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雷克听着副官的话，感觉愈发凝重。

    副官当然能察觉他这种心情，被这种近乎凝滞的氛围搞得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副官有点难捱，沉默了几秒，又略带犹豫地开口道：“您也别太担心，当地警方已经在查了。这年头，一个人要去到哪里，但凡借用了交通工具，总归有记录的……”

    安德雷克回过神，盯着他：“但唐麓泽的终端已经关机了。”

    “可能……是他自己关的呢？”安德雷克的下属对唐麓泽还不熟悉，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又太“熟悉”了。他们已经粗略调查了上将在唐麓泽家的来龙去脉，也查了一些唐麓泽的生平。虽然上将大半年前出现在那个星球、还再次遇袭的原因并不清楚，但他们一致认为，上将“失踪”了一年多，居然有大半年是在那个唐麓泽的家里待着没动，这事怎么听怎么蹊跷。

    一个陌生人，驾驶着没有任何标记的飞行器在唐麓泽的岛上迫降，连终端都彻底被毁了。唐麓泽遇到这情况都不报警，合理吗？何况上将当时还没遮着脸，唐麓泽不管怀疑他是真人还是整容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叫来警察处理吗？

    即便上将是主动提出留下的，可唐麓泽二话不就收留他，还给他吃给他穿、甚至给买终端和线上机甲……这真的得通？？？

    实话，安德雷克的相当一部分部下认为，唐麓泽可能是贪图上将的“美色”。

    不管是不是上将本人，至少脸一样，搞到手也不吃亏……大概。

    也就是这群人还不敢问安德雷克，他是不是真和唐麓泽有什么关系了，不然他们就会得到一个更震惊的答案——是安德雷克想和唐麓泽有关系，唐麓泽还没答应。

    当然，更多人认为，唐麓泽安置上将有更危险的目的。甚至很有可能，他就是导致安德雷克遇袭、迫降和失忆的始作俑者之一。所以现在唐麓泽不见了，副官的第一反应，是他畏罪潜逃。

    “他自己跑了，需要切断电力、损毁系统、击穿智能？”安德雷克何尝不知下属们的怀疑，其实他自己也怀疑，但他更担心，如果唐麓泽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离开的呢？

    要是唐麓泽，真的遇到危险了呢？

    “他唯一的飞行器已经被我开走，不管是不是他出于自己的意志离开，总要有别的交通工具接应。去查。”安德雷克道，“还有，他的终端是在哪里关机的，警察查过没有？”

    “查了。在他自己家里。”副官回道，“我们的人已经开始查那天晚上附近的交通工具信号记录，警方查这个还要法院的批准，太慢了。”

    “那个虫族查了吗？”安德雷克又问，“他去那个星球做生意的目的找出来了吗？他要复制的那个‘雪莉’，现在的下落查到了吗？”

    “我们在查这个埃斯拉彼，但他假造的人类身份应该也隐藏过，官面的信息很少。还得用点手段再去核。”副官回道，“至于那个雪莉，我们已经还在查那个福利院的情况。视频里关于那个福利院的信息太少了，我们正在比对去到福利院参观的那些人，然后通过交叉分析，确定他们去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长话短。”

    “……雪莉的身份和下落都还没确定。”副官顿了顿，又道，“上将，会不会是唐麓泽和虫族……”

    “不可能。”安德雷克皱眉道，“无论如何，他不会和虫族串通。他是被虫族毁掉的废死星移民，他对虫族的厌恶，不比我们少。”

    到这里，安德雷克忽然想起唐麓泽和加特在那阴阳怪气骂自己的画面，心情轻松了一瞬：“联邦和洛克瑞奇虫族建交的时候，他就老在那骂安德雷克为什么消失了，为什么不坚持阻止。”

    “……”副官想象着那场景，当着上将的面骂上将，不得不他还是有点佩服唐麓泽的。

    “总之，我们的人会在警方撤出之后，也登上赛璐岛去检索一遍。”副官道，“他们会携带探查虫族痕迹的设备，彻底检查一遍唐麓泽的家，还会再找找赛璐岛上到底有没有秘密设施。”

    安德雷克道：“尽快。如果没有有效信息……准备追查唐麓泽最近的联系人。”

    副官愣了一下：“……去要权限吗？”

    “……来不及了。”安德雷克道，“我来签，我担责。”

    “至于这么做吗，上将？”副官道，“按照唐麓泽的嫌疑性，去申请权限也能通过的，您何必为此承担违规责任……”

    其实即便安德雷克不吩咐，副官等人也会建议去查唐麓泽的通讯记录。唐麓泽如果是威胁安德雷克安全的一方，他现在的失踪就和他的同伙脱不了干系。顺着唐麓泽这条线索查下去，总能找到上将失踪的真相。可现在安德雷克要求用他的权限直接去查，这就是以他的身份担责，去查一个目前来还没任何证据证明其有违法迹象的联邦公民。将来万一唐麓泽，或者其他盯着安德雷克的人，针对这点来举报他，也足够制造一个污点。

    “至于。”安德雷克沉声道，“现在没让你们开始查，不是忌惮违规，是不想让他本人不高兴。但要是在他家也探查不出信息，那就不得不这么干了。他要举报我，要报复我，都冲着我来，他的安全是第一位。”

    他都这么了，副官知道怎么劝都没用，于是道：“明白。”

    安德雷克又看了看时间，道：“三时内，我们的人要登岛去仔细检查一遍。”

    “是！”

    “一切都尽快，需要什么权限就来和我申请，有任何进展也和我。”安德雷克目光冷凝，“目标只有一个，尽快找到唐麓泽。”

    安德雷克到这里，捏了捏手指，还是没出那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出口。他害怕唐麓泽已经遭遇不测——比如计划即将败露，唐麓泽作为罪魁祸首被灭口之类的——以至于连这种猜测都不敢多想，不敢出口。他忽然晕头也好，忽然封建迷信也好，他生怕这些话会变成现实。

    “是！”副官回复了一句，行礼，这就走了。

    安德雷克则一个人坐在原处，垂眼虚焦，静默许久。

    他掏出了那个挂在唐麓泽名下的终端，拇指在的屏幕上一下一下地无意识摩挲着。从给唐麓泽发信息那时开始，这个终端就一直开着，可也一直没等到唐麓泽的回复。

    好一会儿后，安德雷克终于动了起来，又给唐麓泽发信息。

    【如果生我的气了，就来骂我吧。】

    【我平安了，你还平安吗？】

    ***

    唐麓泽平安得很，就是转乘快转吐了。

    从登上潜水艇开始，他一直在路上奔波，连睡觉都是在星际航班等交通工具上睡的。有时候睁眼醒来，他一时间都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还是看了终端上的航班信息，才恍然大悟。

    这一路，唐麓泽体现出了超乎一般人的精明能干。至少，他能脱离主系统，依靠印出来的纸质计划表和自己的脑子，一路顺利换乘，越跑越远。在人们越来越依赖智能的今天，能不依靠主系统的指挥，完成复杂换乘，唐麓泽的脑袋不可谓不清醒。

    不用主系统唐摆摆，主要是因为唐麓泽一路上换了好几个假身份的终端。这些终端不能在他用完后就彻底报废，不然被人查起来这也太明显了。按照计划，这些假身份终端一部分会继续产生假的活动记录，一部分会卖到黑市。虽然唐麓泽会稍微处理上面关于自己的记录，但总怕有人能恢复，唐摆摆最好不要在这些终端上有运行痕迹。

    同时，唐麓泽也不在此期间和任何人联系，包括协助他这趟逃跑的海雀。他就这样不断换终端、换对应的脸、模拟虹膜、模拟指纹等，或坐星际航班或坐廉价黑市交通工具，换了一个又一个的星球和太空城。

    在这样的情况下，唐麓泽是没法知道自己的那个岛、房子里是发生了什么的，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在找他，又找到了什么程度。他只是逛过星网，看了些新闻，还混在“九十亿少女”当中去看了安德雷克的个人主页。结果安德雷克的个人动态还停留在一年半前，并未更新。这也不奇怪，安德雷克本来就不太更新他的公开主页，上战场后几年没消息好几年也正常。不过他的主页一直挺热闹，还有人天天去卡留言，所以唐麓泽并不担心去浏览就会泄露身份。

    直到距离出发超过十五天，唐麓泽到达了一个巨大的老牌太空城，不断前进的匆匆脚步才慢了下来。

    他得在这个太空城停留一天，新的终端才会送来。换上新终端后，他会登上一班全程长达一个月的星际航班，去往远方星球，然后才稍微缓下逃跑的脚步。他可能会以“边工边旅游”的名义，在某些地方短住一段时间，做些简单的零时工。反正他以前为了分散资金和洗钱，在别的账户也存了钱。现在用这些钱，也能普通旅游相当一段时间，唐麓泽就当这是放长假了。

    他现在停留的这个巨大太空城，鱼龙混杂，边缘地带管理混乱。违法者和穷人在这里居住，很多旅店不认真检查顾客的身份。这正是唐麓泽所需要的，他入驻了一间看着还行的旅店，即便进了房间、开了屏蔽仪，也没卸下伪装。

    他和衣而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被门铃声吵醒。

    唐麓泽有点懵地坐起来，点了床头的电子猫眼投影仪去看，不耐烦地问：“谁啊！”

    “酒店智能3609号，客房服务。”外面站着一个年轻人外貌的智能，穿着一套廉价的制服。唐麓泽不认识这张脸，而且现在也不可能轻易给陌生只能开门。他本应拒绝后关掉猫眼，但他仔细观察猫眼里那智能的手指时，顿时清醒了一些。

    那智能的手指，看似是无意地点着推车把手，实际上是在传递暗号！

    ——这是给唐麓泽送终端的人！

    于是唐麓泽耙了耙头发，下床，开了权限道：“进来吧。”

    智能很快带着推车进来了。房门在他背后关上，唐麓泽观察着他那张陌生的脸，微微一眯眼：“你……”

    智能一步上前，伸出双手抱过来。

    “终于……见到你了！”

    作者有话：

    谁找到了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