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苏醒
本来还挣扎着的那人听到这话,就真的不动了。
连碰到聂骄阳手的指尖都缩了回去。
看到这般,聂骄阳的胸口像是被重物撞了一下般,闷得厉害。
随之而来的就是源源不断的懊悔。
她怎么能威胁一位命悬一线的伤者呢?
“你从悬崖掉进暗渊,摔断了骨头,不能乱动。”
聂骄阳愧意难挡,慢慢收回按住床上人手腕的手,目光不自在地飘向窗外。
“别怕,我不是坏人。”
床上人并没有给出丝毫回馈。
好一会儿,聂骄阳才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低头看向床面。
床上人似乎是又陷入昏迷,依然保持着先前被她按住的姿势。
她轻轻慢慢将那双干瘦的大手放置在他的身侧,却被他左手银镯子发出的铃音惊了一下,让她托着他左手的手晃了一晃。
“叮……”
聂骄阳一怔。
忽然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
朦胧中,她似乎瞧见有位红裙背影坐在床边,轻轻慢慢地晃着床上人左手。
“叮……”
每晃一下,床头就发出悦耳的银铃声。
那声音,和这只银镯子的声音很像。
聂骄阳回过神,低头盯着被自己托着的这只左手。
掌心满是厚茧,手背上全是纵横交错的疤痕,和幻觉中的那只白洁的修长大手全然不同。
她心翼翼将这只手放在床上人身侧,再用指尖轻沾葫芦嘴上的一点余水,慢慢点在床上人被丑陋疤痕覆满一半的唇间。
夜,又准时而至。
清风曼舞,吹动密林的藤蔓。
「沙沙」的声响让床上人蜷起的指尖慢慢舒展。
她好像歇下了。
从她那句「你再乱动,就把你扔出去自生自灭」开始,他就不敢再发出一点儿声响。
正好,剧痛也让他无法入睡,让他细细梳理这一切。
在前两载的遍寻无果中,他偶然再次听到曾经侵入他魂识的那个声音。
或许是因为虚弱,那只九命兽已经连幻形都无法维持,侵入他魂识的嗓音也虚弱无比。
它,神之天地,亦是大千世界一隅。
这一句话又让他找到了最后的希望。
仙阶天地尚可囚人,那神阶天地呢?
会不会她偶然掉入了神阶遗留的天地里?
所以他不再用上古阵法搜寻她的气息,而是去探寻神力。
只是神阶天地并不是固化在一处,而是如风卷落叶般四处迁移。
找寻之难,不能言喻。
而他跌落的那个山崖,是他用诸多阵法探寻到的一丝蛛丝马迹。
能找到的机会,只有三成。
可这三成他却足足花费了一载,用尽全力才探得。
他的身子,也根本撑不到来年。
所以,这三成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江羽诺的左手慢慢伸直,直到触到一抹绸缎般的柔软才停下。
她睡了……
就睡在床边。
她的发丝抵在他的指尖,让他的心乱得快要失控。
聂骄阳,是你吗?
还是,只是一个和你嗓音很像的女子?
江羽诺第一次在自毁容貌后感到后悔。
他看不到她,他的右眼也几乎看不见了。
他记不起她的长发,只记得她总是挽着清爽利落的发鬓,很少散着一头青丝。
即便散着,他也未触到过。
还有她的手……
三年,已经很久了,久到他早就忘了握着她手的感觉。
因为她不喜欢。
所以,他便不去想曾经亲近她时的感觉,不想,就真的记不起来了。
从胸口逐渐蔓延至全身的疼痛感让江羽诺呼吸凝滞,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这具身子如枯萎的花一般凋零。
一片一片散落,他的魂识就轻了,仿佛挣脱束缚般要从这具身体里飘走。
不行……
他还不能死。
江羽诺吃力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脑海中一遍一遍描摹着那道红影的姿态。
她是凌云国女帝,却愿意一字一字地教他认字识物,愿意牵他的手,愿意给他买糖人……明知他曾经做过对她不好的事,却还是赠他灵器,送他发带……
他的生母都不肯靠近他,她却在他故意亲近时没有推开他……
终于,江羽诺伸手抓住了黑暗里那道红影的衣袖,就像在凛冬的黑夜里抓住了光。
“撑住!”
被握住手而惊醒的聂骄阳全然没有了睡意,托住床上人的上半身将他抱进装满灵水的木桶里。
连自己被浸透了也没有发觉。
“一定要撑住。”
聂骄阳用沾满灵水的双手不断拍着完全靠木桶支撑的那人脸颊,焦急道:“别轻易死了。”
他紧紧握住还在睡梦中的自己,就证明他在求生,他不想死。
木桶里的灵水不断变成水雾慢慢蒸腾,在木桶周围缭绕。
这是灵水在治疗重伤濒死之人才会出现的一幕。
眼看着灵水肉眼可见地减少,聂骄阳起身爬出木桶,衣袖却在这时从身后被抓住。
回身,她弯腰对着桶内那玄影轻声又坚定道:“我救你……”
他是弱,以后她便护他。
他是恶,以后她必亲手除他。
聂骄阳的衣袖被松开,那只手也无力地垂入木桶中。
听到渐远的脚步声,木桶里那道玄影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她救自己。
江羽诺艰难地回身,一双因为灵水洗涤而发红的手沿着木桶边缘摸索。
她救自己……
可之前她分明不想救自己。
她不是聂骄阳。
如果她是,即便不认得自己,也会认出他手上的镯子和发带,怎样她都会询问一二。
江羽诺扶着木桶站起身,很快又因为巨痛跌坐在桶里。
听这人的话,这里很有可能是神阶天地。
或许,聂骄阳就在这里的某一处。
晕厥感让江羽诺抬手按住眉心,一片混沌之中,他看到那道穿着银甲立身于血泊中的纤细身影越来越清晰。
甚至看到她的每一根青丝都在迎风拂动。
她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被浓重的冰蓝之色填满,映衬着她白洁脸颊上的血迹,像涌出熔浆的雪山,下一瞬便会湮灭。
那一次,是他亲手毁了她。
这一次,他得先找到她,然后还回来。
夜色愈浓……
聂骄阳拖着用藤蔓编成的简易藤篓回到屋内。
藤篓内,全是装满灵水的紫葫芦。
跑到木桶前,她看到那道玄影已经蜷缩在桶内陷入了昏迷,木桶底部,只剩浅浅的一层水渍。
她拿起藤篓里的一个紫葫芦,将其中的灵水全部倒入木桶里,浑然不觉从她手臂上流下的嫣红血渍。
等灵水快要没过那人的面部,她只能爬进木桶里,从身后将那人抱住,已防他又无力滑落在木桶底部。
吃力地一手扶着身前人,一手倒着另外葫芦里的灵水,聂骄阳也几乎快筋疲力尽。
要不是凭毅力扛着,她也恨不得昏睡过去。
终于,灵水漫过了她的肩部,也没过了几乎全靠在她身上那道玄影的胸口。
她缓了一口气,双手扣在身前人腰前往后一仰。
这一次,灵水没有化为雾气。
看来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
不知过了多久,聂骄阳因为怀里人的挣扎而惊醒。
“别动。”她低沉着嗓音,掩不住的疲惫。
“走开……”
虚弱无比又十分坚定的二字让聂骄阳发笑,她松开手,任由失去依托的那道玄影往旁边一滑,被灵水淹没。
不过下一息就把他给捞了上来。
再次将双手扣在他腰间,把他固定在自己身前。
“了别动。”
察觉到那人果真没动了,她闭上眼开口道:“放心,你脸上这疤短时日内是好不了的,把你扔在女人堆里,也没有人要。”
完她将圈在玄影腰间的双手也扣紧了一点儿,“不脸,你这硌死人的骨头也没人想占便宜。”
抱着他,就跟抱着一块四处都是菱角的硬石头一样。
就在聂骄阳准备安心憩一下时,一只满是厚茧的大手轻轻覆在她手间。
“那,你为什么捡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