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江琬婉紧闭着眼，碎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她翻了个身。

    她做了个梦。

    在土砖垒成的火车站，远处升腾着雾黑色蒸汽。

    火车刚在站口冒出一个头，有人催促她：“快走吧。”

    她回头，居然是三姐。

    “我不走！”

    顾清影冷得没有任何表情：“你必须走，不走就是死路一条。”

    江琬婉不顾一切地喊叫着：“那你呢！死我也要和你一起！”

    腋下夹着公文包的知识青年瞥了她们一眼：“有病。”

    火车停了下来，一座难求，人群蜂蛹过去。

    一双手狠狠推着江琬婉，推得人整个后背都生疼，直到将她推到车上。

    她还在喊叫：“我不走，不走！”

    “琬婉？”

    耳边的声音唤了两次,江琬婉才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

    身下黏糊糊的，都是汗,她起身望向身边人,额角的汗珠往鬓角滑。

    顾清影侧坐在炕上,瞧着她：“做噩梦了？”

    “嗯。”江琬婉应着,忽然感觉身下有种撕裂般的疼,“嘶……”

    顾清影伸手扶住她：“你慢一些。”

    江琬婉有些别扭起来：“三姐，我身上都是汗,不干净。”

    女人好整以暇地看她：“不扶你,可起得来么？”

    女孩深吸了口气,就着手肘上的力道下炕。

    幸亏昨晚三姐有数,及时收手,不然现在就不只是酸痛这么简单了。

    她违心道：“也没有……那么疼嘛。”

    “嗯。”顾清影满眼是笑意，她收回手,“今儿向二少爷邀我们去看戏，本不想去，厮晚上有宋玥先生的场，所以来问问你意愿。”

    宋玥是当今北平最红的旦，他人也清尘超俗，从未听闻与哪个谁有染。

    听见戏，江琬婉整个人仿佛都染上光彩，可是转瞬又有些失落。

    “那……”江琬婉试探问，“向二少爷也去么？”

    “嗯，他也在。”顾清影看女孩心翼翼的样子，心中一窒。

    她心里很明白，自己和向兴只是有名无实的关系，所以做事话捎上他，比起不捎上他没太大差别。

    可是女孩什么都不知道，因此听着总是不舒服。

    “那，便去吧。”江琬婉笑得仿若无事。

    “你若不情愿，那便不去。”三姐终是不愿勉强她，“我有别的安排。”

    早饭她是同顾清影一块吃的，几碟清凉菜和糕点，江琬婉吃了一些，三姐的筷子却没怎么动过。

    “你……胃口不好吗？”江琬婉问。

    “嗯。”顾清影索性搁下筷子，“通常少吃些，饿一饿就好了。”

    “嗯。”江琬婉低头，用筷子默默扒碗里的菜，翻过来覆过去。

    “你若是觉着闷，可以在这院里走一走。”顾清影交代，“不要过东西厢房便好。我还有事，先去书房了。”

    “好，三姐先忙。”

    女孩看一眼钟表，今儿是冯夏来上课，还有半个多时辰才能来。

    绿袖进来收拾饭桌，她凑过去问：“这边的厨房在哪儿啊？”

    绿袖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琬婉：“我看三姐几乎没怎么吃饭，所以想做点吃的给她。”

    “你呀，就别操心三姐了。”绿袖吐吐舌头，“上回我被罚了反省，刚能出来呼吸点活的空气，就被三姐叫去，又挨了一通骂，以后可不敢再同你顽。”

    江琬婉惊讶：“三姐还会骂人么？”

    “也不是那种骂，”绿袖哀怨，“我夸大些，让你体会一下这种痛楚。”

    江琬婉：“……那，我给你道个歉？”

    “往后可别这样的话，没了主次。”绿袖将碗筷收拾好，给一旁的丫鬟。“江姐，你真要去？”

    连“琬婉”都不敢叫了。

    “嗯。”

    “好吧，那我带你去。”绿袖叹了口气，“最近院子里安稳多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好。”江琬婉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谢谢你啊绿袖。”

    绿袖腹诽：别的姐谤上三姐，那都是来享清福的，江琬婉怎么还专门往烟熏火燎的地儿跑。

    “跟我走吧，你记得早些回来，别误了上课。”

    江琬婉有心不张扬，让绿袖在门口候着，自己同丫鬟。

    哪想，她跨进门了，里面三两个人毫无察觉，仍在各各的。

    ……

    “这顾家真是大变天了。”

    一个丫鬟。

    “是啊，姐姐，我今天去顾老爷那边送饭，你猜我看到什么？”

    “别哑迷，不然下次我就不带你出去逛庙会了。”

    “好好好，我。除了管家都换人了，就连近身伺候顾老爷的厮都是生面孔，我私下里猜，是为上次戏子的事。”

    第三个丫鬟道：“我倒不觉得单纯为了这事儿，明往后三姐掌家，咱们得好生伺候着。”

    ……

    江琬婉不禁止了脚步，听着。

    下人都换成顾清影的人，难怪，三姐今早“你可以在这院里走一走”。

    绿袖也，“这院子里安稳多了”。

    三姐连随口一句，都是大有深意。

    可那丫鬟的也对，三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只为了江琬婉去换掉那些厮呢。

    她这是在掌家。

    ……

    丫鬟继续。

    “谁敢不好生伺候着，要是触了三姐逆鳞，你瞧，如今就连顾老爷也不好过。不过依我看呐，三姐这样也不是没个由头，二姐为人那样和善，又与三姐一同长大，你都不知当时有多惨烈，满地的血啊……”

    “哎哟哟，你快住嘴，这话可不能再提了！”丫鬟匆匆忙忙断，“呸呸呸，哪有什么二姐，顾家没有二姐。”

    “错了错了姐姐，这确是不能提的禁话，不过我们这样，没人听见的。”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话，有个丫鬟凑出脑袋往门口看，猝不及防，就这么看到立在原地的江琬婉，吓得魂儿都掉了。

    丫鬟扑通一声跪下：“这位姐姐饶命，饶命！”

    另外两个丫鬟也吓得跟着跪，磕头。

    江琬婉有些手足无措：“你们快起来，我只是零散听了两句，绝不往外。”

    那丫鬟抓着江琬婉：“姐姐，半个字也不能提，不然我们仨后半生，也只能在田庄里过了。”

    “别了，彩云……”另外一个丫鬟眼力见儿好，看出江琬婉面生，长相温婉，举手投足间大气有方，衣裳又不是下人穿的料子。便有了几分猜测。

    “你，你是江姑娘吗？”

    方才一口一个“戏子”，真见着人，还是得客客气气的。

    “……嗯，但别害怕。”江琬婉诚恳，“我不会刁难你们的，我发誓，只当什么也没听到过。对了，厨房是在这儿吧？”

    那丫鬟佯作镇定：“是，江姐来，有什么吩咐吗？”

    “我想做个粥，还烦请你们帮个忙。”江琬婉了食材，“我也不晓得，方不方便借厨房一用？”

    丫鬟们赶紧腾地儿：“方便，方便。”

    江琬婉要做的是美龄粥，用到粳米、豆浆、百合、山药等。

    正好顾听涛那边的早饭是豆浆油条，豆浆多买了一些剩着，食材便都够了。

    江琬婉挽起袖子，洗、削、剥、泡的，井井有条。

    这是从前在戏楼。她和厨房里人混熟了以后学的。

    眼见江姐连柴火都开始烧，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帮不上忙，又不知什么好，三个人只好凑着嘀咕。

    “姐姐。”丫鬟彩云去拉那个沉稳一些的丫鬟袖口，“我们的被她听了去，该不会有问题吧？”

    丫鬟摇摇头：“我感觉，她不会。”

    江琬婉的诚恳，而且又发过誓，她要是会揭发，完全不必这么做。

    “既然是这样，姐姐，那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江姑娘不知道哪里很像明河姐啊？”

    丫鬟仔细看了看：“有吗？那也是脾气吧。”

    几秒后，她反应过来，虚拧着彩云手臂上的肉：“哎哟该死的，你还敢，真是不要命了，她脾气再好那也是三姐的人，真传出去我们都不好过。你忘了前年螺春是怎么死的了？”

    彩云蔫儿下去：“我知道了，姐姐。”

    螺春是顾清影身边的丫鬟，也是因为提了一嘴，被逐到顾家的田里干农活去，她心气儿高，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江琬婉回过头看她们，忽然开口：“可以帮我扶一下锅吗？……有点沉。”

    这位江姑娘样貌也绝非俗人，脸上干净白皙，虽不施粉黛，却也透出华光。

    杏眼含水，长眉如黛，就像副水墨画儿。

    丫鬟看得愣了一下，赶紧过去：“我来吧，江姐。”

    靠近几步便闻到香气了，丫鬟低头看着锅里的粥，稠滑香郁，她不禁都咽了口口水。

    “我多做了一些，你们也试试吧，算是答谢。”江琬婉笑，“若是不好喝，还请不要嫌弃。”

    “谢谢三姐。”

    “你叫什么名字？”江琬婉问。

    这丫鬟聪明有胆识，既能认得出江琬婉是谁，过来帮忙也毫不含糊，和其他两个不太一样。

    丫鬟答：“我叫墨榕。”

    江琬婉端起碗：“嗯。粥好了，那我先去书房了。”

    “江姑娘慢走。”

    等江琬婉的身影完全消失，她们松一口气：“幸好幸好，这回碰到个善人，不仅没揭发，还给我们留了粥。”

    善人？

    墨榕若有所思。

    这倒不敢定论，只是江姑娘深谙为人处世的道理，绝非等闲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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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看了留言，好感动遇到可爱的你们qaq！！

    写文倒是不辛苦啦，只是三次元真的辛苦又忙成狗..

    希望我们三次元的付出都会有好结果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