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叶中午下门诊本来就不早, 等到奶茶的外卖送来，直接就到了下午两点。

    他去病房转了一圈，补上早上没来得及的查房, 询问过组上每个病人的基本情况，他就要去门诊了。

    杨微当然跟着他一起走。

    怀里还抱着两杯奶茶，等进了电梯，周围没人了，才声问道：“哥, 我给我姐送去？”

    陈叶点点头, 刚要话，就发现电梯停在了某一层，电梯门开，一个同事进来。

    刚好也是认识的, 对方就同他寒暄：“陈主任是去会诊还是门诊？”

    “门诊。”

    “那正好，我们有个病人这两天头有点晕, 不舒服，我开个会诊单，你给看看？”

    “行啊，能自己来门诊么, 不能的话等我下了门诊再去病房看。”

    “嗐，让他去找你吧, 早看早安心。”

    杨微就提着奶茶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等到了一楼，出了电梯, 陈叶就回头对她道：“去给你家里人送东西吧, 快点回来门诊就行, 替我问候一声。”

    得一脸正经, 好像跟他丁点儿关系都没有似的。

    杨微给了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意思是不会告诉杨沐桐这是他点的奶茶。

    同事好奇地问了句：“带的学生？”

    陈叶是啊，“要去看家里人，请一会儿假，咱们也不能为难孩子。”

    同事听了就笑，连声是，这点方便还是要通融的，只要好好学习干活的同学，没必要这么苛刻。

    杨微提着奶茶走得囧囧有神，一时间觉得陈叶可真会骗人啊，瞎话不带眨眼的，一时间又觉得另一位医生真的好单纯啊，居然就信了他的瞎话。

    她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出了内科楼，往一边的妇产科楼走去。

    去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她扒在门边往里看，找杨沐桐的影子，看了一圈都没看到。

    谭敏从产房回来，看见个没见过的姑娘在门口往里看，问道：“同学，你找哪位？”

    杨微忙应道：“我找我……我找杨沐桐医生，她不在吗？”

    “她在值班房休息。”谭敏应道，去帮她叫人。

    杨沐桐午睡刚刚起来，在对着窗梳头发，刚把头发卷起来按在脑后，就听谭敏外面有人找她。

    “谁啊？”她用抓夹往头发上一抓，夹稳后起身，一脸疑惑地出去了。

    出来就看见杨微正提着个纸袋一脸笑嘻嘻地等在门口，见她来了就冲她挥手：“师姐，师姐！”

    杨沐桐一愣，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于是无奈地笑笑，“怎么想到叫师姐？”

    杨微听了忍不住叹气，声嘀咕道：“还不是怪陈叶哥那个大嘴巴。”

    杨沐桐一愣，陈叶？大嘴巴？

    不知道为什么，当把陈叶的名字和大嘴巴放在一起时，她会忍不住想象他脸上真的长了一张猪肠嘴，想想就喜感莫名。

    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什么意思？”

    杨微就继续跟她嘀咕：“我刚入科第一天，他就跟人我们家是邻居，后来陈叔叔见到我，还提我姐，搞得大家都知道我跟他很熟了，那我就不能你是我姐了啊，不然大家就知道你和他也很熟了嘛。”

    完她冲杨沐桐眨眨眼，意思是我知道你俩装不认识呢，放心吧，我不会拆台的。

    杨沐桐明白过来，顿时有点不好意思，眼睛眨了眨，撇开视线的同时，话题也一并转移，“你这会儿怎么过来了，科室没事？”

    “我跟陈叶哥的门诊呢。”杨微继续声跟她话，从袋子里拿出一杯奶茶给她，“顺便给你带一杯奶茶，第二杯半价，羊毛必须薅。”

    顿了顿，又：“放心，三分糖的，喝了不会胖！”

    怎么可能不会胖，就算是水果茶，里面也加了很多糖的，杨沐桐失笑不已。

    不过她还是接过了奶茶，“谢谢阿微。”

    又：“我给你转钱吧，你那点补贴，还是省着点花比较好。”

    规培生大体分三部分，专硕和规培并轨的，社会人考进来的，单位送过来的，后两者都有国家补贴或者单位发工资，但杨微这样的研究生，就只有研究生补助和奖学金，金额不多，不够花的，还得跟家里要生活费。

    所以杨沐桐才会让她省着点花的话。

    杨微知道她姐以为奶茶是她买的，但又不能暴露陈叶，只好点点头做乖巧状，“我知道的，姐你放心，我不乱花钱。”

    然后不等杨沐桐话，立刻接着道：“我得回门诊去了，先走了啊！”

    完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杨沐桐看着她的背影笑笑，转身进了办公室。

    谭敏在印医嘱，一边签字一边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什么时候点的奶茶，怎么不叫我们一起？”

    杨沐桐眨眨眼，哦了声，下意识就：“我妹……”

    了两个字又反应过来，改口道：“我师妹拿过来的，是第二杯半价。”

    谭敏就问：“刚才找你那个姑娘？”

    杨沐桐点头嗯了声，她就笑着啧了声，“这师妹不错啊，能处。”

    杨沐桐笑了声，没接着她的话什么，心里却道那可不，要是亲姐妹都不能处，要么她姐妹有问题，要么她自己有问题。

    周一没什么事，不出门诊也不值班，安排的手术上午也做完了，下午除了看看自己管床的有没有要生，处理一下医嘱，别的就剩补病程记录和整病历了。

    病程记录有学生写，杨沐桐只需要看病历，一边慢悠悠地看，一边喝两口奶茶。

    然后听林清她们：“政府发消费券了，基本就是半价了，可以吃饭买东西，你们抢了没？”

    过日子精细算杨沐桐耳朵一动，DNA都动了，忙问：“什么时候抢，在哪里抢？”

    “等等，我发个链接到群里，你看看就知道了。”

    林清低头摆弄手机，将一篇推送发到群里，杨沐桐看完以后立刻开软件，发现今天的券已经没有了，于是定了个闹钟，准备明天抢。

    定好闹钟之后又觉得不保险，万一明天到点了她在忙错过了呢？

    还是要有个双重保险，她又给杨微发信息，让她明天也抢券，这样就不怕错过了。

    于是这件事，就让陈叶也知道了。

    他问杨微：“你姐要消费券做什么？”

    “当然是买东西啊。”杨微跟看傻子似的看他，“哥你不会平时都不逛超市吧，不知道物价多贵？”

    陈叶想了想自己平时买东西，要么区超市，要么外卖或者网购，还真是不大了解物价，一时间很不好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看样子想什么，又没。

    杨微还在继续话：“我姐肯定要买东西，我看了那个券，半价呢，三百多能减一百多，随便买点洗衣液沐浴露洗发水卫生纸就差不多了。”

    钱不经用啊。

    陈叶叹了口气，忙问：“那要不要我帮忙？这种券一次应该只能用一张吧，我跟你们去，帮你们提东西？”

    语气很关切，表情很诚恳，杨微扭头看看他，愣了一下。

    见她没答应，陈叶又叹气，脸上露出一抹沮丧来，“也是，你姐肯定不让我去，也不要我帮忙。”

    杨微一时间就觉得他有些可怜。

    刚想安慰他，就听他：“要不然我们到时候偶遇一下？到时候我再劝她。”

    杨微本能地就觉得这条路走不通，可张了口还没话，他就已经自顾自地开始想能买什么了，“生活用品你姐买了，其他牛奶什么的，我可以帮忙，这样算下来，确实能省不少。”

    杨微沉默半晌，默默吐槽了一句：“得好像一定能抢到最大的券一样。”

    消费券又不是不限量的，肯定面额越大数量越少，薅羊毛谁不喜欢，不定他想起来的时候都没了。

    陈叶不信，“我有5G高速网络。”

    杨微：“……”那你很棒棒哦：）

    事实证明陈叶真的可以，他不仅抢到了想要的券，还实在门诊看病人的间隙随手点进去就抢到的。

    杨微：“……”这狗屎运确实可以。

    杨沐桐还真没有空，刚收进来的精神病产妇要手术了，她和林清一起上台。

    手术之前做术前谈话，因为胎儿查出肾盂分离，杨沐桐问：“如果孩子需要抢救和治疗，你们治不治？”

    之前就问过能不能不要这个孩子的产妇丈夫想也没想，就果断地摇头，“不治。”

    杨沐桐也没有多问，本来就早知他的态度，这个问题纯属走过场，于是点点头，让他签了拒绝治疗告知书。

    手术室里很安静，产妇已经被麻醉医生放倒在手术台上，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呼吸机和心电监护仪的显示屏上显示着她各项生命体征的数据。

    麻醉医生坐在一旁守着，旁边的推车上有一本病历，里面的病历有“精神分裂症”这个记录，还有那张拒绝治疗告知书。

    护士在准备药品，杨沐桐举着洗好的手，让另一位护士帮她绑上手术衣的系带。

    她听到她们在议论：“你们这个孩子生下来做什么，不是遭罪么，有这么个妈，万一他也遗传了这问题，咋办？”

    “那要不然呢，都这时候了，引产？”

    “也不是不行吧，她情况这么特殊，要我精神病患者就不应该生育，这对他们家、对孩子、对社会都好，真正你好我好大家好。”

    “她老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精神病人，还让她怀二胎……”

    “这孩子生下来肾就有问题，能带大吗？”

    伴随着议论，手术开始，子宫开，羊水涌出来，颜色清亮，杨沐桐在一旁用吸引器不停地吸着羊水，孩子被掏了出来，是个男孩，七斤重，阿氏评分10分，杨沐桐在他脚丫上拍了一下，哇一声，哭声响亮。

    “哎哟，这孩子挺好啊，结实。”大家围过来看他。

    有人这孩子像妈，眼线长长的，立马就有人反驳道：“这妈是精神病，要真是像妈，那这辈子可就算完了。”

    大家于是又叹气，觉得这孩子可怜。

    孩子是杨沐桐抱出去给家属看的，尽管签了拒绝治疗告知书，算让这孩子听天由命，但看到是个大胖儿子的那一刻，对方依旧喜形于色。

    这样的家属杨沐桐见过不少，让对方看过孩子之后就又抱了回去，孩子会跟妈妈一起送回病房。

    这台手术同时结扎了她的双侧输卵管。

    下午杨沐桐去查房，在她那个病房里，看到了她的大女儿还有婆婆，一家人抱着儿子笑得特别开心，她躺在病床上，尽管剖腹产术后的疼痛让她时不时皱眉，可还是能看出浓浓的喜色。

    只是她不知道，可能也理解不了，手术前她的丈夫过什么话。

    杨沐桐笑了一下，静静地退出病房。

    她和杨微约好下班之后去超市买东西，临下班前就在写备忘录，想待会儿该买什么。

    谭敏见她这么认真，笑着调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干什么大事。”

    杨沐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采购要去指定能使用消费券的超市，杨微一路上偷偷量了几次她姐的脸色，心里有点发虚。

    她不知道一会儿杨沐桐在超市见到陈叶会是什么反应。

    杨沐桐对此一无所知，她进了超市，推着推车，先往家居清洁用品那边走，也不搭理凑过来推销的导购，选了自己常用的沐浴露洗发水就往推车里放，还顺手拿了一大瓶洗衣液。

    杨微问她要不要纸，她摇头：“上上个月刚网上屯了两箱，够了，可以等双十一。”

    她都算好了，有些东西可以等双十一大促再买。

    买完这几样东西，她领着杨微往食品区走，鲜奶酸奶一类的东西吃得快，可以多买点。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才走了没多远，就听有人喊她：“桐桐，杨微，快过来看米，今天买米划算。”

    杨沐桐一愣，抬头茫茫然地找话的人。

    杨微佯装刚发现那人似的，惊讶地提醒道：“姐，是陈叶哥在那边！”

    “……他？”

    杨沐桐惊讶地看过去，看见陈叶推着购物车站在卖米的地方，车子里空荡荡的，只放了一箱牛奶。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杨微拉着过去，心里有些不情愿。

    陈叶仿佛没看出她的抗拒，指着架子上的告示牌，“你们也是来花消费券的吧，那刚好，这个米买两袋送一桶两升的食用油，我问了售货员，今天是活动最后一天。”

    “你要不要？买一点吧，反正米和油都能放。”

    杨沐桐一听就心动，毕竟他得没错，可是……

    她看一眼货架上的米，摇摇头，“这个牌子就剩两袋了，你先来的，还是你买吧。”

    陈叶笑起来，将两袋米拿下来放进她的车里，“我又不煮饭，买了也是拿回家，家里也不缺我这两袋米。”

    杨沐桐一听，想要把米拿出来的手一顿，又缩了回来。

    见她没有拒绝，陈叶心里一喜，没想到都不用自己怎么劝她就接受自己的好意了，那是不是……

    杨沐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推着车走去看别的东西，一样一样从货架上拿到购物车里，还得算价钱，超太多就不划算了。

    陈叶趁机提出帮她买，“分成两单，就可以用两个券，更划算。”

    杨沐桐眉头一皱，想不用这么麻烦，可还没来得及拒绝，杨微就在一旁帮腔道：“是啊，姐，听陈叶哥的呗，这样划算，咱别跟钱过不去。”

    杨沐桐皱着眉扭头看她一眼，心里犯嘀咕，怎么感觉今天这个妹妹像叛徒？

    杨微被她看得脖子一缩，心里慌慌的，但又只能硬着头皮装若无其事。

    到底杨沐桐还是被劝得接受了陈叶的提议，这下预算一下就宽松起来，杨沐桐不仅买了鲜奶和酸奶，还买了水果和零食，其中有一盒巧克力球。

    陈叶看着那盒巧克力目光微微一闪。

    到了结账的时候，杨沐桐和陈叶一前一后地结账，结完账，她很认真地跟陈叶道谢：“多谢你帮忙，回头我把钱转给你。”

    陈叶不用，“也没几个钱的东西，就当是我请你吃零食了，你要实在不好意思，零食分我一点？”

    他以为杨沐桐不会答应，可杨沐桐想了想，却应了声：“好。”

    又是一个意外之喜。

    今天的事每一桩都顺利得不可思议，陈叶喜不自胜，脸上就带出了强烈的笑意来。

    杨沐桐将几乎一半的零食分给他，抬头道别时看见他的脸，目光一顿。

    然后又轻轻地挪开。

    她突然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就好像大学时有一段时间她跟义诊队去义诊总能见到他，也是这么殷勤，可是她不搭理他，没多久他就不来了。

    也许这一次也是这样？

    陈叶收到杨沐桐拜托杨微转给他的钱，金额刚好是他付的那个数目。

    他愣了愣，赶紧发信息问怎么回事，杨微回复道：“哥你别为难我，我姐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这就是她要给你的，麻烦你了。”

    客客气气的遣词造句，隔着屏幕，陈叶都能想象出她这话时的表情。

    一定是温柔和气又客气疏远的。

    合着在超市时会那么配合，原来她早就想到了这一招。

    他总以为杨沐桐性子软，容易劝，却忘了杨沐桐同样有脾气，也有自己的坚持。

    茶几上还放着她给的零食，陈叶看着那个袋子，突然嗤地笑了声，露出无奈又头疼的表情。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