出来，重重地点了点头，神色激动：“师姑，你好厉害！”

    苏锦如仍有些不甘心，看了看她，又望向白。

    白弧度点了点头，不自觉的摸了摸袖口上的回纹绣边。

    能在每套常服上布下反弹阵法，这世间也只有师父干得出。

    不得不，干得漂亮！

    芊芊数着怀中的龙鳞，乐得嘴角咧到了下巴。

    “莲大人，还猜拳吗？”

    莲尧不屑地哼一声，手一抬，凭空拿出一块漆黑的龙鳞，意思不言而喻。

    芊芊眯眼笑了笑，正要出拳，牢房外，东方掌门火急火燎的飞奔过来：“叶道君！”

    芊芊敛了笑，不动声色收起怀中“赢”来的鳞片，淡然看去：“东方掌门何事如此惊慌，司翎出现了？”

    “不是。”东方识奔至牢门口，多了看眼靠坐在她身边的莲尧，长叹一声，“贵派弟子与御兽宗弟子起了冲突，淳风道君正找本座主持公道。“

    芊芊不以为意，优哉游哉的倚着玄铁牢门上，“东方掌门主持便是，不必特意来告知我，我只等司翎的消息。”

    东方识想起那些御兽宗弟子鼻青脸肿的模样，不由头脑发胀。

    芊芊抬手敲了敲漆黑的玄铁，问道：“昆仑弟子的体内魔蛊清除的怎么样了？”

    东方识揉揉闷胀的太阳穴，道：“差不多都清完了。”

    “那便成了，再等三日，司翎再不出现，这门就开了吧。”

    东方识瞧向玄铁牢门后的芊芊，略微讶异：“难不成叶道君不开？”

    芊芊甩了甩手铐，“东方掌门真当我无所不能？”

    东方识窘笑两声，又看向莲尧。

    莲尧在他人面前，一贯冷漠，面无表情的侧过身。

    妖龙的身份怎么可能瞒得过这些精明的老家伙。

    她摆摆手，手腕上的镣铐哗哗作响：“我只等三日，三日之后，司翎再不出现，我也无计可施。”

    东方识好似没听见，忍不住问道：“这位尊上呢？”

    芊芊想也没想，当即起身挡在莲尧面前，“他只是一只灵宠，最惧魔气，东方掌门难道想我灵宠的主意？”

    见她目光中充满威胁之意，东方识连忙解释：“本座恐叶道君灵力不济，魔君司翎若真出现，叶道君被困玄铁牢笼，灵宠能否开？”

    “当然不能。”芊芊拽了拽面前的玄铁，“天外玄铁自古便是缚妖之物，东方掌门在担心什么？”

    看着她探究的目光，东方识窘迫地笑了笑，量她周身，目光在漆黑的地面上转了一圈，问道：“叶道君的断剑呢？”

    “化了。”她满不在乎，“那剑的剑灵已灭，与凡剑无异，留着碍眼。”

    东方识不改笑颜，“可惜了那断剑的剑灵。”

    芊芊正正色，眉眼严肃，将偏题的话题扯回来：“届时还望东方掌门记得来解锁。”她晃晃手上的镣铐，又踢了踢脚边的玄铁锁链。

    东方识满脸堆笑，“叶道君放心。”

    芊芊不可置否，拱手相送。

    见人远去，莲尧转身，挥袖关上牢狱大门，道：“这人修今日有些奇怪。”

    芊芊若无其事弹了弹玄铁栏，听着沉闷的响声，漫不经心道：“也许被司翎控制了……”

    老头时好时怪，她记得，他们之间并没有熟至可以信任的程度，他却总爱套近乎，今日又来试探她。

    入夜，几片雪花自牢房的窗口飘入牢中。

    感觉到四周弥漫的寒意，芊芊拢拢衣领，拍醒正在瞌睡的莲尧。

    “魔气。”

    莲尧睁了睁惺忪的睡眼，昏暗的灯火下，黑色仿若烟雾飘溢而来。

    芊芊拧着眉，边往后退，边结手印。

    “这东方老头真被司翎控制了。”

    莲尧想起司翎在她识海中布下的怪眼，难怪司翎久久不出现，他若在东方识身上布下魔瞳，叶芊芊的伎俩，他定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关她一月，趁她虚弱之时，再重重予以一击。

    正暗自猜测，窗口的簌簌白雪忽然变成了一道道金红色的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