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阁中烛光黯淡, 归元老祖看着跪在玉台下的白衣青年，饶是知晓他所犯下的杀孽，面色仍如冷寂的古井, 无动于衷中透些漠然：

    “你只有两条路, 成仙，亦或成魔。”

    玉琅微微低着头, 半张脸藏在阴影中：“弟子但求一死。”

    他声音沉静, 透着一股决然。

    不该不该啊。

    老祖在心里婉叹, 闭上双目, 平静的心湖波澜泛泛。

    壁龛上的烛火被这死寂的气氛压着愈发微弱，黑暗张开獠牙，贪婪的蔓延过去, 企图把这抹雪白侵蚀得更加彻底。

    “你身为天星门门主, 不仅肩负守护门派的责任，更肩负镇压上古凶兽穷奇之责。”

    青年静跪在地，神色无所触动，一心赴死。

    归元老祖微微张了张眼, 声音慈悲：“逢京, 你只能成仙，只有成仙, 你才能彻底摆脱。”言毕，他再此闭上眼, “回去吧。”

    玉琅仍旧低着头, 并未算走：“无数条无辜生命皆因我而死, 每次醒来周身皆是无辜惨死之人, 我压制不了它, 师祖, 再不制止，会有更多人牺牲。“

    归元老祖威严的声音如同古寺撞钟的铜钟声，在幽暗的秘阁中荡开：“你死，穷奇会突破封印危害苍生，那点人命与浩浩苍生相比，太过渺，逢京，为师知晓你本性良善，这也是为师为何让你修炼无情道的原因，无情才能不为一点私情所动，切记，不要因失大，将你作为镇压穷奇的阵眼，便相信你定能证道飞升。”

    沉默良久，跪在玉台下的青年轻声道：“玄金洞中尸血成河，我又如何能违心而行，证道飞升？”

    归元老祖眼皮缓缓升起，目光犀利而敏锐：“逢京，你动情了。”

    玉琅眼神微颤，片刻否认：“没有。”

    归元老祖岂会被他轻易蒙骗过去，若不是动情，他根本不会在乎这些渺的蝼蚁。

    他竟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些微的暖意。

    这已是情根深种。

    “是谁？”归元老祖的声音愤怒而尖锐，只不过，换来的只有沉默。

    玉琅出神的望着石柱上那抹忽明忽暗的烛光，暖黄的光晕中忽然显出一道纤细的背影，她背着手转过身，朝他笑了笑，声音清脆悦耳：“逢京。”

    他情不自禁应了一声，眸中透着浅淡的笑意，只是笑还未达底，烛火陡然熄灭，那少女便如水中花镜中月般彻底消失。

    “是谁？”归元老祖拂袖起身，双指抵住他眉心，神识探入他识海。

    *

    黎明将将破晓，客栈外的街上传来一阵阵骚动，霓红染捧着大碗，一口气干完一碗瘦弱苋菜粥，朝客栈门外探了两眼，朝芊芊道：“师父，你看外面出事了。”

    “嗯。”芊芊波澜不惊，手指不时敲着桌面，似乎在等待什么。

    莲尧放下瓷勺，道：“你把它放出去了？”

    芊芊点点头，现在虽不是报仇的最佳时机，可不妨碍她使绊子。

    渐渐地，客栈外的人声愈发嘈杂，细听之下，惊惧的议论声中掺杂着吸气声。

    “五年前，我的师弟拜入天星门，之后音讯全无，我还纳闷，以为他忘恩负义……你们看这些……他分明就是死在天星门了！”

    “天星门身为苍澜第一仙门，竟然做出如此怙恶不悛之事！”

    “诸位道友，我们必须去天星门讨个公道，弄明白事情真相，若是天星门中有人修炼邪术，罪不容诛！”

    ……

    众人围在巨大影息石前七嘴八舌，并未注意到从他们周身挤出去的瘦弱女子。

    女子低着头拉上帽兜，两撇青丝垂在脸色，两道似兽爪留下的血痕至左脸颊蔓延脖颈，很是狰狞，面上也十分憔悴。

    她避开人群，行色匆忙，眼神却透着慌张和茫然，她不知要去哪。

    霓红染举着烤肉串，左手牵着芊芊的手踏出门外，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黑衣女子突然错身而来，将她手中的烤肉串撞飞在地。

    “哎，你、你怎么回事？”霓红染口中责怪着，身子却下意识往芊芊身后躲。她有些怕生人。

    黑衣女子稍稍顿了下身，撇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忽然被什么吸定住，牢牢锁在芊芊身上。

    芊芊扬眉与她对视，神色中透着一丝兴趣，不过只一会，她收回目光，揽着霓红染的背，道：“回去让莲大人再给你做，苏师姐还等着。”

    霓红染乖巧的点了点头，不再管那串烤肉，开心的跟在芊芊身后。

    莲尧冷哼一声，扫了眼那白脸的女弟子，跟在芊芊身旁，两人一龙穿过长街，走出天星门的街市范围。

    白绿盯着他们三人，黯淡的眼神亮起一抹希翼之光，把披风帽兜挡着脸上的伤口，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叶道君……”

    前面的人走的极快，她不顾身上的伤调动灵力，便喊边追。愈追，脚下的步伐变得愈发沉重。

    她感觉到灵力正在缓缓的流逝，身体变得越来越笨重，视线也渐渐在模糊。

    “叶……道君！”她竭尽所有力气朝那道碧蓝光影喊去。

    芊芊脚步未停，她向来不管闲事。

    霓红染听见有人似乎在叫师父，回头一看，那撞飞她烤肉串的奇怪女子正轰然倒下。

    “师父，师父，你看，那人突然倒了。”百年而过，霓红染爱凑热闹的性子一点都没变，“我们去瞧瞧吧。”霓红染拽着不太情愿的芊芊，飞奔过去，凑过去瞧，还不忘把手探向她的鼻下，“还活着。”

    芊芊瞟了两眼，拿出一瓶疗伤的圣灵丹递给霓红染，道：“不要乱救人。”

    霓红染吐吐舌头，笑眯眯接过丹药：“不是有师父在嘛，我才不怕。”

    她开药瓶，倒出两粒丹药，心翼翼掰开女子的嘴巴，喂她吃下。

    白绿吃了丹药后，总算恢复一丝意识，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笑眯眯的少女，神色恍恍惚惚，随后又看见立在身前，面无表情的芊芊，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一把抓住霓红染的手，喊道：“叶、叶道君！求求叶道君救救我师父……”

    霓红染吓得不知所措，忙看向师父。

    芊芊抬手，将一道灵力入她眉心，白绿眼神一滞，晕了过去。

    “她的伤无大碍，我们回去。”

    霓红染表情古怪的拨了拨挡在女子脸颊的头发，端量着女子的面容，不解地道：“师父，我怎么感觉她有点眼熟呀，好像在哪里见过。”

    芊芊淡淡道：“是天星门弟子，不必管。”

    霓红染纠结的拧紧眉，抿了抿嘴，看着女子狼狈凄惨的模样，好不忍心，声问道：“师父，我们……能救救她吗？”

    芊芊低头看着她，“红染想救吗？”

    霓红染犹豫的点了点头，很是怜悯：“她好可怜。”她抬头看向无动于衷的师父，感觉自己似乎错话了，便又摇了摇头，“师、师父，要不我们走吧。”

    芊芊看着她心翼翼的模样，不由想起白兔，那时白兔初来乾云时也是这幅模样。

    吃过苦头的孩子才会察言观色。

    芊芊微微笑了笑，揉揉她脑袋，声音轻柔而有力：“救。”

    闻言，霓红染眼睛一弯，顿时乐开了花：“师父最好啦！”

    芊芊半蹲下身，探向白绿手腕，边视察她体内情况，边问着自己徒弟：“红染，你很喜欢天星门？”

    霓红染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脸颊微微发红：“我……就是那个天星门弟子救我出来的，他还请我吃了好多好多饭，他们也许认识……”

    芊芊了然，红染是记挂上那位好心的救命恩人。

    只是，她看着意识慢慢清醒的白绿，此人一心记挂在玉琅身上，也许并不认识她的救命恩人。

    白绿回神后，看见芊芊，喜出望外的攥紧她手臂：“叶道君！”

    芊芊冷淡地看着她。

    白绿换了一口气，急道：“叶道君，求求你，救救我师父，我师父他……他被控制了。”

    芊芊微挑了挑眉梢，甩开她的手，道：“与我何干？”

    白绿被她甩得一个踉跄，跪走过去，再次拽住她的裙角：“我知道是叶道君救了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求求道君，救救我师父吧。”

    芊芊听见她自己心善，不禁冷笑一声。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碍着徒弟在场，她敛笑正色，道：“我如今只有乾元境修为，全靠丹药养着，玉琅道君乃太清境，我爱莫能助，你另寻他贤吧。”

    白绿愣了一愣，显然不相信。

    在她眼中，叶芊芊无所不能，她可以一剑斩杀好几个上元境修士，怎会受伤？

    霓红染亲眼看着师父疗过伤，道：“我师父受了很重的伤，胸口这儿现在还没有好呢，不信你问我师爹，我师爹天天附在师父身上给师父疗伤。”

    莲尧：“……”

    “不……不是这样的。”莲尧顶着芊芊射过来的冰冷目光，莫名心虚，“本尊只是在你身边护法，她误会了。”

    芊芊看了他们一眼，回过头看向白绿：“你想救玉琅的性命，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去北昆仑，也许他们会帮你。”

    白绿怔怔地望着她冷淡的面色，虽漠然，却不像假话。

    芊芊不想再和她磨蹭，扯过裙摆，牵过霓红染的手御剑向南而去。

    白绿耸耸鼻子，整理好纷乱不安的心绪，起身往街上走去。

    叶道君的对，北昆仑乃名门正派，惩奸除恶，一定会帮师父。

    她握了握手心，眼神变得坚定，这种坚定还没维持半刻，便被前面那些沸沸扬扬的唾骂声彻底击溃。

    “伪君子！”

    “没有想到玉琅道君竟为了飞升修炼这种邪术，走，我们上北昆仑，叫请北昆仑主持公道！”

    “走走走！”

    白绿却步，看着他们三三两两结伴往离开集市，双手手指绞在一起，咬唇纠结片刻，她下定决心，转身朝芊芊离去的方向追去。

    *

    作为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芊芊负手立在灵舟上，望着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天星门，轻轻一笑，便转身跳下甲板，神态悠然自得。

    霓红染感觉到师父的开心，悄咪咪地凑到莲尧身边，把手挡住一侧脸，声问道：“师爹，师父为什么这么高兴呀？”

    天星门大祸临头，叶芊芊自然高兴。

    莲尧难得多嘴，压低声音叮嘱霓红染，“日后切忌不可惹你师父生气。”

    这个世上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叶芊芊，此人睚眦必报，记仇的很。

    霓红染想不通，师父从来不生她的气，况且，经常惹师父生气的人是他吧。

    “师爹，你不就常惹师父生气嘛？”

    莲尧面色一僵，那是叶芊芊喜怒无常。

    对上霓红染黑溜溜的大眼睛，他改口道：“本尊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霓红染皱眉，她不懂诶。

    莲尧正要开口，芊芊先他一步出声道：“鳞多。”

    霓红染恍然大悟，她怎么就把师爹是蛇给忘了。

    师爹一定是条大蟒蛇吧。

    霓红染想想，倒吸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往旁边挪了挪。

    好恐怖。

    莲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