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荆瞳孔漆黑, 漾着暖春正午的光。

    “怎么处置啊……”

    温慕窈思忖了片刻，“那就罚你，”女生黑亮眼珠转了转, “今年竞赛好好考。”

    “就这么简单？”顾荆有点哑然。

    他本来以为温慕窈至少会问一句，凌枝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会导致他连关乎保送大学的竞赛都弃考了。

    但她没有。

    她神情真挚单纯，似乎是真的不好奇。

    “这哪里简单了？”温慕窈义正言辞, “你必须得拿到奖才行。”

    顾荆挑眉, 眸色柔下来。

    他把温慕窈手握紧了些, 颔首：“遵命, 妹妹。”

    -

    四月底, 春末夏初，窗外绿油油的枝蔓开始生长。

    温慕窈在文理分科中选择了文科, 留在了十五班。班级大换血，以往男女比例对半分的班级里, 现下男生只剩下几根独苗还在坚/挺。

    天气热了起来，女生们若非必须都不想出教室晒太阳, 于是班里扛练习册、换桶装水以及各种扫卫生搬东西的粗活累活就全落在了以刘归为首的五根男苗子的肩上。

    然后不负众望的, 在扛着八根沾了水的拖布回教室的途中，刘归脚一滑，脚给崴了。

    不过他倒是挺开心的, 可以享受几天专属女生的“特权”了。然而好景也不长, 当天下午, 董鑫就从杨天林办公室带了一个好消息回教室——岭七高中部春游时间定了，就在下周一！

    其实不春游回家躺一天也不是什么不开心的事，但最关键的就是，春游也归属于岭七每年的重点宣传项目中, 换句话，包场和星级餐点这都是最基本的。

    于潇潇同情地拍拍刘归肩膀：“学长别伤心，您那份我们会帮您吃回来的。”

    刘归：“……”

    今年岭七高中部春游地点安排在岭川游乐场。

    平日里岭七对于服装都管理严格，要求必须从里到外都穿校服，只有在春游这一天不硬性规定，但因为最后学校要拍个大合照作为宣传素材，所以校服就算不穿也得带着。

    于潇潇是从知道春游道消息那一刻起就在想那天要穿什么了。

    温慕窈倒是挺无所谓的。

    要不是陈姨听他们春游不用穿校服，在春游前的周末一股脑把她和顾荆的五套校服都给洗了，她本来还懒得换想直接就穿着校服去的。

    春游当天早上赶九点，从学校里坐大巴出发。

    陈姨赶在俩人离家之前才堪堪烘干两套校服，急匆匆地在俩人吃早饭的时候帮忙塞进各自的书包。

    到岭川游乐场的时候是十点过一点，杨天林扯着嗓子吼了几句注意事项，自由活动的话音都还没落，人群都已经各自奔开了。

    高一年级先出发，现在游乐场各个设施都几乎没有排队的人，于潇潇拉着温慕窈率先去体验这里很出名的弹射过山车和跳楼机。各种刺激心跳和晕头转向的东西，坐个几次下来，温慕窈直接摊在公共座椅上，什么也不再去了。

    于潇潇倒是还在兴头上，她又对这些刺激的游乐项目热情满满，扯着温慕窈手腕摇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无法达成共识，只好分头行动，约定在午饭点再见面。

    温慕窈买了瓶水喝了两口，坐椅子上缓了一会儿。

    远处的游乐场大门那头传来喧嚣声，她转头望去，高二年级的绿色大巴车也到了。

    手机一震，低头查看信息。

    【Mirror】与您发起位置共享。

    温慕窈点开地图，正把手机凑到眼前，双指放大时，网络延迟，两人头像忽的重叠在了一起。

    “啪”。

    两只漂亮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了个响指。

    抬头。

    男生穿着随意，里面一件浅绿短T，外套一件黑色长袖棒球服，下面一条黑色休闲裤妥帖包裹着修长的长腿。

    “顾荆。”

    “嗯？”顾荆皱了下眉。

    “哥哥。”

    “干什么。”

    “荆哥哥。”

    “……什么毛病。”

    “没什么。”

    温慕窈仰着头看他，抿着的嘴角慢慢挽起一个弧度，两旁的梨涡像两个月牙一样弯在唇边，又甜又纯。

    “就是想叫你一声。”温慕窈诚恳地。

    明明一个时前才见过，明明每天都住在同一屋檐下，明明每天睁开眼开房门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明明晚上关上门最后一眼也是长身立在对面的他。

    但现在看到他还是觉得开心，没有原因的心情好，嘴角不由自主就翘起来。

    顾荆双手插裤兜，垂着眼睫看她：“笑什么，走了。”

    转身，嘴角不可抑制上扬了下。

    离这里最近的游乐设施是旋转木马。

    岭七今天把岭川游乐场包场了，人员密度很低。再加上学生们都普遍更喜欢一些刺激的东西，旋转木马这边还没有学生排队。

    温慕窈拉着顾荆从入口进场时，前面刚好有个老师带着她家朋友从旋转木马上下来，朋友看样子应该是五六岁左右。

    顾荆站在旋转木马前，清隽眉头缓缓皱起，视线一言难尽地在粉色木马和黄色南瓜车厢之间逡巡。对于旋转木马这种危险系数几乎为0的游乐设施，温慕窈倒是很乐意坐。

    她选了个南瓜马车坐进去，偏头朝顾荆招手。后者仍然站在场边，脚步不动，满脸写着“我一大老爷们儿会坐这种玩意儿？”

    旁边突然响起朋友脆生生的声音：“妈妈，这两个哥哥姐姐是在谈恋爱吗？”

    “……”老师满头黑线，也不知道自家孩是怎么学到这些东西的，“别乱！哥哥姐姐还是高中生呢，怎么可能——”

    她偏头看了两人一眼，声音低下去，似乎也是没底气，“……谈恋爱啊。”

    不过想着也不是自己班上的学生，她也没兴趣管。

    朋友又抠抠脑袋，疑惑地道：“可是电视上，一起坐旋转木马的哥哥姐姐都是谈恋爱的关系呀！”

    老师：“……”

    “朋友，”温慕窈笑容和煦，“哥哥姐姐不是在谈恋爱哦，那个哥哥也是姐姐的哥哥哦。”

    朋友：“啊？”

    温慕窈看了顾荆一眼，语气平和继续道：“朋友，你看的电视剧里面，谈恋爱的哥哥是不是都是愿意陪姐姐坐旋转木马的呀？”

    朋友愣愣点头。

    “但是那位哥哥，”温慕窈语气含了些委屈，摇着头叹气，“他是不愿意陪姐姐坐旋转木马的呀。”

    “噢！”朋友恍然大悟，“对诶！”

    顾荆：“…………”

    老师带着朋友从出口出去，走远了。

    站在场边的男生舌尖抵了抵脸颊，黑着个脸屈身收长腿，坐进了黄色南瓜马车。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两人迎面就撞上了杨飞吴三他们。

    幸好温慕窈先下来，顾荆走在后面慢一步，才没被他们发现。

    不过蒋芳果然得对，这些男生多数都是粗线条，他们正叫嚷着要一起组队去鬼屋历险，于是顺道就将温慕窈和顾荆也拐去了鬼屋。

    岭川游乐场的鬼屋也是一个很热的游乐项目，大热综艺《我们离婚了》来这里取景的宣传剧照现在都还挂在鬼屋门口呢。

    现在清明节刚过，这边鬼屋主题还是应节日而变的灵异墓地主题。

    一群人浩浩荡荡从入口处进去。

    里面全黑，只有周边几个方块墓地模型散发着阴森的红光，吴三走在最前面，刚往前踏一步，随着“棒”一声的背景音乐，上面突然掉下来一只断臂。

    “啊啊啊——”

    吴三吓得尖叫起来，转身跳到杨飞身上。

    “……”杨飞这顿嫌弃的啊。

    温慕窈和顾荆走在最后两个。

    温慕窈确实是怕黑的，但又不想扫了大家兴致，于是也没出来，想着也就十分钟就能通关了。她正睁大了眼睛关注着前面人的动静，身后男生忽的弯腰，凑到自己耳边低低道：“走么。”

    黑暗环境中，温慕窈眼睫迷茫地眨了眨：“啊？”

    “走。”

    顾荆言简意赅，随即拉着温慕窈手腕，两人从一旁的安全出口悄悄逃了出去。

    顾荆带着温慕窈去坐了摩天轮。

    现在是正午，太阳正盛，摩天轮人也不多，没怎么排队就轮到俩人的轮次了。

    排俩人后面的是几个穿超短裙的女生，她们为了防晒都戴着帽子着伞，轮到她们轮次准备上摩天轮时才收伞，站在最前面的女生视线往前一撇：“诶那个不是……”

    同伴把包放进了临时柜才转头：“什么？”

    但那头身材优越长相出众的男女已经躬身上了摩天轮，工作人员也帮忙把摩天轮门给阖上了。

    女生眼睁睁看着前面的摩天轮缓慢朝上移动，愣了几秒才喃喃道：“我没看错吧？”

    “你在什么啊？”

    女生一拍大腿：“刚那俩好像是温慕窈和顾荆啊！他们单独俩人……难道是在约会吗？！”

    “卧槽？？？”

    那头，工作人员将厢门一关，外头的喧嚣都被隔绝开来，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呼一吸都在耳边放大。

    顾荆坐姿懒散，长腿岔开着，靠在温慕窈对面的椅子上，眼睫微眯着，窗外进来的暖阳轻柔抚摸着他高挺鼻梁，侧脸更显得英挺，叫人移不开视线。

    忽的，男生瞳孔一侧：“怎么。”

    温慕窈抿抿唇，视线移向窗边：“怎么突然想到要来坐摩天轮？”她想起刚刚旋转木马旁男生那张黑脸，“你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么。”

    “那不是你喜欢么。”顾荆语调闲闲。

    温慕窈愣了下，老实道：“我是还挺喜欢的。”

    顾荆勾了下唇，嗤了声，悠悠转头道：“还是姑娘。”

    “那姑娘为什么喜欢摩天轮你知道吗？”

    温慕窈偏头看他，圆圆杏眼漾着光点。

    身后的地面街景已经逐渐变成了点，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愈发能触手可及的蓝天白云和头顶挂着的滚烫烈日。

    “为什么？”

    “因为一个传。”

    “嗯？”

    “我讲给你听。”

    温慕窈起身坐到了顾荆那头，身子侧着，视线认真地盯着他看：“因为在传中，在摩天轮最顶点——”

    话音到这里，脚底传来细微的“咯噔”声音，摩天轮到达顶点。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温慕窈忽然倾身过去，飞快往顾荆侧脸上啄了一口，“……这、这样的情侣，就会永远在一起。”

    顾荆倏地僵住。

    后背唰地窜上来一股功率极高的电流。

    脸颊上那股触感似乎还保留着，软软湿润的，愈发明显，久久不能弥散。

    沉默几秒。

    顾荆眼神一沉，手抚在她侧脖颈往前一拉，倏地倾身而上。

    嘴唇还差毫厘触碰上时，温慕窈呼吸屏住，往后收了收下巴，卷翘睫毛颤动着，极声嗫嚅：“已、已经过了顶点了。”

    “……”

    顾荆喉咙滚了滚，极为缓慢地坐直上身回去。

    耳边摩天轮运转声音愈发刺耳，滋滋哑哑的。

    又沉默了不知多久。

    顾荆薄唇缓缓翕动：“你刚刚——”

    “我刚刚什么都没做。”

    温慕窈后脑勺对着顾荆，背脊挺得很直，眼睛圆圆睁着，死死盯着窗外。

    脸颊不可自拔地烧起来，手和脚都不知道放哪里。

    回过神来的那瞬间，温慕窈简直恨不得就地挖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但可恨她又还在摩天轮上，想跑也跑不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是不是疯了。

    她一定是疯了。

    她绝对是疯了。

    温慕窈脑子里一团乱麻，所有思考能力都在这刹那间消失。

    摩天轮转过一整圈，工作人员从外面把门开，温慕窈这辈子也没这么不淡定过，但跳了下去后也还是硬着头皮没让自己跑起来，只是快步走去拿了书包，然后继续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荆慢悠悠从摩天轮上下来，眼睛眯了眯，好整以暇地看着女生背影快速消失在视野里。

    须臾后，他才咂了咂嘴，收回视线去临时柜上拿书包。

    坐他们后面那个摩天轮的几个女生也正好从摩天轮上下来，过来取书包。

    刚亲眼看见温慕窈和顾荆上摩天轮的女生眼睛瞪圆，无声吸了口气，急急用手肘怼身后的同伴，眼神跟她们交流：你们看你们看！我没错吧！这不是顾荆是谁啊？！

    几人捂着嘴在原地跳了几秒，你戳我我戳你一阵后，有个胆大的女生上前喊住顾荆：“顾学长？您是高二年级的顾学长吧？”

    顾荆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书包，闻声懒散掀眸乜了几人一眼。

    “刚刚和您——”这女生吞了吞口水，还是抵不住八卦的心，“一起坐摩天轮的女生去哪里了呀？”

    一瞬间，几道视线都齐刷刷地聚焦在顾荆身上。

    “去哪儿了？”

    顾荆挑了下眉，转头往外走，轻哂了声，继而啧道，“肇事逃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