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娘微微一愣, 费了好一会儿工夫都没能理解叶寻芳的意思。

    “你是？”

    “你知道太太是将叶家的地卖给了王家吗？”寻芳边逗弄着翡儿，边将事实了出来。

    叶家跟王家本来就是姻亲，叶家有好的地要卖, 先卖给王家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少拿一些钱卖出去，也不会有人什么。

    “二少爷的意思是？”陈姨娘道。

    王氏会贪其实也没有什么，偶尔拿出一些钱偷偷存着，将来有难处, 她是叶家的主母, 难道还会不管么？

    大家都多少知道王氏贪了一些叶家的钱, 但谁也不会想到她贪的数目会比想象中还多。所以陈姨娘才会自己不懂叶寻芳的。

    因为就算王氏贪了, 只要不多, 能瞒得过去，其实也没有什么。这种事情, 就算揭发了, 也找不到什么证据。

    “太太应该是了一半的折扣将土地卖给了金家, 然后金家又送还一部分的田产给她。”这样一来，金氏就可以不花一分钱, 得到上好的土地了。

    陈姨娘听到这里，脸色一白。

    如果是这种贪法的话，那未免也太贪心了一点。一旦事情被揭露, 只怕光按照叶家的家法，金氏都可能会被死！

    “怎么会？”金氏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老太太去世已经三年，从那会儿开始家里逐渐地亏空，在这一二年间开始卖田。

    要是金氏都这么乱来的话, 只怕这段时间内，少也贪了上万两银子在里头。

    叶家已然不如从前了，很多花钱的地方都裁剪着用, 上万两银子，对别的乡绅人家都不算少，更别是叶家。

    虽每年开支就可能接近万两，省都省不出一千两来，叶家已经连年亏空，少也有几万两。这会儿金氏就贪了一半去。

    她这样的行为要是叫家里知道，又不知道要刮起怎样的狂潮。

    金氏会如何，却不是现在陈姨娘最关心的。

    她如今最关心的是，金氏做的事情叶寻芳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这是真的，还是叶寻芳随便来忽悠自己的？

    而叶寻芳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呢？他这次忽然过来，又跟自己明了金氏贪钱的事情，绝对不只是来唠嗑这么简单。

    “这事儿就算是真的，我也管不着。”陈姨娘道。

    寻芳将视线转向陈姨娘：“你此刻是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家里的田地也剩不下多少了，之前每个月都要卖出上好的良田，如今开始卖的都是中等下等的田地。现今是家里的婶子帮着料理，可按照这个花销，只怕不等翡姐儿长大，这家便要垮了。

    老爷是个不爱算计的人，他对家中女儿是个什么态度，陈姨娘想必也不是不知道。翡姐儿纵然年纪被宠爱，可老爷现在又将心思放在别人的身上，算到今日，老爷大概也有个把月没来瞧姐儿了吧？”

    陈姨娘沉默着没有话，虽然知道叶寻芳这是在故意挑起她的情绪，她努力克制，却难免还是有些生气。

    确实，自从柳姨娘进门，老爷都没来看过翡姐儿了。叶镐那心窍都被美色给迷住了，句实话，有时候她都不得不佩服柳姨娘的本事。

    “哥儿是想我去跟老爷，太太贪了家里钱的事儿？”

    “陈姨娘不是笨人。”

    “就算太太倒了，我也不会被扶正。老爷更不会因此而对我们母女多几分眷顾。我犯不着冲上去。”陈姨娘心里还是门儿清的，这种不讨好的事儿，她做不来。

    虽然是叶家将来可能会倒，但也在这一时半刻。她这时候多积攒，以后不怕没后路。

    陈姨娘反问寻芳：“哥儿想要叫我去冒这个险，不如自己去，在老爷心里，你不比我更重要？你自己不去，倒叫我去，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寻芳解释道：“这会儿要是太太倒了，家里过不了多久肯定是要分家的。姨娘想想，其他各房的人都不是傻子。知道我们好时都来投奔，不好了，大家各奔东西罢了。就是有几个讲情义的在，也抵不过有人闹分家。到时候叶家分了，我才好再趁势要分我们的家。”

    “这家一分，就不止家中男丁，翡姐儿的嫁妆你也好去叫老爷留出来，纵然现在叶家不倒，你一个月统共这么点儿钱，又能存下多少？家里的钱全都给老爷花光了，还不如趁早攒下一些来。你没有儿子，又是个妾，家里没有哪一房会愿意给你过继个哥儿来的。

    如此，这家一分，你以后住在哪里或是跟着谁过不就能早讲清楚了么？趁早将这些好，以后就是有人拿着扫帚要赶你，你也可以拿话出来，这是老爷分给你住的地方，谁还敢赶你走不成？”

    寻芳的话是略微有些偏激的。但是这会儿确实，有一些不怎么讲理的人家，一个妾或者通房生了女儿，最后却流落街头的事迹也不是没有。

    有时候不止妾侍，就连那妾侍的孩子都可以不认。明明是个姐，却是粗鄙的过一生了。

    叶家不至于这么不讲理，未必老爷一升天就忙着将陈姨娘赶出家去。

    但是陈姨娘肯定是不安的。主要是叶老爷年事已高，叶寻蕙并不靠谱，叶寻芳又是个自扫门前雪的性格。她陈香儿要是遭难，叶家不会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救她，这是她早就知道的。

    因此寻芳这么一，她心里动荡不。寻芳只不过恰好利用她的不安罢了。

    寻芳的处处是理儿，可陈姨娘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便问道：“既然都是要分，分大家跟分家，有什么不一样，偏只想着将这份差事交给别人？哥儿自己去了，岂不是很好吗？”

    之前太太被老爷赶出门，陈姨娘多少也知道些，是叶寻芳撺掇着老爷去闹的。既然有这一次了，为什么他不敢去第二次？

    叫她将金氏的事儿倒腾出来，又是为的什么？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才叫她去的。

    “如果能去，我也不必来麻烦你了。”寻芳摇着头道：“只因我年纪，要是将这事儿给老爷听，老爷未必信，这是其一。这其二么，便是我实在找不出一个比较完全的理由。若是将来老爷问我，我怎么对太太的事儿这么清楚的怎么办？难道要告诉老爷，我早就暗地里怀疑太太了，将这事儿弄得一清二楚后，才告诉他的么。”

    “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这么的年纪，叫人觉得我太心机了，实在不是那么好的一件事儿。以后我还想过太平日子。原本叫我姨娘过去也没事儿，只是你知道我姨娘的性子，若是有话不好了，白得一顿数落，反而叫老爷更厌烦。我也是实在没有别人可帮衬，这才找到姨娘你这儿来的。”

    陈姨娘见寻芳这一番辞，遂明白了他的用意，却还是犹豫着。

    毕竟这事儿要是成了，那么大家都好，不成，就得罪了金氏了。金氏要是回来知道她过来给老爷吹了风，还不得记恨上自己？那她以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寻芳趁势，继续道：“若是将这事儿办成了，是你我都有益的事儿。不是我话的粗，道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现今姨娘你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有个柳姨娘压着，得不得罪太太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不如早分了家，大家也就干净了。”

    “她柳姨娘一没有家人帮衬，二没有孩子。奴才们肯捧着她，不过是因为能从她这里得好处罢了。若是一分家，大家都知道她这里没什么东西能捞着了，自然她就该紧张了。

    那会儿，只怕她还要忙着怎么尽快在肚子里头怀个哥儿呢，也就没空同你争吵了。老爷只要不死，咱们这一支哪怕一分再分，分个多少遍，那也不至于再分姨娘你跟翡姐儿女人家的钱。”

    “都富贵险中求，我是一介男儿，只要在家里钱花光之前有那么一个功名傍身，也不愁吃穿。可翡姐儿就不同了。姨娘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孩子多做算才是啊。”

    陈姨娘的眼神逐渐认真起来，有些被劝动的迹象：“你的对。”

    她平日也不是那么一个容易被人劝动的人，常是陈香儿去劝动别人，少有她被人动的。

    叶寻芳一共来到她这里两回，两回都动了她。头一回是叶寻芳的确实是实话。

    这一回，是叶寻芳拿了叶翡儿事儿。她只有这一个女儿，能不为其着想吗？而且之前一次叶寻芳劝过陈姨娘之后，后面她还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得罪透了王姨娘。

    否则，风水轮流转一下，现在她还不知道怎么倒霉呢。可见之前叶寻芳提醒她，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至少他提醒的对。

    “哥儿，我承认你聪明。叶家全家上下，我敢没一个能斗得过你的。可是你叫我去，总不能我直接就告诉老爷，太太贪了家里的钱吧？我这了，老爷指不定还觉得我这段时间闲着太无聊了。他哪里是个会管钱的人？有钱在手里，他只管着花去了。

    如今叫我告诉老爷，太太贪了家里的钱，他要问我有什么证据，我又怎么回答他？虽太太如今不得势了，可她到底还是叶家的太太啊。要是没有查出证据来，或叫她藏得太干净了，到时候我不就遭殃了？你既然想要借我的手推到这一座大山，总也要给我一个护身的法子吧？”

    陈姨娘其实也没想过叶寻芳就一定有办法，只是总觉得叶寻芳既然来找她，必定有服她的理由才是。

    凭着刚才那一套辞，叶寻芳还站不住脚。

    寻芳见她这样问，自然也是早准备好辞的。

    “你不必直接找老爷。先去家里帮着管账的婶子那里，跟她相处几天，聊一聊。到时候再找老爷，就家里原本就有人议论，太太是将家里的田卖给了自己娘家，从中贪了不少钱。后来你去跟我那婶子聊，只那婶子也觉得账目不对劲儿，却碍着金氏是妯娌，将来肯定是要回来继续管家的，就没有来告诉老爷。”

    叶寻芳越，陈姨娘的眼神就越发认真了。

    “然后再提起一两个奴才太太一定会回来的话，再贬低老爷两句，只他是妻管严，到时候肯定还是会亲自请太太回来的。如此一来，他肯定是要查账的。这账本是有问题的，只要不是太太的人过来查，那就一定会查出错处来。这样一来，太太也就回不来了，你也就不用害怕她报复了。”

    叶寻芳在叶家算一算快有一个年头了，别人的性格不，叶老爷跟金氏的性子，他算是摸了个透。

    经过前几日的事情，知道老爷如今肯定恨透了金氏。

    寻芳之前料想老爷肯定会生金氏的气，但也不至于要金氏。可事实就是金氏被到要离家出走。从这一点就可以证明，老爷真的对金氏积怨已久。

    这次寻芳叫陈姨娘通过别人跟自己的口，出金氏在家掌权已久的事实，就是为了刺激叶镐。

    他之前想要休妻，但是被家人拦住，见他如今还不去接金氏回来，仍然逍遥快活寻芳就知道，他内心想要休妻的想法是比较大的。

    但是碍于家里堂兄弟还有仆人们的想法，没有马上休妻，这样先僵持着，家里的人见他没有休妻就没有再多，只希望他能先冷静几个月。

    到时候要是老爷听进去了陈姨娘的挑唆。

    一是金氏掌权，叶家老大不是叶镐做了，而是金氏了算。二是金氏贪了家里的田地，叶镐被蒙在鼓里，生生成了个瞎子任人摆布。

    加上之前的旧账，这样若还不能叫叶镐生气的话，叶寻芳只能他太不是个男人了。连寻芳听了都要生气的事儿，叶镐怎么还能淡定的起来。

    陈姨娘觉得叶寻芳的实在很有理，大下午的跟他商量了好久才将人送出去。

    等到第二日大早上，陈姨娘便去了那新来帮忙管事儿的太太那边儿去了，接连好几日，都是以聊天的借口来的，没聊上几句便离开了。

    等这几日过后，约莫到了六月天，大家衣衫更薄的时候，陈姨娘又去了叶老爷的屋子，将叶寻芳吩咐的事儿，一件一件都告诉了叶老爷。

    叶老爷最近身子原本就不大好，一听陈姨娘的这些消息，整个人差点儿厥过去。

    也不等隔天，当天就派了人去查账，并且都不让那些查账的人有所交流，一波查完了又是一波，他自己当面儿坐在那里，直查到了当天凌，算出来，果然有万把银子不翼而飞。

    叶老爷当场气的砸破了好几个杯盏，吓得在场众人无一敢话。他也不等人分辨，直接将几个金氏身边的几个奴才全都绑了，准备送去见官。

    这都贪了上万两了，自然就闹到了亲戚那里去，亲戚们自然也害怕金氏贪了他们的钱，这回叶镐要休妻，再没有人敢唱反对票。

    这日晚上，叶家大人里没有几个睡得好的，叶寻芳早知道有这事儿，白天就听老爷去查账了，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行事。

    这事儿不干寻芳什么事儿，所以寻芳不需要出面，只需要静待结果出来就好了，所以晚上睡的饱饱的。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老爷带着人跟账本去了金家了。

    陈姨娘早过，这田地是卖给了金家。那田主人是谁，只要稍微听一下便知道了。

    大早上带着人过去金家闹，金家丢不起人，不敢叫叶老爷在外头吵嚷，很快便将人请了进去。

    叶镐根本也不给金氏面子，一见到金氏，就将账本直接甩在了金氏的脸上，叫她下不来台。

    原本做假账这事儿，金氏藏的严实。管家是她自己的人，之前查账的也是自己的人，所以她才敢这么直接回了娘家，将账务全都放在叶家。

    因为她这个账做的好，后来就算有来管钱的媳妇儿过来，也不过是继续往下算账罢了，谁还会有这闲心去查之前的账？

    况且她即便贪去了一些钱，那同是妯娌，金氏在叶家的地位摆在那里，也只有帮忙遮掩的，哪有人这么心大，非要染上是非，自己的利益没有被损害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谁想到中间出了差错，出来了陈姨娘这么一个搅和的人，这下事情败露，别是金氏，就连帮忙遮掩，从中牟利的金家脸上也不光彩。

    叶镐要当着金家个人的面儿写的休书，叶家实在没有跟金家老太太年纪齐平又有身份的老人儿了，来的最大的都比陈氏。

    看着辈儿们在自己面前蹦跶，还要金家陪钱给叶家，老太太气的差点儿晕过去。

    “她就是犯了七出，也还有三不去呢！与更三年丧，她替你父母守了孝，你就不能休她！”

    古代有“七出三不去”的法，其中一条就是妻子为丈夫父母守孝三年，丈夫是无法休妻的。

    如果休了妻子，妻子是可以告丈夫的。

    “不休她？”叶镐脾气也上来了，“那我就告她□□！杀得还是家中庶子，还要告她贪了我家钱财！你让她在我叶家，我们全家上下不会再将她当做太太！还要让她名声扫地，去蹲大狱！不让我休，我们就走着瞧！”

    “混账！”

    老太太气的要死，金老爷却不敢话。因为他们金家确实是贪了叶家的便宜，后来愿意拿出二千两银子，遮掩过去。

    但是叶家也不是省油的啊，叶老爷第一个不干。他想要让金氏用自己的嫁妆陪，金氏也不干，老脸也不要了，上前就挠了叶镐一通。

    于是乎，昔日夫妻，得不可开交。

    最后众人好容易才拉开，还是大家坐下来细细商量。

    最后结果是，不休妻，但是金氏要赔偿，那大家对外就是二人合离。

    其实大家都清楚，这就是休妻。

    一共商量盘算了一整天，金氏最后陪是陪了，她带过去将近七八千两的嫁妆，最后赔了一大半，给她养老还剩下两千两，加上她原本贪了叶家的田地叶家也没向她要。

    只是不能从她这里要回那田，那就从继承人上面事儿。

    既然金氏是贪了叶家的钱，那么母债子偿，到时候叶寻蕙继承的家产得比叶寻芳少。

    金氏什么都不同意，但是金家没有理，所以都只能默许叶老爷这么做。

    毕竟金氏不要做人了，金家其他女孩儿还要做人的。老太太虽然很气，但是也无可奈何。最终还是要为辈儿着想啊。

    这会儿都不用叶寻芳再出面劝老爷分家了，老爷直接，回家就要分家，到时候不止叶家大家要分，他们家也要分家。

    在场众人都清楚，叶家肯定是要分了的。再不分的话，过几年叶家肯定是维持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