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北鸢沉雪(十一) “我不是他。”……
半日过去, 楚宁伏在客栈一楼的方桌上,望着满桌的珍馐提不起胃口。目光不时向门口处探去,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归来。
方桌一侧安静进食的容澈出声劝抚:“殿下多少吃些东西。启玉他一时半刻也回不来。”
先时启玉向二人简要告知此案的结果后, 便又领着他来的兵士匆匆去寻雪兮仙君的下落了。若真如容澈猜测的那般,只怕此案的影响便更加深远浩大了。
不仅是对于北鸢, 还有整个北境乃至天界。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人间恶鬼招摇横行,天界仙君又接连折损。再这样下去,只怕三界是风雨飘摇, 动荡不安。
楚宁闻声, 才意识到碗里的饭菜已快被她戳得尽碎, 险些还洒了出来,便红着面轻声应了句“嗯”, 好好吃起东西来。
可未振作多久, 她又提不起精神来, 只是心不在焉, 连夹了好几次豆腐都没夹起。最后几欲放弃时,眼中出现了男子白皙纤细的手,只轻轻一动,那豆腐就被轻易夹入了自己的碗中。随即男子又继续进食,仿佛刚才那一幕是自己的幻觉。
可不知怎的, 看着面前这手的动作,昨日男子抚过身体的那种感触竟又浮现在了脑海里。
灼热又压抑,还带了点不可言的欢愉。
她似乎对这人的亲密之举并不厌恶排斥, 也没有惊诧不安,只是隐隐有些好奇。
那日容澈的反应不像有假,再加上那鬼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 足以让她百思不解了。
可身侧的这位,明明晓得他们之间发生过那些,却还一如既往地照顾她,好似在此处陪她吃饭的并非是他本人。
楚宁想,她大约是魔怔了吧,怎么会听信一只恶鬼的瞎话,又或者是昨日合欢术的药劲还未消却,所以自己最近总是满脑袋的粉色泡泡?
这样不行。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这人可是容澈!
这般想着,楚宁下意识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大约她的动作太过抢眼,没过多久,就引来邻桌人的纷纷注目,甚至还有男子走过来问她:“姑娘,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认识城中的一位大夫,专治头疼脑热的,很是见效。”
楚宁见这人并无恶意,只能含笑回拒了。谁知还没待男子回到座上,与这男子同一桌的另一位便道:“让你别去吧,她男人还在,你是眼瞎了还是脑子傻了,才要自讨没趣。”
随即听得那男子温声笑道:“我没想那么多。快吃你的饭,吃完饭还得赶路。也不知天黑之前到不到得了那地方。”接着是几句细碎的闲话,就听不大清了。
楚宁听到那句“她男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便偷偷撇了眼身旁这人的反应,谁知甫一探去,便撞上这人关切的目光。
“殿下可是还在挂念雪兮仙君?”
楚宁在脑中细细思考这话来。若挂念,倒也没有。自己与雪兮不过是见过几面,并无深交,起来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可若不是,也解释不了她方才的这一系列反应。
楚宁想,她大约还是爱多管闲事吧。不忍心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生生逝去。即便那只是不相干的人。
就很奇怪,她自己都是一个死去的人,却总是戒不掉这种对人命的珍视与惋惜。到底,多半还是她修行不到位,到如今还学不会如何去做一只合格的鬼。
不过,楚宁还是点了点头,对容澈出了自己的疑惑:“你,她为何要如此谢罪呢?即便上了天界审判,她应该也不会承担太大的责任,总比魂飞魄散、一了百了地好呀!”
容澈眸光微动,静静看着她道:“可若不如此,要魂飞破散的,便是这位北鸢国君了。她大概也是不想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死在自己的手中,才会出此下策。”
楚宁听他这样讲,终于想起了此事的关键。
之前那鬼在石室中了,若想破解此术,要么杀掉启用此术之人,要么便是自我牺牲。若不愿伤害他人,便只有此举可行了......
“可是,”楚宁犹不甘心地道:“就不能接受这术法,在人间相守下去吗?你们天界怎么连这点时间都计较,也未免太不通人情了吧?”
容澈垂眸,喉中微动,道:“大约也是,情难自抑。此事已通达天界,不是简单地任由雪兮行事便可。何况在天界之中,本就不存在人情这种东西。”着,对上了她的目光,眸中似有不忍之色,是他难以一见的生动。
没想到,下一刻楚宁便脱口而出:“那你呢?容澈?”
情爱之事,为天界所不容。所以你亦是如此想、也这般做的吗?可是又为何对自己......
容澈的墨色眸底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来问他,半晌,方道:“我不是他。”
所以不会走到这一步。
所以即便是没有回应、爱而不得,那也是他一人之事,与旁人无干。
更不会因为努力没有换来应有的回报,就要强行将对方占为己有。那并非爱,而是偏执与自私。
楚宁听得一头雾水,这个“它”指的是雪兮吗?不会像雪兮仙君般行事?
她还欲再问,却见容澈身上的传信铃亮了起来,不多久,启玉的声音便从中传出。
“君上,我找到雪兮仙君了,她没事。只不过......那位北鸢国君......来话长,我将自己的位置发给你们,稍后来时你们便知道了。”
楚宁有些不可置信,望向了容澈,见他眸中似乎也带了些诧异之色。
这个结果,与他们先前猜想过的,似乎不太一样。难道是雪兮仙君为了破解这术而杀掉了这位国君?
不等吃完,两人直接就出了客栈大门,留下邻桌的男子们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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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宁与容澈赶到那处时,一眼便见到呆坐在地上,神色近乎呆滞的雪兮,以及她怀中躺着的、已经没了气息的北鸢国君沉珏。
还未待走近,楚宁便开口质问雪兮,声音中掺杂着些愤怒与疑问:“你还是这么做了?为什么呀。不是好了,交由天界来处置。你不是过,曾想与他长厢厮守,像一对平凡夫妻么?”
她从刚刚听到消息到赶来这里,脑中闪过了无数个理由,却还是在见到这位仙君时,没能控制好自己。
可雪兮像是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理睬她的发问。
楚宁见状,越发生气,怒道:“你这是心虚了,才不愿回答,对吗?不要紧,你不愿多,自然有人知晓。”
她一来时,便瞧见了先前见到的那位白大夫,遂越过眼前这人,朝不远处的白茵问去。
只不过正待她走出三两步,方才一直喑声不语的雪兮开了口,声音仍是清越,却染上了几分哀伤,还带了稍许的哭腔:“你怎知是我所为,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那种可以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对枕边人下手的狠心女子?”
楚宁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女子略显单薄的背影,问道:“这么,并未你下的手。可他为何会这般?”随即,她又看了眼白茵,见她面上亦余着几分骇然之色,大约也不是她所为。
所以剩下的,就只能是——
沉珏他自己选择了死去。
同时,也将好好活下去的权利还给了雪兮。
虽未想过这个答案,可事实面前,楚宁只能相信如此。
静谧的山间又恢复了一向的沉寂,偶尔听到几声鸟儿细啼。明朗的日光透过树木照进来,留下零落琐碎的光影,在地面斑驳着挪动位置。
几间木屋安详地立在山前林后,看浮云飘过,听细雨轻鸣,随日出与日落渡过漫长世间。
一切本该是和煦而美好的,却被生生撕出了一道狰狞的口子,悲寂的血色从中蔓延出,将如画的此处侵染成了恐怖的色调,让所有的动人声色被掠去了魂魄,再也没有分毫存在的意义。
雪兮觉得这日光有些刺眼,试图以手遮挡,可这么做只换来了她更加苍白的面容。
她思绪似乎开始有些混乱,抱紧了怀中之人道:“你不知道,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是我这千年来最开心的日子。作为仙君,虽不必像凡人般忧虑生死,却也再没有了悲喜,无法感受到自己心脏的鲜活跃动。时间愈久,这种感受就会愈发强烈。”
“就连山谷里静静盛开的一株花儿都有枯萎凋谢的时候,经历下一个四季。可是我们这些仙人,只能不老不灭,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就是这个时候,你闯入了我几近凝滞的生命里,如果不是你,我接下来要做的,大概与往日的没有什么不同。”
“谢谢你啊。你常我是上天赐予你的珍宝。其实你才是上天给我带来的礼物。”
“只愿你下辈子喜欢上的,是一位平凡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