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性本恶
“啧,”身体的主人对同为下人的男孩这样任性十分不耐烦,望向裴观烛,“大少爷,天都下起雨来了,不如咱们这就回去吧?”
‘她’还想快点回去数数这盒子里究竟有多少值钱东西呢。
“嗯,再等一下吧,好吗?”裴观烛转过头,哪怕比上一次梦中见到时长高,也长开了一些,声音也依旧温柔的像个女孩。
‘她’有些不愿,但还是点头同意了,手又开始掂量起手里装满财宝的木盒,面上止不住荡起笑来。
但‘她’愿意等,被裴观烛牵着的男孩却不愿意。
“为什么不让我走啊!畜生!你去死!去死吧!”
男孩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去骂他,用力的甩着自己的手,但是就是挣脱不开,气的将手中吃了一半即将化掉的糖画扔在了对方身上。
糖画将融。
结结实实黏在裴观烛披散着的墨发和衣服上。
‘她’这才惊呼一声,想要过去拿棉布擦拭,却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木盒。
“无事。”裴观烛安抚‘她’,示意她不要上前,单手将黏在发上的糖画拽了下来,连着拽掉了好几根发丝,他却连眉都未蹙。
糖画被扔到地上,黏糊糊的被雨水淋湿,男孩垂下来的墨发上沾满了融化的,扯不下来的糖,他做这一番动作也始终没有松开攥着男孩的手,始终紧紧地,紧紧地牵着他,等在大路旁边看着对面人潮拥堵。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你要做什么啊!恶心!去死!去死吧你!”男孩焦急的开始跺起脚,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裴观烛的手,急的哇哇大哭开始用另一只手去,去拉扯裴观烛的头发。
“你去死吧!去死吧你!为什么要一直拽着我啊!娘!娘!呜呜!”男孩站在原地大哭,却始终没有将怀中抱着的栗子扔下,只不断地用手去扯裴观烛的头发。
‘她’见状,皱紧了眉想要去阻拦,上前却看到被拉扯凌乱墨发里,男孩被遮挡住的黑漆漆的眼睛正弯弯瞅着旁边玩伴大哭的脸,嘴角都高高翘了起来。
对面不知何时传来马车疾行而过的声音,行人四下拥挤退后至道路两侧,那辆马车前坐着两个豪奴,十分霸道大声嚷嚷着让路。
‘她’知道这是知府公子的马车,知府家一向极为霸道,纵马伤人的事件出了两次都被压了下去,‘她’忙往后退,正想着拉裴观烛一把,对方雪色的衣摆却忽然往前,紧紧扯着裴观烛头发的男孩也跟着他去,嘴里还在不停骂着死,恶心一类的恶毒字眼。
马车将来。
暴雨忽至,‘她’紧紧眯起眼睛,用身子护住怀中的木盒,看着裴观烛紧紧攥着玩伴的手不知何时忽然松开了。
“再见,你去死吧。”
男孩的声音温柔的像个女孩,却顺着暴雨不可控制的传进夏蒹的耳朵里,马车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疾行而至,飞快的冲到她们面前。
一切都好像变成了慢动作。
男孩就好像断了线的风筝,被一双苍白的手推了出去,眼神错愕的看过来,面上留下的水不知是泪,还是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骨头被碾碎的声音隔着雨幕传过来,男孩的惨叫声刺人耳膜,栗子撒了一地,马车停了下来,不知是身体的主人,还是夏蒹自己,她浑身发颤,木盒掉在地上,她瞪着眼蹲下来,怔怔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男孩转过身。
“不准出去哦。”
男孩歪过头,眼睛和嘴巴都弯了起来,夏蒹视线忽然扭曲,“啪”的一声,是一只手扇到了男孩的脸上。
夏蒹一个激灵,视线跟随着身体的主人看过去。
场景不知何时变了。
变成了裴府,裴观烛住着的那个院,院子里的木头秋千已经没了,井旁边搁着的那个木头凳子也消失无踪。
站在院中央的男孩垂着头,墨发乱成一团,夏蒹隔着老远看不到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但是却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女妇人。
那个女人,有一双黑黄且胖的手,腕子上还戴着一个极为不符她身份的,金闪闪的大镯子。
夏蒹对这双带着金镯的手太熟悉了。
她视线往上,第一次看清了这双手的主人。
上次梦中,被裴观烛极为亲昵的秦妈妈生了一张很不好看的脸,她这具身体的主人记得秦妈妈今年大概也就三十多岁的年龄,可她看上去却活像四五十岁,生一双三角细长眼,满脸横肉,满面悲痛的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怎么能这样。”她崩溃的拽住男孩的衣服,不停摇晃。
男孩像一块破布一样被她抓着,满头发丝全都散在脸上。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她面目狰狞不停吼叫,夏蒹身边的丫鬟们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蒹抬起眼,看着其中一个丫鬟身上穿着春香居的新衣裳,发上插着新买的琉璃发簪,涂着猩红的口脂,笑的最欢。
啊。
原来她这是随着场景又换了个身体么。
夏蒹思绪混沌的想,看着那个丫鬟抬起染着蔻丹的手捂住笑的放纵的嘴巴。
“真是有意思,”穿着春香居新衣裳的丫鬟声音尖细笑道,“简直就是自讨苦吃么!”
“是啊!”
墙沿下,几个丫鬟笑成一团,夏蒹的嘴也控制不住的勾了起来,手也不受控制的抬起,捂住嘴巴轻声笑起来。
“你们是不知道,我在大少爷身边伺候过一段日子,也是给秦妈妈下手,”另一个丫鬟极为不满道,又笑起来,“大少爷几乎都快将秦妈妈当成他自己的亲生母亲了,手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秦妈妈送去!”
“真的假的啊?”
“可不是么!”另一道声音插进来,“你也不看看秦妈妈跟她带来的那个儿子穿的戴的,比二公子扮的都贵气!大公子就是个傻的,没了娘就拿秦妈妈一个下人当娘,什么也不让秦妈妈干,还天天拿贵重东西哄着,我估计秦妈妈现在都能买套院儿去了!”
“真是活该,”穿着新衣裳的丫鬟嫉妒极了,远远瞪了秦妈妈一眼,“贪心不足蛇吞象,大公子本来就不正常,她儿子这下腿瘸了,实属就是报应嘛!”
夏蒹藏在陌生身体中混沌的思绪开始渐渐清醒。
她将她们的对话一条一条收集,正要从头开始想,一道叱骂忽然从对面传过来。
“你们都给我该干嘛干嘛去!再挤在那里看热闹我跟你们没完我!”
丫鬟们登时闭上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甘不愿作鸟兽散了。
夏蒹的身体不受控制,抱起地上的木盆往前走。
院子里,男孩已经被扇的坐倒在地上。
他垂着头,凌乱的发丝将整张脸遮了起来,夏蒹的脚步不可控的绕过他,眼睛却一直牢牢地放在他的身上。
“为何?”
不知何时,周围忽然变得安静,花鸟风动的声音都再也没有了,整个世界都再也没有一丝杂音。
只有男孩温柔,浅缓的,像是女孩子一样的声音,孤零零的响起。
“为何?”
她回过头,整个世界都化成了一片纯白,吵闹的丫鬟们,和站在男孩面前的秦妈妈都不在了。
只有男孩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坐在地上,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你不爱我了么?仅仅只是因为我想要将他杀掉而已。”
“他明明也没有死,为何?”
他的声音很轻,呢喃一般,越来越轻。
视线中男孩的影子越来越淡,像是随风飞起来的细沙一般逐渐消散,只剩下男孩的声音,不断地,不断地涌进她耳畔。
“夏姑娘!”
响亮真切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夏蒹感觉有人在不停的拍她胳膊跟脸,挣扎着睁开眼,便对上了柳若藤担忧的眼睛。
“夏姑娘怎又被噩梦魇住了?”柳若藤担忧地看着她道,“是不是身子过虚,需要看医调理啊?”
“柳姐姐,”夏蒹抓住柳若藤的衣袖,“快点帮我找纸笔!”
“哎……哎?”柳若藤愣了一下,赶忙回头去给她翻找纸笔。
炭笔和宣纸塞到夏蒹手里,夏蒹头也不抬将自己在梦中见到的一幕幕场景捋成一条条线索,写出关键字到纸上。
童年玩伴。
穿着光鲜。
紧攥的手。
瘸了腿。
巴掌。
裴观烛......
夏蒹在裴观烛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脑袋终于从混沌的思绪中转过弯来了。
就是梦中的那位秦妈妈跟她儿子明明是下人,却一直都收着裴观烛很多好处,但是裴观烛讨厌秦妈妈的儿子,伤害了他。
真是……
夏蒹简直不知道该什么好了。
这次共梦与上次不同,她一直都很不清醒的被装进壳子里,不像上次甚至会感觉那就是她的身体一样。
大概是裴观烛夜里也并没有睡好吧。
夏蒹头疼欲裂,躺回床榻上,耳畔好像还回荡着男孩轻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