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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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

    悉悉索索的从地上爬起来的阮钰铭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呜咽, 他额头上的单角已经冒出许多,绷开的皮肉向外翻卷,淡黄色的脓液和血水混着一起自额顶淌下, 皮下的血管一根根鼓起, 清晰的透了出来。

    就算亲身经历过类似的实验,但亲眼目睹普通人的异变尚属首次,晏菀青目不转睛的盯着逐渐失去人类模样的男人,甚至不顾得近在咫尺的危险。

    “嘎……”

    阮钰铭开口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他的眼神在清醒与茫然中间切换,四肢支撑不住的倒地, 躯干逐渐佝偻抽动, 一股恶臭逐渐从他的身上弥漫开来, 熏的冲进屋内的几头怪物都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晏菀青的战术素养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她几乎是靠本能的对房其琛下了命令:“哨兵, 将你的嗅觉调整至最低!”

    话音刚落, 她自己就被差点熏了个仰倒, 那是介乎于腐臭和腥臭之间的气味, 代表着拥有者肉体的败坏与重组。

    旧的细胞在死去, 新的脏器在苏生。

    在一百五十年前, 哨兵和向导也通过同样的方式诞生于人世。

    这画面丝毫也无法与美丽挂钩,甚至带着赤裸裸的丑陋与残酷。

    “一楼估计已经被占据了, 昨天咱们就已经见识过了他们的数量。”

    杨明冷静的分析,他将左右手分别搭到了青年和女孩的肩膀,将他们向身后的楼梯口推了推。

    “黑街的普通人数量虽比不上王国和联盟,但也能够占据九成以上,这些人里就算只有一半变异成功,也足以将咱们撕成碎片。”

    昨天?

    晏菀青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这里先交给我, 少爷你带着菀青姐上楼,”杨明慢条斯理的吩咐,“您应该知道,我们要做的事情可不止一件。”

    你们要做什么?

    女孩聪明的没有把疑问出口,她被房其琛干脆利落的抗上了肩膀,熟悉的颠簸感传来,她抬着头注视着杨明并不高大的身影越来越,心中警铃大作。

    有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已经发生,而她还被蒙在鼓里。

    晏菀青讨厌这种感觉,因为这往往意味着危险的临近。

    虽眼下的危险就够呛了。

    “呆在这里别动。”

    房其琛把她放下的时候,晏菀青才发现二人竟然来到了阮钰铭的房间,与后者总是表现出的亲切和热情不同,这间房间看起来更像是属于某个躁郁症患者,四面墙壁上被人胡乱的画着刺目的图案,几乎没有一样保持完好的家具,就像是某个人把一架发疯的剪草机给扔了进来,目之所及全是斑驳的划痕。

    讽刺的是,她能精准的判断出房间主人也是托了这些涂鸦的福,毕竟没有人会把自己的照片用刀钉在墙上。

    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合照,里面的主人公是看起来幸福又美满的一家四口,丈夫英俊儒雅,妻子高挑美丽,女儿玉雪可爱,大儿子……哦,大儿子被人用水果刀刺穿了头。

    晏菀青心翼翼的拿起了照片的一角,她试图忽略利器戳出的窟窿以辨认出“大儿子”的真容,这其实是一件无用功,考虑到“妻子”长了一张与一号通缉犯一模一样的脸,大儿子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晏菀青心头一跳。

    “哗啦!”

    抽屉被粗暴拉开的声音响起,对那张被刺穿的照片视若无睹,房其琛开始翻箱倒柜,白色的文件随着他的动作漫天飞舞,牛皮纸袋被撕破的声音不绝于耳。

    放开了晃晃悠悠的照片,女孩的注意力又被墙上挂着的日历所吸引,只是这一看,就让她大吃了一惊。

    7月1日。

    撕拉式的日历上赫然印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日期,而它所带来的,则是冲击性的事实。

    晏菀青清楚的记得,她是在6月25日来到星空海盐塔报道的,而她洗澡昏迷则是在报道的三日后……也就是,6月28日。

    6月28日,7月1日。

    这中间,整整隔了三日。

    如果不是失忆,那只有一个可能——她昏睡的时间远比想象中更久。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她醒过来后会觉得处处怪异,就像是从一部电影的开头快进到了中段,因为当她昏睡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

    “你确实昏睡了三日。”

    房其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只要一进入黑街的范围,就会感染上荒野女巫的魔药,从你下飞艇的时候,就已经踏上了贼船。”

    晏菀青转过身,弯腰捡起了地上散落的文件。

    “陈洛制作的药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荒野女巫的魔药,因此每一个军部的成员在踏上黑街的土地后都能获得一次接种的机会,第一个是我,第二个是264号通缉犯,第三个是清道夫,第四个是被军事法庭派来的阮哥,最新一个是你,可惜,药物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起作用。”

    这就是阮钰铭会被绑在椅子上的原因了。

    房其琛、女巫、清道夫、阮钰铭,偏偏没有最该出现的塔长杨明,唯有军部的人才能获得一次求生的机会,而没有接种的人,自然也不会隶属于军部。

    晏菀青低头看向手里的纸张,那是一份对外的报告汇总,这些每隔三日发送一次的信息十分工整,从年初至今,全部只有一句话:

    “战犯房其琛,极度危险,建议销毁。”

    而每一次信息报送的落坎,都写着“中尉阮钰铭”这五个字。

    整整7个月,七十多次的坚持不懈,大总统派他来或许是为了让房其琛忏悔,可阮钰铭一心想的却想自己的任务目标死。

    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晏菀青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的脑子就是个榆木疙瘩。

    就算平日里表现的再怎么粗神经,阮钰铭也是一名情报员,还是一名军衔为中尉的情报员。

    情报员的第一课是什么?

    是伪装和谎。

    很显然,就算一直被旁人嘲讽资质低劣,他在这方面也完成的极好,在晏菀青与他接触的三日里,从没在他的情绪和表情上察觉到任何异常。

    “我还是……太嫩了啊。”她感叹道。

    “阮哥是我幼时的邻居,”房其琛将一个方形印章模样的东西拿在手里,瞄准了自己印有编号的手指,快速卡了下去,滋滋的声音从印章和手指的交界处传来,一股肉香味开始在屋内弥漫,“我父亲叛国后,母亲将我寄养在他家。”

    “一开始我们相处的不错,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哨兵与普通人的差异逐渐显现,他开始对我感到畏惧,就像是他的父母一样。”

    普通人对哨兵和向导似乎永远只有崇拜或畏惧这两种情绪,在远离时崇拜,在接近时畏惧。这其实也可以理解,当孩子们发现自己以为温顺又乖巧的宠物其实可以轻而易举的咬破他们的喉咙时,也会惊慌失措的哭泣和躲避。

    阮钰铭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凑巧的是,他还拥有了与优秀哨兵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这可真是一场灾难,对于二者都是。

    “他害怕我,而这种害怕在他父母死后就攀升到了顶峰,”将印章从皮肉伤拿开,房其琛熟练的将准备好的伤药倒在了伤口上,当白色的粉末与血肉相融,饶是他额头也沁出了汗珠,“他的父母死于与血色苍穹的一次冲突,也算是我父亲下的手。”

    “他变得无法与我相处,每到夜间就会歇斯底里,直到我母亲给了他一大笔钱,名义上是抚养费,其实就是抚慰金,而自从我去了哨兵学院,我们两个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如果军事法庭没有找他来监视我的话。”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做到平日里正常笑亲昵的?

    晏菀青在此刻突然非常想要问这句题外话,好在她立马就反应过来,最没有资格这么问的人恐怕就是自己,才只能悻悻的咽了回去。

    阮钰铭的父母只是死在了血色苍穹手里,她的父母可是死在了眼前青年的父亲手里,要论双方仇怨,她和房其琛才是真真正正的血海深仇。

    最好笑的事,她正在跟自己的仇人之子心平气和的讨论着另一个同病相怜的家伙的心理活动。

    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心平气和的自己是多么的扭曲和畸形啊,她在心底默默感叹,或许向导学院的老师们可以放心大胆的骄傲了,因为她这个问题学生其实还是接受了王国的日复一日的洗脑。

    阮钰铭从父母的死亡里汲取了恐惧和仇恨,而她却将死亡和牺牲视为理所当然。

    因为他们接受着不同的教育,活在不同的世界。

    就像房其琛的那样——“拼命跑,然后奋力活下去,这就是我的世界”。

    “我会和杨明会将楼下的怪物引开。”

    房其琛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将手柄冲向她递了过来。

    “一楼的储物间里有替换用的玻璃和家具,厨房的食物也足够你撑上一个月。”

    接过匕首并插在腰间,晏菀青扫过男人手上的伤口,原本的数字“175”已经变成了“75”,于是她笑了笑,“长官,你们要去寻找荒野女巫的宝藏吗?”

    房其琛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他深深的看了女孩一眼,突然微微一笑,“再会,向导姐。”

    晏菀青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再会,哨兵先生。”

    然后二人便擦肩而过。

    听到门在自己身后关闭,晏菀青迅速弯下腰开始在满地的文件中翻找,伴着楼下传来的兽吼和撞击,她一目十行的扫过去,最后从床垫底下脱出了一个牛皮纸袋,干脆的人撕开口子后,里面掉出了两份被精心保管的文件。

    “我就嘛,无利不起早,阮哥愿意守在这里日复一日的写没有回应的报告,肯定是有原因的嘛。”

    她抖了抖文件,拿出第一张看了起来,与她想象的任务密令不同,这是一份在她看来胡诌八扯的研究报告,内容大体就是论证普通人在淋了黑街的雨后获得超长能力的概率。

    “一边害怕着哨兵,又一边向往着哨兵的力量吗?”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身为天生向导的她都在追求更强的力量,更何况是一无所有的阮钰铭呢?

    晏菀青随手把报告一扔,露出的第二份文件倒是令她眼前一亮。

    那是一份极为详细的黑街地图,阮钰铭在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手记,记录着每一个地点的历史和他对于荒野女巫宝藏的猜想,对于初来乍到的晏菀青而言,再也没有比这份地图更有意义的收获了。

    “就是嘛,复仇、宝藏、功勋和资历……这么大费周章总是要占一样的。”

    三下五除二的把地图叠好塞进口袋,晏菀青掀起了浴袍的下摆,整个人跪在了地上,双手在床底下摸索着,本着撞大运的思想,没想到还真的让她摸到了一个坚硬的长条物体。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就连指甲都要劈了,她终于将“长条”从床板上抠了下来,那是一把原木色的短火铳,有些陈旧,看上去就像出场时忘了刷漆。

    “这才对嘛。”她吹了一声口哨,拍了拍满满的弹夹,站起来满房间转了转,找到了一套阮钰铭的衣服换了上去。

    男人的衣服对于尚算高挑的她也有些大,挽了一下衣袖和裤腿,她对着穿衣镜抚摸着衣服上属于“中尉”的军衔,不由得笑出声来。

    “NO.2785,目标是晋升到最高级。”

    从前有一座冰淇淋店,它有一名店长和三名店员。

    每一个,都心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