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朔风派人送鬼医从密道离开,自己驻守在楼厌的院外。
庄允果然带着大队人马前来。楼厌杀了很多人,那些人的旧部自然不服,他神神秘秘的,时常不在宫里,许多事都交由朔风处理,无法真正经营出自己的势力。纵使有宫主楚绣绣在,楚绣绣疯疯癫癫的,早已不管事了,整个离火宫看似强盛,实则四分五裂,庄允暗中联合这些乌合之众,早就对楼厌除之而后快了。
朔风冷笑道:“大护法,未经少宫主传召,私闯少宫主的地盘,你是想造反吗?”
庄允道:“本护法接到消息,有奉剑山庄的奸细混入宫内,企图对少宫主不利,特此带兵前来支援。”
“胡,哪有什么奸细,还不速速离去,莫要打扰少宫主的清修。”朔风斥道。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提起奸细,你不但不详查,反而急急要将我们拒之门外,可见做贼心虚。朔风,本座怀疑你就是那个奸细,来人,给我拿下,细细盘查。”
庄允不愧是做惯了大护法,尽管功力早已被穆千玄和楼厌先后两次废得差不多了,一开口气势凌人,不怒自威。
大战一触即发。
庄允毫不掩饰,是笃定了楼厌现在抽身无暇,朔风也不再与他废话,亮出兵器。
地宫内,楼厌运功到了紧要处,真气顺着奇经八脉游走,一人都汗湿重衣。初夏恢复些许神志,张张唇,刚要开口,楼厌提醒:“不要话,凝神。”
初夏闭上嘴巴,不再胡思乱想。
不知过了多久,初夏呕出一口黑血,盘旋在眉心的黑气渐渐消散,整个人虚软地倒在了楼厌的怀里。楼厌抱着她,将她平放在榻上,他也几近脱力,面具下面的那张脸白得像是蒙上了一层初冬的寒霜。
耗尽内力后的身体沉重无比,连抱起初夏这种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都做得吃力至极。楼厌眼前发黑,扶着床沿,缓缓坐到地上,不知不觉因疲惫陷入了浅眠。
片刻后,初夏睁开眼睛,撑着肘坐起,发现自己身在一间石室内。她下了床,只觉四肢轻盈,神清气爽,而楼厌靠坐在地上,头颅低垂,一动不动。地上还有滩黑血,初夏吓了一跳,很快想起那血是她自己吐的。
菡萏香唤醒辟萝春后,她虽昏迷着,却能听到外面的话声,楼厌与鬼医的对话,她都听见了,立马明白过来楼厌是怎么回事。她撩起袖子,腕间的花瓣印记果然消失不见。
“少宫主,少宫主。”初夏的搭上楼厌的肩膀。
楼厌睁开眼,眼底堆着浓厚的疲倦,看到初夏活蹦乱跳,他轻笑出声:“没事了?”
“我没事了。”初夏顿了顿,“你怎么样?”
“只是暂时耗尽功力,休养一些时日,便无大碍。”楼厌伸出臂,“扶我起来。此地庄允也知道,不宜长留。”
庄允要是找不到他,只怕会恼羞成怒,直接炸毁地宫,所以楼厌不能长留。
“你先解开我脚上的铃铛。”初夏伸出腿。这东西一动就响,没法隐藏行迹。
楼厌看她一眼,握住她的臂,直接从她袖口里掏出棉花,塞进了铃铛里。
初夏:“”
他早就知道她的伎俩。
初夏现在不确定,她去看苏回是不是他默许的。这个人,真是深不可测,好像什么都掌握在他的里。
楼厌步履蹒跚,转动着墙壁上的灯,打开石门。
他向来潇洒自由,来去无踪,何时这般狼狈过。初夏扶着他走,心里也像是被棉花堵住了,沉甸甸的。
石门一经打开,甬道里流动的风里夹杂着淡淡的腥气,充斥着鼻端。恐是战况激烈,不容乐观。
初夏:“你给我指路,我扶你走。”
楼厌便给她指路。
两人一路走着,偶尔会碰见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如初夏猜测的那般,战况不但不乐观,反而非常糟糕。地宫里倒下的这些弟子,是楼厌的人。好在地宫路线复杂,一时半会并未碰见庄允。
初夏捡了把剑,提在里,一颗心几乎悬到嗓子眼。两人有惊无险地走到地道的尽头,从一个狭窄的洞口爬了上去。
初夏率先爬出洞口,回头朝下面的楼厌伸出。楼厌现在连普通人都不如,全身的重量都吊在初夏的上,只要初夏稍微使点坏心思,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堂堂魔宫的少宫主,几时落魄成这副模样,如同牛羊,任人宰割。楼厌半是玩笑:“夏夏,现在的我无缚鸡之力,即便是十岁顽童,都能轻而易举置我于死地。千载难逢的会,你不试一试吗?”
生性多疑的大魔头,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试探她。初夏忍无可忍,给他翻了个大白眼:“放心,我不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少宫主,今日拼了我的性命,我也不会丢下你,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楼厌被怼,笑得更加开心。
但两人的运气不大好,刚出地道没多久,就碰上了庄允派来守株待兔的侍卫。地宫里地势复杂,不好找人,庄允百般权衡之下,又舍不得炸毁地宫,就派了人守在各个出口,只等着楼厌自投罗。
初夏随身带着剑,就是防备着这种情况。穆千玄教给她的剑法,她日日都在练习。精妙的剑法,即使内力不够充沛,也能应付得了一时,楼厌虽不能动,在旁边指点她的破绽之处,一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侍卫发出信号弹。
附近蹲守的侍卫都赶了过来,人越来越多,初夏对付起来逐渐吃力。楼厌不再干看着,他捡起地上的剑,加入了战局。
他内力耗尽,用的是精巧的招式,用取巧的方式杀人。两人都溅上一身血,脚下倒着无数具尸首。
初夏这些日子耳濡目染江湖中的刀光剑影,对这种杀人场面渐渐习以为常,只是温热的血溅上背,炙烫的触感还是令她不由蜷了下指。
对方人多势众,初夏与楼厌很快处于下风,楼厌身上还中了数道剑伤,最严重的一处伤口,是被一把剑穿胸而过。
初夏大叫一声:“楼厌!”
里的剑毫不犹豫地砍掉了那人的臂,尽管她的抖得厉害。
楼厌摸出一枚烟雾|弹,滚滚浓烟炸开的瞬间,他抓住初夏的,凭借着对地形的熟知,疾步遁走。
初夏知道他已到了强弩之末,用自己的身体当做他的拐杖,支撑着他走。他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初夏的衣服被他的血浸透,脚底踩空,抱着他,从陡坡上滚入一片草丛。
春日将近,冬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成片的草木直挺挺地矗立着,挡住一人的身影。初夏跪坐在楼厌的身侧,按住他的伤口,几乎是用哭腔开口的:“有药吗?”
楼厌递出随身携带的一瓶止血药。
初夏松口气,把药粉倒在他的伤口上。
楼厌抓住她的腕,重重喘了口粗气:“夏夏,我快死了,趁他们追来前,你自己先走。只是临死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初夏吸了吸鼻子。
“从始至终,你当真对我没有过一丝心动吗?”
“我”初夏张口,声音噎在喉中,与楼厌相处的点点滴滴,骤然浮上心尖。他强势的追逐,她拼命的躲闪,情愫夹杂在这畸形的关系里,混乱地生长着。
她这一生,只遇见两个男人对她表露出倾心的爱慕,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强势霸道,他们风姿卓然,是同类中的佼佼者。她从未恋爱过,倍感荣幸,又不知所措,他们两个便各施神通,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在她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盘踞她的心头,不肯相让。
是是非非,没有明确的定论,就如同他们两个,迷了初夏的眼,一时不知谁更占了上风。
直到听穆千玄出事,每晚在梦里对穆千玄无止尽的追逐,使得他们各自盘踞的天平,渐渐向穆千玄倾斜,也是到那时,她恍然大悟,她真正放在心上的那个人是穆千玄。
对于楼厌,是未历经七情六欲、懵懵懂懂的青春期里,被迫初尝禁果后短暂的迷失。
只有穆千玄,是不计生死,是无可取代,是怦然心动,是暗恋丛生。
初夏没话,楼厌却懂了,少女的年纪,脸上是藏不住心事的。他惨然笑道:“连句谎话哄哄我这个将死之人都不肯,夏夏,你真是残忍。”
初夏难过地垂下了眼睛:“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这句话,输了就是输了。但是夏夏,你记住,我不会轻易放弃,我认定了你,就算是抢,也会把你抢到。所以,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永远都不要被我捉住。”
“你!”初夏气得脸色发红。都快死了,还这种浑话。
“还不快跑。”楼厌。
“要跑我们一起跑。”楼厌是为救初夏落得如此,初夏不可能为了自己活命,丢下他不管。她是贪生怕死,但绝不忘恩负义。
初夏大多时候是圆滑的,可一旦犯起倔强,连楼厌都奈何不得。
她用尽浑身力气,扶住楼厌,慢吞吞向前走着。
楼厌越来越虚弱,脚步重得像是灌了水泥,初夏也不例外,刚才那场乱战,她受了不轻的伤。没走多久,楼厌跪倒在地上。
“楼厌。”初夏惊惶出声。
楼厌已气若游丝,他推开初夏的,哄道:“我大限已至,夏夏,听话,快走。”
“我不走。”初夏再没忍住,哭着,“我们一起走。”
楼厌无奈地叹息:“你不走,那就不走,答应我一件事,我相貌丑陋,只想在你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我死后,不许揭下我的面具,也不许损毁我的身体。你只需守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把我的尸体烧了,忘了我,也忘了穆千玄,去找苏回,去哪里都可以,不要再回奉剑山庄。”
楼厌断断续续完这番话,头颅缓缓低垂下去,再没了动静。
“楼厌!”初夏慌张去探他鼻子,探不到半点气息,脸色煞白得跌坐在地,满眼都是茫然。
真的死了。
那个处处欺压她的大魔头,就这么死了?
不可一世的大魔头,怎么会轻易地死了?
初夏眼泪无声地流淌着,只觉得像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