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肯·里奥, 这位年轻的神使，虽然大概也如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名字那样，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年纪。

    这样的年纪，意味着他做事很可能会有那么一些急躁, 带着属于年轻人的冲动。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赫里问。

    那位神使对于他们的出现视若无睹, 好似根本不在意这一切, 这或许是因为他过于胸有成竹了一些。

    他看着手里那颗的魔种, 这就是他信心的来源。

    此刻, 那颗魔种散发着浓郁的, 黑紫色的光芒, 传出令人不安的气息，仅仅是和这东西共处一室就叫人难以忍受了, 而亲自握住这颗魔种的神使，他的手也好似被这样浓郁的紫色侵染了一般, 呈现出淤青一样的紫。

    这种邪恶的，令人恐惧的种子, 此刻却那般叫他感到安心。

    那些用作祭奠的俘虏们——原本高高在上的主教还有他的□□们，以及那位身上有着高贵皇室血脉的国王, 正是他如今最好的祭品, 他们一个个被捆绑着, 吊在十字架上，看上去宛如农场里一只只引颈待虏的鸡仔。

    还有在殿内那只巨大的鼎，周围摆放着五彩的石头，结成了旁人也看不懂的阵法。

    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还有什么不安心呢？

    面前的这些人, 虽然他知道那位名叫伊莱斯的骑士或许有些特别, 甚至这块魔种能够被研究出这些东西, 多半是因为他，据他还能够很好地控制这邪恶的东西。

    从未听闻过这东西是可以被控制的。

    但是哪又如何，这一切的一切，终究还是要结束的。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神使面前是一座巨大的神像，只是这尊神像只刻画了一个大致的轮廓，但是并没有具体的容貌，因为没有人能够得清楚神的模样，传闻神有千般变化，万般模样。

    这座被神像已经屹立于此多年，风吹雨雕塑出的圆润，透露出一种淡淡的慈爱。

    神使静静仰面看着神像，他：“因为，怨恨。”

    神使怨恨这一切。

    *

    信仰是神明降世的根。

    如果神明从天上落下来的种子，那么信仰才能让这一颗颗种子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神教就是让这些种子在这个世界深深扎根的工具。

    历代神使宣扬的是，祖神爱万物。

    祂仁慈而怜悯。

    祂因为喜爱人类，所以甘愿将自己埋在神树下，结出的凝聚着魔力的神果，帮助人类学会了魔法。

    神教教义中无不宣扬着神明的慈爱和仁善。

    从前，里奥热爱自己的神明，更甚于任何人。而他是如此荣幸，他能够比世间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接近神明，但是常年的祷告却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他并不苦恼，只是依旧虔诚而真挚。

    他时候跟着大人们一起阅读《神》，这本阿萨神教的教义流传数代，如今经过了不断的修改，已经家喻户晓，这是历代神使根据祖神的言行编撰出来的书籍，的里奥将这些故事视为珍宝，每个得不到祖神回应的深夜，他都将这些文字拿出来一遍遍咀嚼，那些歌颂祖神的文字，像是一颗颗闪烁着耀眼光芒的星星，只是回忆着这些文字，他寂寞的灵魂便能得到慰藉。

    自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身上便肩负着整个人类的使命，便意味着他从此往后不同于任何一个人，他必须比任何都清醒，都要理智，他的整个大脑都将装满智慧和理智，他的整个心神都将侍奉于神像身前。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不存在朋友，也没有亲人，他势必孤独，也必须要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他出生便是因为人类和祖神，只是一生都守护着祖神和人类的神使，却已经太久没有见过，或者没有得到过关于神明哪怕一丁点的回应。

    有时候，数年守护在神像面前的神使会忘记自己的目的，会忘记自己究竟为何要抛弃一切守护着一座冰冷不会言语的神像。

    里奥的心比任何人都要坚韧而真挚，在无数个冷寂的日子里，他从未忘记自己的初心，他一遍遍阅读那本《神》，那是祖神存在过的证明，那是他们神使使命的开端。

    他无法得到祖神的回应，但是那些沉默的文字却足以给他媲美任何言语的温暖的慰藉。

    他从未怀疑自己是最忠诚的信徒，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发誓将一切都献给伟大的、仁慈的祖神。

    他的世界，冰冷单调，但是他却认为是光明的。

    但从他开眼的那一刻，这一切却都发生了一种近乎荒诞的转变。

    里奥是历代最有天赋的神使，他甚至能够有传闻中初代神使才有的和神明的感应能力，被称为开眼。他能够开天眼，这种能力能够让他在某种程度上看到过去和未来发声的事情，是祖神赐予初代神使的能力，但是这项能力在初代神使死亡后，直到他这一代才重新出现。

    他的天赋，曾经让邓肯家族将他视为振兴家族的荣光，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并非什么荣光，这是一切痛苦的开端。

    第一次进入那个玄奥的境界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要激动、兴奋，甚至几乎颤栗地快要死去。

    他渴望着祖神的一切，他疯狂寻找着祖神存在过的痕迹，他野心勃勃，想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最终他成功了。

    他在初代神使记录的手札上，真正窥探到了神明的踪迹。

    只需要那一丁点和神有关的东西，毕竟若有谁真的见过神明的模样，那估计只有初代神使是真正见过那位祖神的人。

    初代神使是由祖神选出来的，在祖神沉睡后引导多罗王吃下神果，并教导人类一步步学会魔法，跟随多罗王一起建立起伟大王国的人。

    有关初代神使和祖神如何相遇相知的故事已然有了数不尽的版本，在里奥这里，根据历代神使流传下来的自述中，初代神使对那位祖神也是一派尊敬和崇尚。

    里奥向往、孺慕祖神，他想透过初代神使看看那位祖神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哪怕他看到的可能不过一道光，依照他当时法力，他很可能根本看不清祖神的身形，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光。

    他至今仍然记得，他通过神使的手札看到那位伟大的祖神的第一眼。

    他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了一道刺目至极的光芒。

    人不可直视神明。

    那光几乎让他的双目流出了鲜血，他的大脑和心脏也是一阵剧烈的收缩疼痛。

    但在他的意识中，他却感觉到了一种很温暖的感觉，祖神是象征着光明的神，他的本体势必是温暖明亮的。

    虽然身体都感到一阵疼痛，但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好似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却让他眷恋不舍。

    他真的看到了神。

    如果一切能够到此为止倒也很好，那么或许要再过数百年后才邓肯家族才能再度出现一位拥有天眼的人，那时这段历史的真相或许才能够重新现世，也或许永远埋在历史的尘埃里。

    初代神使对外留下了很多的自述，但是他真正想的话其实只有着残留着神迹的这一本。

    只有开眼的人才能看见。

    或许初代神使也本不想叫人看见。

    所以才在血脉中下了禁制，这样多年过去，到了他这一代才出现一个开眼的后代。

    *

    手札中记述了初代神使眼中，那位祖神真正的故事。

    初代并非如其他书籍中所那样，是被祖神专门选中的，为了引导人类而存在的。

    这与其是祖神的，倒不如是在那种情况下，在那个远古蛮荒的时代，弱的人类面临着各种猛兽的威胁，初代是人类中自己出现的一位救世者。

    他这一声也只见过祖神两次，第一次是祖神向他询问道路，那个时候祖神已经是公认的神明，被盖亚任免了神位。

    盖亚是世界的意志，那个时候这个世界只有这一位神明。

    初代神使和他第二次相见，他见证了祖神将自己埋在树下的全部过程。

    初代过后再去回想，当时祖神的很多话年少的他并不明白，只是有一段话他却始终记得。

    当时他问祖神，您为何要杀死自己？

    祖神：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生。

    初代不明白，祖神却不再了。

    初代崇拜这位厉害的神明，他守护在他埋葬自己的树下，过了三年，树上结出了一枚果子。

    初代神使疑心这枚果子有神异，但是他自己并不敢服用，恰好这时见远处走来了一位樵夫，于是称此果神异命樵夫服下。

    那名樵夫就是后来的多罗王。

    多罗王对初代尊敬不已，他后来问初代从何处而来。

    初代想了想，最终答道：奉神命而来。

    弱的人类，需要一个希望。

    他就来做这个黑暗中的希望。

    于是，他编纂了一个故事。

    一位眷顾着人类的伟大存在。

    人类是神眷顾的种族，由此勇士哪怕赴死也是甘愿。

    因为他们相信英勇的灵魂会在死后投入神明的怀抱。

    *

    比起神明，当时绝望的人类更需要信仰。

    于是，他编纂了《神》，开篇的第一句话，他想了很久，最终只写下一句——神爱世人。

    *

    了一辈子神爱世人的初代神使，在死前才将自己的满腔愧疚与痛苦写进了这本看似平平无奇的手札中。

    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他恐惧人类这团结背后的虚假桥梁会真的断裂。

    在手札的最后，他想了很久，这样形容他理解的神——所谓神，超脱一切自然生物范畴的高等存在，不要企图理解神，可以信仰神，但永远不要相信祂。

    因为神，从来不懂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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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神，世界上第一位神，祂伴随着光明而生。

    ————摘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