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素色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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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真是。”柳若藤随着夏蒹的话往远处眺望,这边的天尚且浅白,远处已是阴云密布。

    “咱们快些回去吧?”

    路上行人渐少,天气又闷又热,夏蒹将袖子也卷了起来,两条白皙的手臂露着,也懒得管路过行人匆匆而过的目光,跟着主角团一起往前跑去。

    大雨忽至,溅湿一泼青石砖面,少女提着裙裾露出雪白的腿往前跑,雨水渐渐湿了少女的浅色绣鞋,但她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

    视线所及之处,立着一个摊子。

    夏蒹一路过来遇到了无数个这样的摊子,但是这个摊子卖的东西却有些不同。

    她在桌子角那里,看到了一堆十分眼熟的石刻娃娃。

    没有脸,只有石刻娃娃的身子,整整齐齐的摆在一大堆灯笼扇子后面,跟夏蒹在梦中拿着的,那个送给裴观烛的石刻娃娃一模一样。

    她视线盯着摊位,不顾天上降雨往那摊子的方向走去。

    前面传来柳若藤呼喊她的声音,夏蒹冲她喊道,“柳姐姐你们先走!我想买个东西!”

    “好,记得快点儿回来啊!”

    “嗯!”夏蒹挥了挥手,看着柳若藤与许致跑进雨幕中,自己走到了摊位前。

    “你这石刻娃娃,”夏蒹眼睛盯着桌子角落的娃娃,确实每一张都没有脸,“都是自己做的么?”

    “是。”坐在摊位前体型肥胖,目测四五十岁光景的女人抱着腿直起身子,伸出手举起一个石刻娃娃给她看。

    夏蒹的视线在她遍布皱纹,黑黄且胖,指甲里卡着污泥的指头上定格两三秒,才接过这个石刻娃娃看了看。

    也不知道石刻娃娃是不是全都这种样子。

    没有脸的娃娃,雕刻出了圆圆的头和身子,夏蒹看了看,探过身将那石刻娃娃又搁了回去。

    少女臂探过前桌搁着的东西伸过去,白到晃目,摊子后面漆黑不见光的屋里忽然隐隐传出不大的咳嗽声,坐在摊前的妇人听见,有些焦躁的往后伸了伸脖子。

    夏蒹视线一抬,没见里面有人影,却感觉漆黑的屋里探出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一阵又一阵闷闷的咳嗽声,是那种会让人觉得特别不舒服的视线。

    她微微蹙起眉,在妇人的目光下举起摊子最前面摆着的一盏白茶色灯笼。

    明显就是自己家做的,上头画着的画并不精细,几道墨痕甩出来的草叶山石,不好看也不丑,夏蒹又买了把油纸伞,交付了钱提着灯笼便走了。

    妇人看着少女撑着伞的纤瘦背影走远,神情嫌恶,“狐狸媚子,不知羞耻。”

    有声响自里屋传出,妇人回过头,果然就见自己的儿子扶着墙根出来,探出头痴痴往前看。

    妇人赶忙撑住儿子胳膊挡住他视线,“昭娃,听娘的话,你安生点儿吧,快回屋里头去。”

    被唤昭娃的青年生一双与妇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细长三角眼,眉毛短又浅,身型却不跟妇人那般还算胖,他瘦又矮,揽着门框的手都显得有些狰狞,整个人像藏匿于阴暗中的老鼠。

    见母亲挡住他视线,昭娃面容阴狠地盯着她瞪了半晌,进到屋内没片刻,便从里响起了瓷碗全部噼里啪啦被摔在地上的声音。

    *

    雨水淋透了青石地,夏蒹收起油纸伞,提着灯笼进到客栈内。

    商队刚走,此处并非繁华地,外面大雨,整间昏暗的客栈都陷进这场雨声之中,一楼无人,只有柜台前是昏昏欲睡的老板娘着算盘算账,噼啪的算盘声响与外头的大雨交相辉映,大珠落玉盘。

    夏蒹就在这样安静幽深的环境里,看到了数日未见的裴观烛。

    少年穿着他最常穿的靛蓝色锦衣,坐在一楼角落的缠枝木椅里,光线昏暗,他面前燃着一盏摇晃不定的白色烛台,少年的影子落在颜色暗淡的墙面上,随着烛火晃动,像是那一抹过分好看的影子都即将从墙面里挣脱出来。

    夏蒹站在门口,看了他好久好久。

    兴许是她视线直白且专注,沉寂在书中的少年微顿,凤眸直且平的探过来。

    “裴公子。”

    夏蒹舔了下嘴唇,将湿哒哒的油纸伞搁在门口,拎着手中的灯笼到他跟前。

    书本磕到桌上,少年仰起脸,大概是光线问题,夏蒹总觉得他好像变得更白了,也变得更瘦,却不显皮包骨,只是觉得他有些过分清瘦,看过来的眸子是一如既往的黑。

    “嗯,”他轻轻点了下头,给人感觉十分安静,“做什么?”

    虽然只有短短两三日,夏蒹乍一看见他,还是觉得有些陌生,心中又因为对方明显淡漠的回应发怔,“无事,只是见你在这里,我就过来跟你招呼。”

    “为何?”他偏过头,面上挂起一如既往地温和的笑脸,“夏蒹你为何要过来与我招呼。”

    他弯起眼睛,漆黑的瞳子不进一丝光,下巴明显变得有些尖,却也更显阴柔,陷在阴影里,像是古代怪谈书籍中常提到的,乡野中供奉的不辨男女的邪佛。

    “我在你眼中是谁?你便要过来与我招呼。”他视线在她身上定格两三秒,看到她手中的灯笼时眼皮微压,指尖捻着手中书页翻过。

    夏蒹才注意到,裴观烛没有看简策,而是看着现下坊间正流行的话本。

    “裴公子在我眼中......”夏蒹不知道裴观烛忽然是怎么了,虽然他一直都很奇怪,“你在我眼中,是我的朋友。”

    “噗,”少年看着手中的纸页笑出声来,“原来我在你眼中竟是朋友么?那么那二人呢?”

    夏蒹反应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裴观烛的那二人,是柳若藤与许致。

    她皱起眉。

    又来。

    自从上一家客栈起,裴观烛就对柳若藤跟许致有极强的不满,她本以为这次就没事了,没想到裴观烛还是紧抓着不放。

    “她们也是我的朋友。”

    “那你舍身相救的玉米呢?”

    “也是。”

    “呵,”他轻笑,“夏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文文静静,朋友倒是不少,我是朋友,那三个人也都是朋友。”

    “偏偏对每个朋友态度还都不同,”他收回视线,修长苍白的指节继续翻着手中书页,“真是令人无言。”

    夏蒹看着少年的侧脸,有些发愣。

    雨声渐大,藏匿其中的算盘音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夏蒹眼睫飞快眨动两秒,心上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莫名的窃喜。

    这股窃喜,让她藏也藏不住,夏蒹面上荡起笑来,站在原地眼睛都弯了起来。

    但不知为何,少年视线只盯着手中纸页,看也不看她一眼。

    “裴公子,”她蹲下来,从下往上去看少年的脸,“你知道,你这叫做吃醋吗?”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醋的啊。”

    她语气带笑,少年蹙眉转过眼看向她。

    “吃醋?醯么?”

    他不知这类俗词的含义,眉心微蹙,回话却依旧慢条斯理,“我不喜吃醯,你笑的也令我感到生厌,就跟醯一样令我厌恶。”

    “这样。”夏蒹捂住嘴,但是依旧笑的见牙不见眼。

    通过最近,裴观烛对她的信用值点数,夏蒹一直觉得,起码裴观烛如今对她与常人也是稍微有了那么一点不同的,但是这点不同一定十分隐晦,所以她一直没什么办法去验证。

    毕竟杀人魔的好与坏一般是同时降临,有些时候他的一些举动,甚至都会给人一种,他对你十分爱怜的感觉。

    见裴观烛一直看着手中的话本,夏蒹有些纳闷,没话找话,“裴公子,你看的是什么话本啊?”

    她着话,坐到裴观烛对面的椅子上,将灯笼放到桌角。

    “这个么?”他话语平淡,“情爱话本。”

    “啊?”夏蒹瞪大眼,呆若木鸡。

    “情爱话本,”少年抬起眼,看着她这幅模样,微微弯起眼角,给人一种他十分温柔的错觉,“我特意买的。”

    “特、特意买的,裴公子买这类话本作甚?”

    对方没回话,视线落到桌角放着的那盏素色灯笼。

    “这个灯笼——”

    “挺白的吧?”夏蒹见对方终于提到灯笼,忙断他将灯笼推过去,“我专门买来送给裴公子的,见裴公子貌似很缺灯笼的样子,哎嘿嘿,这个灯笼就正好替补上。”

    她每一句都话里有话,裴观烛自然听得出来。

    少年合上书页,“这盏灯笼透着股难闻的怪味。”

    “哈?”夏蒹皱起眉,凑过去闻了闻。

    “没有呀,”少女的胳膊撑到桌上,“哪里有怪味儿,我只能闻到雨水的味道。”

    “如今正在下雨,你自然只能闻到雨水的味道,”裴观烛视线落到她露出的雪白臂上,微微蹙了下眉,“你为何要将胳膊露出来?还有方才,你是不是露着腿进来的,为何?”

    “啊,”夏蒹这才想起来将衣袖放下去,难怪刚才就觉得有点冷,“方才还没下雨的时候天气太热了。”

    “哪有这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