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儿，从今往后，他就陪你一起读书了。你是我鬼药谷的嫡长女，理当要比常人花费更多的努力与心血知道吗？”

    “知道了大祭师。嗳，你叫什么？”

    “玉无雪。”

    “几岁了？”

    “六岁。”

    “六岁啊？比我大，我才四岁。”

    “公主聪慧过人，即便只有四岁，但也比寻常人十岁聪明许多。”

    “哈哈，你这么说，我会骄傲的。对了无雪，既然大祭师命你为我伴读，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往后……你不要叫我公主，就叫我娇娇吧，那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自她死后……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了。”

    “娇……娇。”

    “嗯！”

    ……

    “无雪，你看看这个，这是我新研炼出来的药，名曰‘又哭又笑’，怎么样，我们去找哪个倒霉鬼试试？”

    “公主，大祭师让我们潜心读书，下午有场考试，要被他知道了不好。”

    “哎呀无雪，玩玩嘛，又不会怎样？再说了，你怎么总是这么少年老成？你才多大啊，十岁而已，怎么感觉已经八十……”

    “公主，无雪的责任就是督促陪－－”

    “停！怎么又叫公主了？说了多少次了？无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你和其他人一样这么叫我。”

    “我……”

    “你叫不叫？叫不叫？不叫我就用药了啊？反正这药还没试过，今儿个就拿你先练练手！”

    “公－－不要，我叫，我叫，娇娇你别弄了……”

    “嘿，这样才对！”

    “这样吧娇娇，以后人前，我还是对你以公主相称，至于人后……”

    “行，就这么办！”

    ……

    “娇娇，你给嫩茹下了‘又哭又笑’？！”

    “对啊。”

    “胡闹！你知道她是大祭师新收的义女，怎么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不可以？新收义女怎么了？我还是公主呢！”

    “你还知道你是公主？无缘无故对一个族民使用那样的药，你就不怕人笑？！”

    “笑就笑！谁让那个柳嫩茹一天到晚跟着你？我看不过！”

    “她跟着我，是大祭师让我带她熟悉下族里的事务，毕竟她是大祭师的义女，不能对族中之事一无所知。”

    “是么？呵，可我怎么觉得她看你的眼神那么不对呢……？”

    “哪里有不对？娇娇，你别无理取闹。”

    “是，我无理取闹，她就善解人意是吧？玉无雪，你混蛋！”

    “娇娇－－”

    ……

    “真的要走？就不能等我祭祀完再去吗？”

    “娇娇，我就去两天，很快就回来了，大祭师说南部的药地出了问题，我得赶紧去看一下。”

    “可是无雪－－”

    “怎么了娇娇，以往祭祀也不见你这样，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会紧张……？”

    “无雪，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死？祭祀虽然要献血，可那点出血量根本不足以要了你的命，放心吧，没事的。”

    “无雪，你喜欢我吗？”

    “娇娇。”

    “无雪，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朋友，你……喜欢我吗？”

    “娇娇，我得走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无雪……”

    ……

    他说回来说，可她，永等不到他回来的那天。他以为那次和平常一样，也是一次普通的祭祀，可殊不知那却是她和他……天人永隔。

    往事一幕幕，汹涌翻腾上心头，望着那渐渐走近的熟悉身影，云萱凝眸，那掩于袖中的手紧紧成拳。

    前世今生，她本以为这一世，她永不会再见到鬼药谷的任何人！可是没想到，她所遇的第一人，便是他玉无雪，那个曾经陪了她十四年的人，那个曾经……走进过她心里的人！

    “见过王妃，不知王妃唤玉无雪来，究竟所为何事？”

    月白的身影到了跟前，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云萱一怔，只觉得心中涌起一股苦涩，难以言喻。

    鬼药谷之人，终生都不能出谷，何以玉无雪会在此处？云萱抬眸，望着他那清俊隽美，一如往昔和旭如熙的脸庞，不由得微微抿唇，不着痕迹。

    “呵呵，快坐。”一抬手，示意入座，明显怀王妃很中意玉无雪，有点讨好迎奉的意味，“玉公子，今次找你来，还是上次说的那件事，我左思右量，觉得还是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王妃。”

    见怀王妃旧事重提，玉无雪轻和云淡，当即就准备开口－－可却是被之打断了。

    “玉公子，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不喜欢锦瑟，目前对她还没有感觉。但是，感情的事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只要你和她相处久了，我相信你会发现她的可爱之处，从而爱上她的。”怀王妃道。

    “王妃的厚爱玉无雪心领了，只是玉无雪当真－－”

    “玉公子，难道你就连一次机会都不肯试一下吗？我家锦瑟虽不是什么绝世美女，但在大儒，容貌也是数一数二的，绝对不会比其他人差。”再次打断玉无雪的话，看样子怀王妃是势在必得。

    “禀王妃，这并不是容貌的问题，而是两人的心意之事。据我所知，锦瑟郡主钟情于宁世子，眼中并无其旁人。而至于我……实话实说，目前还不想考虑感情之事。”

    淡淡的说道，客套有礼，这是玉无雪一贯的说话方式，让人高兴不起，同时也生气不起。

    “不想考虑也总得考虑，难道你准备要一辈子不娶？玉公子，我并不是要你马上和锦瑟怎么样，我只是希望你先和她相处着试试，给彼此一个机会。”

    好言相劝，怀王妃几乎好话说尽，一心认准了这个女婿，想极力促成！

    “再说那个宁世子，不错，虽然锦瑟现在是为他迷惑，可婚姻大事，始终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她任性！我现在就可以把话放这里，即便她心里再怎么喜欢谢欢，只要我和王爷不同意，她就休想能成。还有，圣上已然给宁世子赐婚了，看，在你身边的这位，就是将来的宁世子妃，云家四小姐，云萱，她是来帮我们的。”

    指了指云萱，正式给玉无雪介绍，怀王妃如意算盘打的好，想把他二人凑在一起商谋量策！

    “云……萱？”

    愣了一下，猛的一回头！原本从始至终，玉无雪都未曾正视过他这一身旁之人－－可但听到她的名字后，他愣住了，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全身血液逆流！

    “你……叫云萱？”

    目光，静静凝视，似乎透过本人，在深深端详着另一个人！

    “是、是……”

    身子一紧，事至如今，云萱不知道再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只能微敛下眸，从此山高路远。

    时过境迁，不可能了，她和他之间，永远只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再不是当年那个骑郎竹马，绕床青梅的两小无猜……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今他和她，终也是湮没在时光的河流之中！

    “幸会，玉公子……”

    如果说刚开始时，云萱还心乱如麻，那么现在，她已经彻底冷静，亦或者说……彻底心死。

    起身，客气有礼的欠了欠身，整个一套动作，云萱做的大方得体，让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起……来吧。”

    原本跳动的火焰，在经历了这一系列后……彻底熄灭。原来……不是啊？她不是她，只是一个同名同姓，而非那个一直珍藏在他心里的女子，他的所爱，他的……全部！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的答案，而她……便已永远的离开。娇娇，他错了，如果他知道，那一天他一定不会离开，一定！

    “云四小姐，这位是玉无雪公子，当今圣上最为倚重的国师。”给玉无雪介绍完，怀王妃紧接着又给云萱介绍。

    国师？

    什么时候，无雪成了大儒国师？作为鬼药谷的下一任大祭师，他不是应该一直待在鬼药谷的吗？朝晨夕暮，月圆月缺，好像在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大家彼此都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再也回不去了。

    “玉公子，给锦瑟一个机会吧，我都把准宁世子妃请来了。锦瑟执着宁世子，是不会幸福的，是有和你，我觉得才能－－”

    怀王妃还在好言相劝，希望玉无雪能考虑一下！

    然而还没待她说完，云萱便已经欠身，启唇缓缓开口道：“请王妃恕罪，这个忙……云萱无能为力，实在不知该怎么帮。”

    “怎么会不知道？刚才我不是已经说了吗？只要你利用好锦瑟的嫉妒心，多多给玉公子创造机会就行了。”

    本以为云萱会答应，毕竟这对她来说－－还算是件好事！然怀王妃怎么也没料到对方竟会拒绝？而且还拒绝得这么干脆？当即有点下不来台……

    “云四小姐，我觉得你可得想清楚……毕竟如果少了锦瑟这个大威胁，你和宁世子，日后都会轻松的多。”怀王妃坦诚布公，依旧想不出云萱拒绝的理由。

    闻之，云萱再次欠身，话也说的直截了当，干脆利落：“这件事，云萱真的爱莫能助，还请王妃再令寻他人吧……告辞。”

    毕恭毕敬的请辞，云萱转身离去，只见在回眸中－－她依旧忍不住停顿了一下，多看了一眼那记忆中，一如往昔的美好少年。

    “在下也告辞了。”

    起身，跟着离去，玉无雪朝怀王妃作了作揖，接着转身，望着那面前离去的身影，微微凝滞。

    是他的错觉吗？感觉临走时，她有微微的看了他一眼？而那一眼，深邃沉泽，饱含凝意，一如那个曾经的……鲜衣少女！

    ＊

    赏花宴开始了，大家大多都已经入席，只待怀王妃一到，便可正式拉开帷幕。

    为什么大家好像都很看重这次宴会？难道它很隆重？其实不然，虽说是赏花，其实也就是怀王妃打着这个借口，把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罢了，简单的很，并无什么实质性内容。

    而至于大家为什么会这么热衷……那则恐怕要归结于怀王妃的身份，不止是亲王王妃这么简单，同时还是当今最受恩宠的德妃娘娘的亲妹妹，是太子人选呼声很高的四皇子萧蔺行的亲小姨……！

    “大家都到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千呼万唤，怀王妃缓缓走来，在婢女的服侍下，一身盛装出现，脸带着笑意，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被人拒绝的尴尬，依旧笑意吟吟，端庄雅致。

    “上次轮到谁了？好像是……意可吧？”刚坐下来，怀王妃便开口道，目光投向一旁的粉衣女子。

    什么意思？

    云萱初来乍到，并不懂她们在说什么。这时，便见谢欢一脸玩味，故意压低了声音笑笑道，戏谑腻味：“咱们这位怀王妃，平时最爱看人表演，无论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统统都有兴趣。”

    原来，赏花是假，看人献技是真。这个怀王妃，还真会给自己找乐子。

    “禀王妃，今日意可恐怕不成……”粉衣女子站了起来，略一欠身，娇软的答道，同时将目光看向云萱，深意莫名。

    “哦？为什么？”

    有些诧异，怀王妃挑起眉头，似乎没料到这样的回答，有些好奇。

    “难道王妃忘了，今次的主题是琴瑟和鸣，需要两个人一同配合……然而意可今日形单影只，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所以无奈之下只好让贤了。”

    笑得大方，说罢那名唤意可的女子便走了出来，径自来到云萱面前，缓缓站定，一脸轻柔：“这位想必便是云萱姑娘吧？你好，我是林意可。”

    礼貌招呼，似一脸落落大方！

    闻之恍悟，云萱眼眸微挑，知道她是谁了，不就是传言中那位即将被赐婚给萧蔺行的丞相府千金吗？呵呵，怎么，她是也有所耳闻了么？所以一上来便直奔她而来？想要下马威？

    “林小姐你好。”

    回之以礼，云萱同样恭敬淡定。

    见状，林意可不动声色，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我们别姑娘小姐的了，不如我唤你萱儿，你叫我意可吧？”

    “这样……不太好吧？林小姐身份尊贵，我怎可直呼其名？”始终保持距离，因为云萱知道，表面上越是和你亲切的人，背地里就越可能害你。总之，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颗心。

    “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林意可似乎很亲和，一脸的善解人意，并且同时还想去拉云萱的手，但却被云萱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萱儿，今日花宴的主题，是与心上人琴瑟和鸣。只是你看我，只身一人，实在难以胜任，不如就由你来代替如何？反正宁世子也在你身边，你俩就合奏一曲，聊以观赏……”

    林意可不依不饶，纠缠着云萱不放，用意很明显：一，在云萱面前立威；二，想要云萱当众出丑！

    “萱儿，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本来四殿下说好与我一起来的，都临出门了，却被突然通知有政务，必须紧急回去处理，所以……”

    略低下头，表现的很不好意思，但实则林意可一字一句都在秀着恩爱，意图打击警告云萱－－告诉她休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你都不知道萱儿，四殿下平时有多关心我，这次没能来，他心下觉得过意不去，还特意派人送来了只镯子，说是请罪……唉，其实请什么罪啊，这眼瞅着马上就要成一家人了，他所有送的东西，今后我都要当成陪嫁重新带入四皇子府去……所以也就不用费那个事儿了。”

    “哦？是吗？恭喜林小姐觅得如意郎君，郎情妾意，恩爱有加。”听出林意可话中的意思，云萱撇了撇嘴，笑得满是不以为然。

    见此，还以为她不死心，林意可再接再厉，继续面上炫耀，实则警告：“承萱儿你吉言，哦对了萱儿，听说你和四殿下也认识，不如等以后我与四殿下成了婚，诚邀你来四皇子府坐坐啊？要知道四皇子府可是有举国难见的紫青花，美丽极了……”

    “多谢林小姐美意，只是不必了，紫青花上回我已经见过了，就不再叨扰小姐和殿下。”很好，林意可想让她知难而退，她巴不得走得远远的。毕竟她从来都不喜欢萧蔺行，她林意可觉得是宝，可她云萱却认为还不如草……！

    “哎呀，瞧我都说啥呢？不是说要琴瑟和鸣的吗？怎么东拉西扯说到成婚了？真是羞死人了……”

    故意用绢掩了下唇，林意可垂着眸，面上温柔，可眸中闪着厌恶的光，充满鄙视嫌弃！

    “对了萱儿，你会弹琴吧？我们京城的大家闺秀可是人人都会弹奏《凤凰飞》的，要不你也来一曲，让我们大家也见识见识？”

    一口一个大家闺秀，不就意在嘲笑云萱是小家碧玉吗？登不上台面！看来林意可是早有准备，只见她话音刚落，她身边的婢女就抱上一把琴来，递至云萱面前，逼着云萱，想让她骑虎难下！

    哼，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庶女，能有什么本领？这一次，她就等着看她出丑了！

    “萱儿，快弹吧，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呢。”

    眸光闪了闪，里面尽是幸灾乐祸的讥诮。要知道《凤凰飞》可是一首难度很高的曲子，若没个十几年的功力，根本就别想弹好！

    急不可耐，想赶紧让云萱丢人，林意可甚至不顾礼仪，直接拉了云萱上台，让她没有推诿的借口！

    “开始吧。宁世子，你也要准备好哦……”让婢女送去笛子，坦然要一副琴笛合奏的场景。

    见此，谢欢微笑，站起身来默默看着云萱，只听她的意思。

    丢人不丢人，他从不介意，即便云萱什么都不会，她也依然是他心中的那个她！如果她今天想弹，那么他陪她一起余音绕梁；若不想，大不了他拉着她走人便是了！总之他的女人，只要他不嫌弃，其余人怎样……他无所谓！

    “慢着！我不允许！”

    这时候，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云萱身上时－－不远处一声喝斥，看来是萧锦瑟得到了消息，一脸怒气冲冲的赶来，想棒打鸳鸯！

    “母妃！她云萱要弹就让她自己弹去，干什么拉上我尘之哥？我不同意！”

    原本的一场好戏，就因萧锦瑟的出现而破坏殆尽！林意可失望之余不住出声，想要力挽狂澜，情势继续：“郡主，我们其实－－”

    “你住口！我在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一声喝斥，萧锦瑟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上前一下子夺去了婢女手中的笛子，想要合奏无法继续！

    “喂，姓云的，你要弹就自己弹，没人会跟你合奏！你死了这条心吧！”扬着笛子有些耀武扬威，萧锦瑟庆幸自己得到了消息，不然她在房里抄写《诫书》抄的辛辛苦苦，而云萱这小贱人却在这儿勾引她心上人？她多郁闷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弹了。”

    扬唇，轻轻一笑，对于萧锦瑟的出现，云萱可谓是求之不得！

    她不是不会弹琴，甚至可以说琴技相当之高！然而，她不愿被人架着去弹，尤其还是在林意可这种表面虚假的人面前！正好，萧锦瑟出现，她乐得从善如流！

    抬脚，正准备下台，云萱和谢欢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大家心领神会！

    然而－－

    就在这时候，谁都没有想到，玉无雪居然起身接过萧锦瑟手中的笛子，一脸的温润无言，淡淡沉默道：“我来吧。”

    什么？他来？他来什么？！

    “既然郡主不愿宁世子与云小姐合奏，那么就由无雪来代替宁世子吧……”

    啊？！

    众人皆惊，没想到这出！

    而云萱亦怔了怔，微敛的眸中满是复杂。

    曾经，她与无雪的合奏是他们鬼药谷里最动人的乐章！然而……人面依旧在，只是物已非！

    “玉公子－－”

    “开始吧云小姐，《凤凰飞》。”

    开口想拒绝，可是出声打断。站在台旁，玉无雪十指微起，白皙洁净手指的在笛上流淌，缓缓的笛声从指间溢出……

    好听的曲调，婉转悠扬！闭着眼，玉无雪似沉默从容，可是内心……心潮翻涌，久久难以平静。

    他，这是怎么了？他从不是个爱多管闲事之人！可是今天，当他遇上了一个也同样名叫云萱的女子……他居然失控了，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总之回过神时……事情已然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