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若她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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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糊的窗户,外头是摇摇晃晃的红色光影。

    那是一盏又一盏红色灯笼。

    裴观烛坐在地塌上,漆黑到空无一物的眼珠倒映着红色的模糊的影。

    他手里抱着那的石刻娃娃,身畔不远处的床榻上,传来属于少女绵长的呼吸声。

    她今夜吃多了酒,下轿子时,面上还一副忧愁模样,梳洗躺到床榻上,倒是没过片晌就睡着了。

    裴观烛轻轻眨了下眼,伸出手,胳膊往前探,挡住眼前红色的光影,又伸开五指。

    红色的光自五指缝隙间穿过,映进他漆黑的眼珠里。

    手中的石刻娃娃,一下又一下,用尖锐击着他的指腹。

    裴观烛紧紧皱起眉,放开石刻娃娃看向自己的五指指腹,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血,也没有伤。

    【笨蛋!白痴!废物!傻子!】

    石刻娃娃在他怀里,用那尖锐的声音,好大声好大声的辱骂,那声音大到,近乎快要刺破了他的耳膜。

    “唔——!”他捂住耳朵,感觉有血从耳道里流出来,反复的去擦,往手里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被欺骗了吧!】

    【早就了!让你杀掉她!她明显在瞒你!明显有!】

    【她肯定是知道了你的以前!】

    【所以才会像那样!一脸愁绪!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不对......”

    “闭嘴!”

    他手紧紧抓住石刻娃娃的脖子,“不对......闭嘴!你闭嘴!”

    “唔......”

    床榻上,少女呼吸清浅,翻了个身。

    她纤细的手腕垂到床边,坠着指尖,微微动弹一下,便再也没动静了。

    裴观烛的眼眶瞪得很大。

    有泪盈上来,轻轻一声磕碰,石刻娃娃晃了几圈,稳稳停在地上。

    少年掀开锦被,膝行过去。

    床榻里,少女睡得正熟,就是连睫毛也未颤动分毫。

    有浅淡的酒气萦绕在床幔内。

    裴观烛痴痴看着她的睡颜,趴下身,用脸轻轻蹭着夏蒹落到床沿的五指。

    “姨母究竟和你了什么?”

    夜色中,少年刻意放低的温柔声音显得极为清晰。

    “究竟了什么?为何非要瞒着我不可?”

    真想把这世间的所有人,全都杀光算了。

    窗纸外,红色灯笼摇晃,泪水一点一点从右眼眶溢出来。

    真想把所有知道我过往的人,全都杀光算了。

    为何总是要这样欺负我?

    为何,总是要这样?

    姨母也是,父亲也是,她们都知道我的过往,我那不想被夏蒹知道的,难堪的过往。

    明明夏蒹一直看着我好的一面就够了。

    明明这样就足够了。

    为何要反反复复,把我的难堪给夏蒹看?

    “为何要这样......”

    泪水上手背,裴观烛低下头,用额头反复蹭着夏蒹的手。

    “为何要这样对我......”

    【你怕的真的是这个吗?】

    裴观烛眼眶蓦的瞪大,猛地转过头。

    石刻娃娃的脸面朝他。

    【你怕的真的是,被她知道过往吗?】

    【明明是这个自私的贱女人,她一定会离开你,不是吗?】

    裴观烛下巴微颤,摇了摇头。

    “不......”

    【你敢不是吗?】

    【明明你比我更要在意这件事,她的怪异之处,你敢你真的从没有在意过吗?】

    “我......”

    【那你暗中搜查的那些东西,算什么?】

    石刻娃娃细长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眼珠发颤,裴观烛看向对面桌上,被压在一沓废弃宣纸下的纸页。

    【她不会金陵话,算什么?】

    【她在金陵偏地长大,家中有七口人,她被当成不要的接到你继母的别庄,当时年岁已有十二三,手上却一点茧子都没有,算什么?】

    【她偶尔的那些,甚至你都没听过的话,算什么?】

    【她见到笼子第一眼,不是惊叹,而是看向你,好似未卜先知,算什么?】

    【这些,都算什么?】

    一句接着一句。

    好似一根又一根原本便扎在他心上的针,被指头死死摁下去。

    “是啊,算什么?”

    少年漆黑的瞳仁儿无神,泪水不流了,却干涸在他的脸上,“到底,一切只是她的骗局罢了,她欺骗我,而我早已发现,却贪恋有她的存在,将这些怀疑一一对我自己隐瞒。”

    【你不好奇吗?】

    【你不好奇,她究竟是‘什么’吗?】

    “我......”他嘴唇都在发颤,“我怎会不好奇?”

    他怎会不好奇?

    若夏蒹是只鸟变的。

    那夏蒹烦他,厌他了,他防都防不住,夏蒹拍拍翅膀,顺着敞开的窗棂便能飞走了。

    若夏蒹是只狐狸变的。

    只是为了骗他的心,偷他的阳气,骗完了心,偷走了阳气,夏蒹变成只狐狸,他又要去哪里寻她?

    若夏蒹是只猫变的,是只兔子变的,是山上的树妖,是水中的精怪。

    他要去哪里寻她?

    他又该如何困住她?

    光是想想。

    光是想想,心便觉好似被针狠狠扎进去,疼的他眼睛都是酸的。

    【所以,你应该一辈子把她绑在你的身边。】

    “绑在我的身边,”裴观烛重复着石刻娃娃的话,漆黑的眼珠蓦的一亮,“我该,我该如何做,才能将她一辈子绑在我的身边?”

    【你杀不了她,也就证明无法用刀划开她的肚子,看里面有何不同,但你可以搜查她,看她身上有什么马脚,届时寻求风水八仙,玄师做法,也定让她无法逃出生天。】

    “搜查她......”

    裴观烛转过身,视线怔怔,看向床榻上睡得正熟的夏蒹,身子一点一点探过去。

    少女绵长又清浅的呼吸声响在他耳畔。

    裴观烛屏住呼吸,手一点一点摸向少女的后腰。

    好像,不对劲。

    裴观烛微微皱起眉,视线对上少女雪白颈项上挂着的黑水晶吊坠。

    这个吊坠。

    被夏蒹如此,珍之重之的吊坠。

    黑暗中,黑色水晶闪耀着微亮的光。

    裴观烛指尖过去,指腹轻轻摩挲着这个黑水晶吊坠光滑的表面,异样的感觉浮在他心里,裴观烛微微皱起眉,倾身过去,根本没注意到少女眼皮开始发颤。

    “唔!裴观烛......?”

    她声音带着睡意,眼睛惺忪,捂着心口,“你干什么啊,吓我一跳。”

    “啊?你怎么了啊?”

    夏蒹一觉睡得很沉,此时话都带着桃花酿的清甜酒气,“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做什么啊?”

    “我想看看你睡没睡着。”

    少年的面孔隐在一片黑暗里,只能看到属于他略显清瘦的身型,层层叠叠的如云外裳垂坠着,裴观烛的手脚压在她身子两侧,夏蒹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还有些没醒过神来,手过去,习惯性摸上少年的脸。

    “睡着了啊,你没睡吗?”

    “没有。”

    裴观烛的脸乖巧蹭着她的手掌心。

    夏蒹脑袋染着酒气,晕晕沉沉的,被他这一蹭,心都软化了,手忍不住从他脸侧滑下,轻轻勾住少年的脖子,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

    “我想起来一件事,”昏暗里,少女的瞳仁儿泛着酒后的星亮,笑盈盈地,从下往上睨着他,“晚明,我还没来得及许个生辰愿望。”

    “生辰......愿望?那是何物?”少年的眼眸鲜少的,显露出茫然。

    夏蒹凑过去,将脸埋在他颈侧,轻轻蹭着,“就是,许愿自己想要的东西,许自己想要实现的愿望啊。”

    “夏蒹想要何物?”他手过去,轻轻地,像是对待一件脆弱的玻璃制品一般,将少女的身子搂进自己的怀里,接着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腰身,“我都给你,不管是金银财宝,还是名利地位,哪怕是皇权,我都给你。”

    “哈哈哈哈哈哈,”夏蒹被他逗乐了,“什么鬼啊你,还要拿什么江山为聘啊?我可没从想过要这剧本啊。”

    “我不骗夏蒹,”他脸藏在她肩膀处,一点点磨蹭着,“不骗夏蒹,若夏蒹想要,任何东西我都给你。”

    “我不要,裴观烛,我不想要那些,”少女的手一下又一下,拍拂着他垂在身后的墨发,“晚明,我这个生辰愿望,是我心中期盼已久,但它与你有关,你要听好哦。”

    “嗯。”

    黑暗中,少年眼睛睁大,藏在夏蒹肩膀下的面孔严肃,哪怕是幼时听极为严厉的先生讲课,裴观烛都从未这样认真过。

    “我许愿,”她的声音变得极为真切,咬字清晰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传进他耳道,话语认真至极,“晚明长命百岁,一生喜乐康健。”

    “我想要的东西,仅此而已,”夏蒹从他怀中起身,“所以,晚明你要早些睡觉,早睡早起也对身体好,好了啊,我先睡了,实在是困了。”

    她眯着睡眼,自在的伸了个懒腰,拍了拍他松松搂着她腰的手臂,顺势便往床榻上躺去。

    唇上沾着清甜酒香。

    哪怕是今夜滴酒未沾,裴观烛也恍然知道了那盏酒的味道。

    指腹寸寸擦过下唇,裴观烛垂着眼,弯下腰,轻轻用自己的唇印上少女的唇瓣。

    “如果能死在夏蒹手中......”墨发垂落满身,裴观烛唇瓣贴在少女耳畔旁侧,“那该多好。”

    只可惜,他的夏蒹永远不会给他真正的解脱。

    *

    昨夜喝了酒的缘故,夏蒹除了半夜被裴观烛吵醒过一次外,这一觉睡得十分舒坦。

    醒过来时,裴府上下,也没见裴观烛在。

    “大公子一早便出去了。”

    负责端食盒的厮对夏蒹道。

    “上哪儿去了?”

    “不知,是出门散散心。”

    夏蒹微微皱起眉,也没多想,吃了食盒里厨房准备的早饭,裴观烛不在正好,她也有事情要办。

    而且是,不能让裴观烛知道的事情。

    介于她们如今住在裴府,裴观烛这几日也没有提过去冬周的事情,夏蒹想裴观烛大概是想要等他父亲回来京师,做过告别再前往冬周,而夏蒹手上钱财如今也存的差不多了,苏府案结,也不知是否有裴观烛掺和一角的缘故,结下来的酬金高到令人觉得恐怖的翻倍程度。

    有了这些钱,夏蒹也不用接着去费力气接悬赏令,而且如今已经熬过了裴观烛身死的夏季,虽然这之后依旧要一直观望,但起码之前的死亡炸弹夏蒹算是帮裴观烛避开了。

    她穿好衣裳,和厮了声出门寻好友,她的好友就两个人,裴观烛回来听了便能知道。

    “好,夏姑娘慢走。”

    已近初秋,上午天气较为凉爽,夏蒹喜欢这样的气候,只用穿件薄衫便好,到了柳若藤跟许致在的客栈,夏蒹还没来得及跟客栈掌柜一声要寻谁,便见客栈一角,身穿白衣的一男一女正坐在墙沿下,桌面上放着一堆又一堆悬赏令。

    “柳姐姐,许大哥?”

    夏蒹过去,站到她们桌边。

    “哎,夏姑娘。”

    “夏姑娘?”

    柳若藤乍一见她,微微睁大眼,笑起来,“你怎么过来了,来,快坐下。”

    她往里头挪,给夏蒹空位置,夏蒹坐下来,有些拘谨的看着这一桌子悬赏令。

    “柳姐姐,许大哥,你们之后还是要继续接悬赏令呀?”

    “自然是要接的,”许致道,“但顺路前往冬周的有些难找。”

    夏蒹:......

    对,贴心的主角团还想着一路护送她们前往冬周呢。

    “那个......柳姐姐,许大哥,其实你们不用执着于护送我们前往冬周,因为我们俩其实没什么问题来着,你们的话,可以随便找自己想要接的悬赏令,届时若是想念,咱们还可以随时书信联系。”

    “那怎么行,”柳若藤第一个不同意,“夏姑娘,你们不知江湖险——”

    “师妹,”许致冲柳若藤轻轻上下挥了挥手,示意她话止,温和包容的视线看向夏蒹,面上的笑容温柔之下还显出几分揶揄,“夏姑娘的是,这点,倒是我师兄妹二人考虑不周,毕竟之后夏姑娘跟裴大公子又不会分开,有裴大公子在,想必夏姑娘也掉不得一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