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家人。
埃格拉玛, 一座位于王国和联盟边境线上的村落,无论从面积、位置还是历史来看都毫不起眼。低矮的村落、稀疏的居民还有崎岖的山道,除开每月到访一次的邮差, 也就边境行商会偶尔路过这里。
任谁都想不到, 这里会是大陆最大自由佣兵组织的大本营。
穿着粗麻短衣的民兵无精采的坐在村口,他嘴里叼着一根枯草,耷拉着脑袋,上半身靠着一张破烂的木桌, 正一点一点的着瞌睡。直到发现有一双铅灰色的短靴不知何时停在了自己面前,他才揉了揉眼睛, 用照本宣科的语调道:“住宿往左拐, 观景向右走, 迷路了就去找村长。”
“如果是嫌命长怎么办?”来人把手中的军刀拍到了他趴着的桌子上, 差点把本就不太结实的桌腿给拍塌。
民兵被吓了一个激灵, 抬头一瞧面前一身旅人扮的短发女子, 连忙蹦了起来, 脸上也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 “哎哟哟, 我的二姐, 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我回我自己的家还需要提前通知你?”女子冷嗤一声。
“不用不用不用!当然不用!”民兵忙不迭的摆手,完他从桌子后面绕出来, 双手合在一起,狗腿的跟在女子身后,“瞧我这张破嘴,二姐您当然是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老头呢?”女子重新拿起军刀。
“村长?村长在家!”民兵欢快的答道,“他看到姐您也一定会高兴的!”
“行了。”女子闻言一摆手,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村子。
离开了女子的注视, 民兵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像是被水洗过般消失的一干二净,他面无表情的目送女子走远才重新坐下,然后又恢复了昏昏欲睡的模样。
感受到如刺在背的视线消失,房其珩握着军刀的手又紧了紧,这把母亲的遗物上似乎还残留着血液滑腻的感觉,让她总有拿不住的错觉。
或许也不是错觉,她确实没资格成为它的新主人。
房其珩走进了属于村长的瓦屋,屋内坐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老头对于她的到来毫无反应,坐在摇椅上扇着蒲扇,仿佛眼前这个在他家翻来找去的大活人是一团空气。
开衣橱再掀开柜子里的挂毯,房其珩抓住毯下的机关一扭,柜子底部的暗门便徐徐开,露出了可供一人通过的黑洞。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村长,反手拉住柜门关上,熟练的跳入了洞里。
洞口连接的是一段不算宽敞的滑道,房其珩一路向下滑去,最终落入了一团光亮之中。
盘踞在山体之中的基地此刻灯火通明,哨兵眯起眼睛,抬起右臂挡在身前,遮去了大半照向自己的灯光。
“关掉。”
有人立即道,探照灯应声关闭。
房其珩放下手臂,毫不意外的见到了等在不远处的丈夫——无论本人愿不愿意,绑定的哨兵与向导之间总是有着牢固的精神感应。
“你出去了?”
她动了动鼻子,嗅到了男人身上残留的微薄土腥与血味,眉头不自觉地成了结。
“嗯。”一向沉默寡言的向导简短的回道,拿起准备好的热毛巾帮她擦去了脸上的浮灰,“首领要见你。”
一把夺下毛巾扔到一边,房其珩把腰杆挺的笔直,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所有的外厉内荏,“行了,走吧。”
阿映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像以前的无数次那样率先安抚他的哨兵,而是选择了真正意义上的转身带路。
还是熟悉的走廊、熟悉的房间,不同的是,在属于她和阿映的空间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们阿珩回来了啊。”
坐在书桌后面的凌阁萧见到一前一后到来的二人,放下手中的书,慈爱的了个招呼。他的手边放了一个巨大的木匣,正散发着浓郁到恶心的臭气。
房其珩被扑面而来的腐败血臭逼的后退了一步,看到父亲兴趣盎然的眼神后又强逼着自己走回原位。
唯有在这个人面前,她不能认输。
阿映担忧的看了一眼妻子,开口想些什么,又在凌阁萧投来的目光中咽回去。
“你回来的正好。”血色苍穹的领头人道,将书桌上的木匣忘前推了一把,“我这里有份要送给老朋友的礼物,你来帮爸爸把把关。”
房其珩没动,倒是阿映上前想要上前想要帮她开匣子。
“阿映。”凌阁萧的声音里带上了警告,“我了,让阿珩来。”
出乎意料的是,向导这次没有退缩,而是抿了抿唇,道:“首领,其珩刚回来,不如让我来代劳。”
凌阁萧闻言笑了,看向得力弟子的眼神蒙上了一层阴翳的色彩。
“父亲在跟我话,你插什么嘴。”在男人再次张口前,房其珩上前按住了丈夫的手,“退下,让我来。”
然后她硬生生的把丈夫扯到了自己身后,做出了保护的姿态。
“这是干什么?”凌阁萧看着女儿的动作,眼神恍惚了一瞬,“爸爸又不会吃了他。”
是啊,你会让他比被吃更惨。
深谙眼前男人本性的房其珩没有搭话,而是将手中的军刀往他面前一放,“目标已死亡,这是她的随身军刀。”
“真是令人怀念。”
凌阁萧拿起军刀,一边抚摸一边感叹。
“这是暄容的老师送给她的成年礼物,伴随她上了很多次战场。她特别珍爱这把刀,就连我也不能碰。”
而现在,他可以随便碰了。
并没有对妻子之死多发感叹,凌阁萧放下军刀,将木匣往女儿的方向推了一下。
知道自己躲不过,房其珩伸手扳开了木匣上的锁扣,将顶头的横木缓缓抽了出来。匣子一被开,腐臭味十倍百倍的向外翻涌,熏的她身体了一个摆,可等看清匣中的内容,她膝盖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那是一颗被人用利刃切下的人头,被摆放在铺满碎冰的木匣中。人头双目紧闭,眼角有两行血泪干涸在了面颊,嘴角却微微扬起,依稀露出了一个笑容。
房其珩对这颗人头再熟悉不过——她亲手杀死了头颅的主人,而后者的军刀正摆放在木匣旁边。
土腥、血臭和被割断的人头。
外出的丈夫、紧闭的木匣和不怀好意的父亲。
所有的一切瞬间在房其珩脑海里连成了线,她扭身揪住身后男人的衣领,将他狠狠的掼在书桌上!
“是你?!”她眼睛充血,“是你割的?!”
被质问的向导偏过头,没有话,可他的神态已经明了一切。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一行热泪从房其珩睁大的眼睛里流出,滴在了青年的白色衬衫上。
“阿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那是我妈啊!”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哭腔,“你怎么能让她身首异处?”
“其珩,放开他。”
凌阁萧的声音听在此时的房其珩耳朵里无异于恶魔的絮语。
“面对最高级别的目标时需在杀死对方后带回其身体的一部分作为证明,这是组织的规定。阿映只是帮你一把。”
“是你让他跟着我的?”房其珩闻言松开了向导,转身看着凌阁萧,双手死死的抓住桌沿。
“你的五感太敏锐,组织里能完美屏蔽的唯有阿映,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凌阁萧语气轻松,仿佛在一件不起眼的事。
“我过了,这是我送一位老朋友的礼物。本来想让你顺道带回来,但我作为父亲,也不是不理解子女对生母的感情,就只能让女婿跑一趟了。”
房其珩看凌阁萧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头披着人皮的怪物,“……那是你的妻子。”
“也是我的敌人。”凌阁萧冷静的答道。
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房其珩不可置信的瞧着书桌旁的二人。
他们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丈夫,此刻却与她隔着一个时空般遥远。
她突然非常想念大哥,想的撕心裂肺,想的肝肠寸断。
到头来,竟然只有他们两个算得上家人。
“啊……”
她张开口,却只发出了无意义的感叹词。凌阁萧见状叹了口气,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我以前觉得天真是你的优点,女孩子总是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可现在,我突然有点后悔了。”
“到现在还看不清自己的立场?你该长大了,其珩。”
房其珩几乎要笑出声。
她还需要长大到什么地步?长到可以面不改色的弑兄杀母,和他的好学生一起跪在他脚下舔他的鞋吗?
然而她没能再什么,因为一名哨兵突然闯进了房间。
“首领!”
来人单膝跪地,半低下头,忽视了房间里紧张的我跟和那颗摆放在桌子上的人头。
“前哨传来的消息,有人疑似军部的人出现在村外,三分钟前开始集结,目的暂时不明。”
“哦?”凌阁萧轻慢的一扬眉,“谁带的头?”
“领头人是……”哨兵到这里迟疑了一下,“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