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见一缕缕红雾自铜钟的裂隙中渗出, 东方识默念法诀，上古铜钟的裂缝渐渐收拢。

    红雾被风一吹，散在空气里。

    东方识莫可奈何的喟叹一声, 其余长老也瞥见了那道诡异的红雾, 纷纷哀叹。

    云上的莲尧看着这些装模作样的人族，倨傲开口：“你们道貌岸然的人族真可笑。”

    东方识仰头望云上看去, 瞥见上古妖龙, 便装作没听见。

    下面还有只棘手的上古凶兽, 再惹上上古妖龙, 恐怕今日命都要丢在这里。

    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盯着颤动不安的上古铜钟。

    细看下，铜钟底下涌出一圈圈血红的雾气, 仿若蒸锅上冒气的蒸笼。

    这般浓郁的恶气, 也不知叶道君在里面如何了，会不会被恶气影响，凶性大发？

    “又不值钱，叫什么叫！”芊芊扛起大榔头冲它脑袋狠狠一锤。

    陷在愤怒中的穷奇明显怔住了, 随即扬起双翼俯冲, 芊芊闪身一避，复又飞上它的背脊, 脚尖一点，立在插在它背脊中的剑柄之上。

    穷奇吃痛惨叫, 张爪朝背上抓去, 连带着玄铁锁链交错袭来。

    芊芊险险避过, 裙裾却被它一爪划破, 连带着撕下一块血肉。

    她蹙了一下眉, 熟稔地拿出续断丹吞下, 冷静地看着穷奇桀桀大笑，吃下爪上血肉。

    “叶——芊——芊！”它张开大口，喉中发出一声浑浊阴沉的人声，蓝火焰般的兽目突然闪出一双血色竖瞳，“吾早该杀了你！”

    芊芊神态镇定，低眸扫了眼散发着黑气的染血裙摆，脚跟紧紧抵住铜钟内壁，蓄力一跃，举起榔头重重砸在刺在它后颈的剑上，耳边瞬间传来干脆的骨裂声。

    与此同时，身下的巨兽发出疯狂的挣扎、凄叫，试图把她甩下背躯。女子翻身疾退，擦过铁链，旋即利落地收起榔头，握紧长剑，燃起本命真火，附于剑身之上，咬紧牙关竭力往下斩去。

    炽火映亮她漆黑的双眼，长剑破骨之声仿佛一把锋利的剪刀裁开一面上等丝绸，悦耳动听。

    只听轰隆一声，巨首落地，血流成河。

    女子轻喘着气，撑着黑炭似的长剑，左手二指一并，置于胸前，强行压下狂乱的灵力。

    “你……”血泊中的兽首张了张口，双目的蓝火焰缓缓熄灭，显出一双黯淡的蓝色兽瞳。

    芊芊轻移脚步，脚下血泊渐渐涌出一层层轻纱般的血雾，片刻，轻纱凝成了浓重的红绸。

    这就是穷奇死后化作的恶气。

    使善者向恶，恶者更恶，

    她闭上眼，血雾以她为中心慢慢地聚起一道红色漩涡。

    片刻，铜钟内壁的五团火球宛如燃尽的蜡烛，缓缓熄灭，天地归于黑暗。

    *

    暮色四合，西边黑沉的山峰上一片亮晃晃的赤金色，深紫色絮状的云无声地飘向山后，仿佛万物都随着太阳西沉。

    巨大的铜钟的影子在流动的霞光下时明时灭，夜风忽起，拂动山间枝叶，众人从等待中醒过神。

    “东方掌门，铜钟里现在什么情况？”虽然天色暗了下来，却不影响众人的视力，上古铜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冒出红雾了。

    若无恶气涌出，只有两种情况，要么，叶道君死了；要么，叶道君与穷奇现在各自在疗伤，井水不犯河水。

    无论发生哪一种情况，对于他们来，都不是好事。

    叶芊芊再厉害，也终究是人，在恶气刺激下，难保不发狂，东方识掐了掐自己的虎口，起精神，道：“诸位，布阵！”

    众人士气不似第一次振奋，着哈欠，很是懒散。

    月海谷长老道：“东方掌门，不如就用你这个神器镇压它吧，反正它现在也出不来。”

    其他人陆续附和。

    坐在云上的莲尧见他们懒懒散散，冷着脸释放自己的威压，众人全无防备，立时被震得气血上涌，口吐鲜血。

    “叶芊芊还活着，你们想死吗？”

    东方识修为深厚，除了胸口有些闷痛倒也无碍，他急忙圆场：“诸位道君，穷奇只是暂且没有出来，等它疗好伤，再布阵便晚了，难道忘你们了道成尊者与洛家家主是如何死的？”

    一掌化为血泥。

    想起他们的死状，众人更是难受的厉害，东方识朝上首拱拱手，“叶道君活着好，我等马上救她出来，尊上莫急。”

    莲尧：“哼！”

    众人忍着恶心布阵，东方识默念法诀，上古铜钟缓缓升起，垂暮的霞光驱散了铜钟下黑暗，显出一片单薄的身影。

    芊芊睁开眼，望了望天边沉下的晚霞，合上长剑，正要提步，头顶传来一声略略急切的叫唤。

    “叶芊芊！”莲尧一见到她的身影，情不自禁飞奔到她身边，上下量着她。

    看着他担心的目光，芊芊淡淡一笑：“我没事，穷奇死了。”

    “本尊才不在乎穷奇的死活，你没事就行了。”他牵起她的手，暗自探了探，未见异样，便高兴地带着她往云上飞去，判若无人、邀功似的道，“白脸还没死，本尊就等你出来。”

    提及玉琅，芊芊想起被他重伤的白绿，问道：“他徒弟怎么样？”

    “没死。”

    芊芊点了点头，没死就好。

    “叶道君。”东方识御器跟上他俩，出声叫住她，“穷奇真的死了？”

    方才他们的话，他已经听见了，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穷奇死了，那它尸首所话的恶气呢？

    芊芊转头看着他，拱拱手道：“它已被我杀死了，恶气已经被我用剑灵镇压。”

    “剑灵？”

    芊芊道：“破妄的剑灵，乾云的术法。”

    “破妄剑？”东方识双眉攒起，他从未听过世上有这么一把剑。

    “我的剑。”

    东方识愣了一愣，恍然大悟：“叶道君的剑果然不同凡响，本座还一直以为它只是一把凡剑，真是有眼无珠。”

    芊芊不欲多言，敷衍了事的点点头。

    莲尧听不下去，鄙夷地骂道：“迂腐。”

    东方识：！？

    “东方掌门，”芊芊见他面色青白交加，和声和气转移话题，“我与玉琅道君还有些恩怨未了，不如就请做个见证人。”

    东方识冲莲尧哼了一声，随即看着芊芊，欣然颔首：“天星门欠下这么多条人命，本座与其他长老也要找玉琅道君问个明白，正好一同去。”

    芊芊笑了笑，抬手相请。

    穷奇死时，玉琅虽还在昏迷，却隐有所感应。

    再睁开眼，一切都变了样。

    一些不属于他，又仿佛是他的记忆涌入他脑中。

    他记得，师祖逼他喝下那碗血后，他痛苦地晕了过去，再无意识。

    可记忆中忽然涌现出他杀死最敬爱的无尘尊者、师祖……

    怎么会……

    他捂紧愈裂的脑袋，一幕幕血腥而残忍的画面不受控制涌入脑海。

    逼亲、观星阁、广场上他提剑……

    叶道友被他杀了！

    守在床榻旁的弟子看见昏迷的门主突然坐起，下意识躲到屏风后。

    这些时日，门主喜怒无常，杀了好多弟子。

    玉琅面上一贯没有多少表情，他环顾一圈内殿，看见屏风后瑟瑟发抖的弟子，淡淡开口：“商辰。”

    弟子一听他竟然叫出了自己名字，诧异地探出半个身子，颤巍巍地行礼：“弟子在。”

    “外面可出了事？”

    出了大事！

    他想起那些人门主的身体被恶灵所占，才杀了许多弟子，如今门主可算是清醒？

    他战战兢兢走上前去，拜道：“门主，北昆仑、月海谷、千机山、落霞峰……以及叶道君都在等门主醒来。”

    “叶……叶道友还活着？”他记得、记得那一剑……不对，他做了许多伤害她的事。

    “叶道君已将穷奇斩杀。”

    玉琅颔首，掀开衾被，起身下床，披上外袍，道：“你传我手令，告诉还活着的弟子，这一切皆由我起，是我愧为门主，对不起你们。”

    听见此处，商辰这才确定，门主真的回来了。

    他鼻头不禁一酸，湿着眼眶道：“门主，不怪你，都是恶灵，恶灵夺舍……”

    玉琅摆摆手，他清楚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你们去执事堂，为今我也无能补偿，门中还有些资源，都去领吧。”

    商辰怔了怔，抬头看向他，只见他面色悲凉，全无生意。

    玉琅摆摆手，“你去吧，别误了时辰，我去见见东方掌门。”

    商辰抿紧嘴，含泪叩首：“谨遵门主之令，弟子告退。”

    玉琅闭了闭眼，待人走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恶灵？

    早在百年前，他便知道，自己受穷奇凶性的影响，生出了另一道意识，那道意识它凶残、嗜血，充满兽性。

    后来，他越来越难控制它，它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他置之不理，不加遏制，才酿成了今日的祸端。

    罢了，罢了。

    众人得知玉琅道君已经清醒，便聚在殿外候着。

    东方识揣着衣袖，目光扫过他们，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叶芊芊，他微微靠近，将耳朵和眼睛轻轻凑过去，见她在手掌上比比划划，手中念叨着什么，含含糊糊，听不清楚。

    发现他在偷听，芊芊合起手掌，乜了他一眼。

    东方识讪讪一笑，正色问道：“叶道君在盘算什么呢？”

    芊芊：“天星门欠我的债。”

    东方识皱皱眉头，只听她又道：“几十条灵脉都还不清，要不收了这座仙门。”

    东方识惊道：“叶道君，你这这……”

    “也太贪婪”还未出来，便见玉琅从殿中走了出来。

    他看着他们，随即躬身垂首而拜。

    众人皆为讶异，东方识忙过去虚虚扶起他，道：“玉琅道君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玉琅与他颔首，便看向芊芊，道：“叶道友之言，不无道理，我自知罪孽深重，再无资格担任天星门门主，今日，诸位道君都在，我不揣冒昧，将天星门送与叶道友，望叶道友笑纳。”

    完，他取下门主令牌，上前双手奉上。

    芊芊眨了眨眼，手未动，只笑问道：“洛道友这是托孤啊？”

    玉琅面色一愣，微微垂下眼眸，抿唇而笑，笑容苦涩又带着一丝释然：“是。”

    他抬眸迎上她的目光：“我无情道已破，叶道友，——伤你并非我本意，但我还是要与你许多声抱歉，抱歉，抱歉，叶道友，你我还是道友，对吗？”

    芊芊平静地看着他，接过他的门主令牌：“道友就不必了，叫我门主吧。”

    玉琅微微一笑，随后垂下眼帘，后退一步，敛容正色，拱手作揖：“叶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