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的出现可以是赫里目前遇到的最严峻的事情。

    神使家族传质邓肯·里奥这一代已经经历了数千年时光的沉淀。

    在外人看来高不可攀的神使家族, 在如今这位年轻的神使大人里奥看来，其实并没有那么神圣。

    赫里和这位年轻的神使的会面并不算特别愉快。

    历代神使家族选出的神使都会带着面罩，那面罩是一个正方形的面罩，上面画着一只猩红的眼睛。

    在神殿内阴暗的光线下, 有一瞬间, 那只画在面罩上的眼睛好似轻轻眨了一下。

    那只眼睛的瞳孔用鲜红的颜料涂满了, 只在中心有一点黑色的点。

    那一瞬间, 赫里只觉得背后不由得冒出了一股冷汗。

    直叫她心中了个一个冷战。

    但是很快, 当赫里定睛去看的时候, 却发现一切又好像不过是错觉。

    惨白的面罩上, 正方那只红色眼睛，上面的颜料也不知是什么做的, 瞳孔中间那个黑色点更是看久了叫人有些觉得头晕目眩。

    赫里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有再看。

    这样的场景实在有些诡异。

    但是历代神使都是戴着这具面罩，没有人清楚他们面罩底下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位神使端坐在上方, 神使分不出性别，只是觉得当神使坐在上方的时候, 大家便不自觉都将目光落在了神使的身上。

    神使穿着素白的袍子，袍子上也没有一丝修饰, 惨白又简单。

    若非是之前伊莱斯提前告诉过赫里, 其实见到神使的人, 很难去分辨出他的性别。

    不过神使也确实不必在意性别。

    据邓肯家族选出神使有他们内部的一套规矩，但是具体怎么样的，一般来没人知道。

    只是昨晚，伊莱斯才告诉了赫里, 这样神秘的大家族, 他们选出神使的方式其实并没有外面人传的那样的神乎其神, 其实就是最简单的嫡长子继承制。

    这种最简单的, 最原始的嫡长子继承制，外人听了可能只会有些诧异，如此神秘的神使家族，选出神使的方法居然这样的原始，又或者，简单？

    而在有心人的心里，就比如赫里，在赫里的心中，这个制度却恰好明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邓肯家族并非什么高不可攀的神秘家族，让赫里根据其他信息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神使也并不是什么神灵。

    归根到底，神使是什么，神使是人。

    是人，就会有人的各种难以避免的特性。

    嫡长子继承制在历代的发展中，在稳定家族发展的同时，却也有很多的弊端。

    就比如，在皇位继承中，如果嫡长子恰好是傻子呢，这种情况其实之前也并不少见，但是因为制度原因，所以还是会最终让嫡长子继承王位。

    在某种程度上来，这个制度也有着无法忽视的弊端。

    因为邓肯家族的的祖先，那位曾经跟随着神灵的神使大人，这让这个家族披上了太多神秘的色彩，但是实际上，到了邓肯·里奥这一代，邓肯家族除去那一层神秘的神使家族色彩以外，邓肯家族实际上个大多数的大贵族家一样，已经沦落成了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大贵族家庭。

    这就是昨天伊莱斯告诉自己的信息。

    根据这些信息，实际上，赫里在来之前已经做了很多的准备。

    很少有贵族能够繁衍十几代的，所有大的氏族最终都逃不开离散衰落的结局，但是邓肯家族已经繁衍了上千年了，这个可怕的数字背后，如果按照一般氏族发展的规律来看，很可能这个氏族根本无法存活到现在。

    而实际上，曾经辉煌无限的邓肯家族经历了几千年的时光之后，这个大的神使家族，也无法逃离衰落的命运。

    到了邓肯·里奥这一代，大的氏族已经无法避免没落。

    因为他们常年隐居，不问世事，很多时候他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虽然神使家族确实有一些真正神秘的力量，但是更多时候还是普通人是这个家族数量最多的成员。

    而神使大人，不仅仅是人类的神使，为人类指明方向。

    同时，他也是家族的嫡长子。

    他需要肩负起整个家族的兴衰。

    让日薄西山的邓肯家族延续下去，这是也是一个家族主人的责任。

    也就是邓肯·里奥，这位新的年轻的神使大人的责任。

    “神使大人应该很久没有来奥克兰了吧。”

    实际上，距离上一次神使出世确实已经隔了五十年的功夫。

    而五十年前，这位神使甚至还没有出生。

    不过历任神使之间的是有传承的，据他们之间会记忆共享，所以如今赫里问的这个问题，确实不是想要为难这位年轻的神使大人。

    神使的声音从面罩后传来，他的声音很飘渺，他整个人坐在神坛上，抬手时手腕露出的一丁点肌肤泛着冷白的颜色，整个人看着好似一潭死水，冷的没有一丁点活物的气息。

    那种极度寂静幽深的感觉，赫里就好像在面对着一个死物，根本不像在跟什么活物话。

    “嗯。”他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没有再多什么。

    赫里看着神使，这样寡言少语在赫里的意料之内。

    对于一个位高权重的女王来，神使这样的态度实际上有些无礼了，但是对于神使而言，似乎神使又天生是该被人仰望敬仰的。

    被神使指引，人类的发展历史中，似乎离不开神使的身影。

    他们确实伟大，值得叫人倾佩。

    “您有发现奥克兰发生的变化吗？”

    奥克兰发生的变化……

    神使听到这个问题思索了一下，但是这个思索并没有很久。

    其实神使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人间，这是他们的工作，他们会推演占卜，能够预知很多年后的事情，但是很多时候这些占卜并不一定准确，因为事物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所以他们必须要随时随地关注着人间事情的发展。

    如果遇到了重要的节点，他们会事先再度进行占卜。

    如果推演出很重大的事故，神使才会从山中初现。

    这就是人类的神使。

    那么奥克兰从前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神使上一次关注这个国家其实就在十年前。

    并没有五十年那么久。

    在上一任神使留下的记忆中，奥克兰最初是个强大的国家，他的第一任君王是个伟大的军事家，他在军事上的伟大成就让很多人都忽视了他在政治上的短见，此后，这个国家很多年以后就都成为了一个军事为主的军事强国，但是却是政治外交上的弱国。

    奥克兰的第一任君王下了一个浩瀚的疆土，但是他此后的子孙却少有人能够将这样大的土地守住，于是奥克兰开始经历了分裂，周边分裂出无数的国，赫里的那个国王丈夫这次攻国的借口就是为了收复祖先的失地，只是这个法在经历了数代人的时间后，对于那些国而言，并没有多少人吃这一口。

    于是，到了赫里的丈夫前面的几代，奥克兰的第四任君主发现了这个弊端，于是进行了改革，削除了大量的军队，结果反而引起了各地的叛乱不休，曾经大陆上的第一强国，至此开始了衰弱。

    虽然削减了兵队，但是奥克兰在政治方面部署能力却已经很弱，内部制度并不完善，很多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失去了军队的制衡后，各地积压的民族情绪这才终于得以爆发，这次叛乱似乎是无可避免的。

    直到第五代上台，出示了一系列安抚人心的政策，奥克兰的制度这才得以一些完善，但是却已经是这个庞大帝国的弱项。

    而且曾经强大的军事实力，因为第四代的削弱，也不复当初的辉煌。

    虽然帝国的领土并没有很大的变化，但是在奥克兰人民的心中，他们的日子确实越来越难过了。

    第五任之后的几任君主都发现了奥克兰的问题，他们都试图改变奥克兰的问题，但是却没有一人能够做到。

    直到，赫里的丈夫初现，这位国王是个狂热的战胜疯子，尽管他不到五年就七次出征，但是因为他战无不胜的战绩，虽然这样的做法于国无益，但是实际上，底下的人民群众都很吃这一套，他们并不懂那么多。

    这样伪装着的，甚至是拼进整个国家国力伪装出的强大的军事实力，让大家都回想起了曾经奥克兰那段辉煌的岁月。

    这是，赫里的丈夫被贵族和群众拥戴的原因。

    那么，继续回来，现在的奥克兰和十年前的奥克兰相比，有什么区别吗？

    神使本来也觉得没有。

    但是不知为何，他却想起了一件很的事情。

    他来到奥克兰的时候，他没有在街上看到乞丐了。

    更为可怕的时候，这并不是什么处于迎接他而作的面子工程，神使的感应力，整个王都确实没有一个乞讨的乞丐。

    这很罕见。

    神使知道王都的繁荣，但是和繁荣相对的是贫穷，这两个词似乎永远相伴而生。

    这是一座美丽的都城，但是同时，神使也知道，任何的繁荣美丽背后都该有阴影。

    就像阳光落下也会有阴影一样。

    这座城市的乞丐就好像成了每一座繁荣都城的特色，他们是阴影，或许民风淳朴的都城会有好心的贵族发放铜币给这些可怜的乞丐，如果治风再差一点的，或许街头随处可见被殴驱逐的乞丐。

    但是这座城市，居然没有乞丐。

    这件事本来只是在神使的心中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疑虑，但是如今赫里这么一提却让神使不禁将这个问题拿出来深思。

    并不是奥克兰如今的都城比十年前增添了哪些美丽奢华的建筑，也不是那些像老鼠一样出现在大街巷的商贩，更不是如今奥克兰那些都跑去经商的贵族。

    这些变化似乎很常见，有了那样多记忆的神使很容易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出对应的事情，但是在他的记忆中，却没有一座城市没有乞丐。

    无论怎么祛除，这些人就好像地里的蟑螂，赶走一只，又来一只，没完没了。

    神使沉默了片刻，最后他开口：“你很厉害。”

    这样的夸赞让一旁的□□都瞪大了眼睛。

    这可是一位神使大人的夸赞，就好像亲自得到了祖神大人的夸赞一样令人激动。

    赫里自然明白神使大人知道了她的意思，她这个时候并没表现出一点的谦逊，反而十分大方地承认了这句夸赞。

    “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位沉默寡言的神使忍不住问。

    赫里：“很简单，共同富裕。”

    神使将这几个词在心中念了几下，似乎察觉出一些不一样的意味来。

    “贵族和平民不可能一样。”神使。

    赫里听到这句话也：“正是因为这样，才需要外力的一些手段，我才会用到共同两个字，不是吗？”

    神使听到这里没有话了。

    赫里也不太确定这位神使大人是否真的能够明白这些执政上的一些事情。

    而半晌后，神使才忽然开口，：“你这样做，不会有贵族愿意的，人性是贪婪的。”

    贵族不会愿意将自己的钱分给穷人。

    “神使大人，我们不需要将贵族原本的钱分给谁，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创造更多的钱，让除了贵族之外的人也可以得到，并且在那些贵族想要再次抢走这些钱的时候阻止他们。”

    “只要做到这些，就可以在一个国家的王都看不见乞丐了。”

    神使显得有些沉默，他没有什么。

    但是赫里知道，他一定听懂了她的意思。

    赫里见此，：“大人，能得到您的夸赞，我感到很荣幸。”

    “并不是我想要这样不谦逊，但是在我看来，不会有人能够比我做到更好。”

    “就算……”赫里看了一眼神使，“你让我的丈夫来做，也是一样。”

    “更别提将我手里的权利交给其他的执政大臣。”

    神使脸上那块面罩上的眼睛似乎真的在看着她。

    明明那只眼睛并没有什么动作。

    但是赫里却生出了一股被注视着的感觉。

    神使没有话，赫里也没有话。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被这样沉默的气氛弄得有些如芒刺背，一直频频给赫里使眼色。

    但是赫里却仿佛没有看到□□的眼色一样。

    她甚至还不顾□□的眼神，上前几步，到了一个非常不礼貌的距离。

    此刻，她就几乎是站在神使大人的面前了。

    她一抬眼，就是那只微阖的猩红的圆眼睛。

    “所以，您那样的话，是想让奥克兰恢复原来的样子吗？”

    “是您对我治下如今的奥克兰并不满意吗？”

    这接连的两个问题却也没让上方的神使大人发出任何的回应。

    赫里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神使，又问了一个恨不得让一旁的□□去撞墙的问题。

    “所以您的那句话‘女人不能当政’，这真是您从祖神那里听到的吗？”

    这话吓的□□差点跌倒在地。

    神使之所以能够称之为神使，不正是因为他们被描述为能够听得到神灵话的人么？

    正是因为普通的人不能够和神灵沟通，但是神使却有这样的能力，所以神使才这样被人敬畏。

    质疑神使口中的神训，是对一位神使最大的否认。

    甚至是羞辱。

    所以在赫里出这个话之后，身后的伊莱斯包括一旁招待的□□都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上方的赫里和神使。

    之前，曾经有人因为羞辱一位神使而被神灵降下了神罚。

    据那个人后来变成了一只鸟，每天都会在树上发出“真的、真的——”这样的叫声。

    这样的故事所有人都是耳熟能详的。

    赫里此刻和那位神使的距离是那样的近，甚至大家都怀疑，只要一个眨眼，这位女王大人很可能就因为冒犯神使大人，而忽然变成了一只猫啊鸟啊什么的。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位神使大人的脾气居然这样的好。

    几乎好的令人震惊。

    在赫里出这句话之后，整个大厅都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伊莱斯的手都悄悄放在了身侧的剑上。

    但是那位神使大人却在半晌后都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而正当所有人都正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赫里忽而觉得面部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伊莱斯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

    而他手中的剑却已经被灼出了一个洞。

    赫里这才想起方才好似是有一道光照从她的眼前划过。

    那道光正是从那只红色眼睛里射出来的。

    赫里这下一抬眼，她果然就看到了那只眼睛正是微微睁着的模样。

    猩红的瞳孔充斥着整个眼眶。

    此刻，那只眼睛就在紧紧地盯着赫里，一动也不动。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脊椎骨冒了上来，只叫赫里又原地了个冷战。

    脸上的刺痛感并未消除，就好像有无数的针在她的脸上扎着。

    她连忙伸手去摸，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神使大人，请您原谅。”

    “陛下并不是故意冒犯您。”

    伊莱斯想了想，而后在赫里面前对着那位坐上的神使屈膝跪了下来。

    赫里一言不发，她看着伊莱斯的举动，却蹙起了眉头。

    很显然，伊莱斯并不是一个卑躬屈膝的人，这一切只是为了她。因为或许赫里不知道，但是伊莱斯却知道，那只眼睛的可怕。

    在一阵沉默中，那只眼睛依旧紧紧盯着赫里，一动也不动。

    最终，今日已经着装明艳得体的女王陛下轻轻笑了一声。

    而后她上前，非常恳切认真地对着神使也跪了下来。

    “十分抱歉神使大人。”

    “我不该这样无礼的话，我向您道歉。”

    “还请您原谅我的无礼。”

    就连不知何时出现的主教大人也上前为赫里情。

    “宽容是一种美德，神使大人。”

    那位神使面罩上的眼睛十分僵硬地朝主教那边看了一眼。

    而后终于闭了上来，恢复成了和最初一样半阖着的模样。

    但是赫里却注意到，那只眼睛在闭起来的时候，那眼睛还朝伊莱斯那边看了一眼，直到闭上前还在一直紧紧盯着伊莱斯。

    在那双眼睛闭上之后，赫里面上那种难以忍受的刺痛感才终于消失了。

    “感谢您的宽容。”赫里笑了一下。

    此刻谁也不能不感叹女王心脏的强大了，她居然敢那样挑衅一位神使。

    甚至在经历过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恐怖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笑出来。

    而尽管神使闭上了他面罩上的那只眼睛，所有人都以为神使大概要真的放过女王陛下了，但是之后这位神使的下一句话却让赫里脸上的表情顿了一下。

    “神训就是神训，我会向所有人宣布神明的旨意。”

    “后天。”

    赫里看了一眼上方的神使。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不会话的时候。

    女王陛下微笑着：“我们都信奉伟大的祖神，我愿意为您提前做好准备。”

    后天，这个时间就是最后的通牒。

    *

    “伊莱斯，你看出什么了吗？”

    伊莱斯看着赫里：“神使的力量远没有典籍里描绘的那样强大。”

    “要么是典籍在夸张，要么就是这位神使的力量确实被某种因素……削弱了。”

    “那会是什么原因？”

    伊莱斯想了想。

    “陛下，要能够拯救一位落魄的贵族家族，您觉得会是什么？”

    抛去一切神秘的色彩，邓肯家族本质上还是传统的典型的贵族家庭。

    那么能够拯救落魄贵族的是什么？

    赫里眯了眯眼睛：“是另一位比邓肯这个贵族家庭更加强大的贵族？”

    伊莱斯想了想：“或许……是好几位。”

    赫里若有所思：“所以，这跟他的力量削弱有什么关系？”

    伊莱斯：“如果神使的话并不是真正的神训，实际上祖神已经很久没有释放过什么信号了，那么……”

    “如果神使了假话，他的力量就会被削弱。”

    换句话，这位神使很可能背叛了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