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逃离精神病院(二十七)

A+A-

    围裙男似乎是开始在地下三楼巡视, 趁他离开的间隙,安室透和夏木早纪去了他刚才在的、被锁上的房间。

    那里大概不能被称为是房间。在踏入这片领地之后,浮上安室透心中便是这个念头。

    原本应该是厨房的地方现在已经是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死尸、残肢还有凝固的鲜血。出风口排量极大的冷风将整个室内冻得几近于零度, 火焰与香味并存的领域在这股寒冷之中被冻成了储存尸体的仓库。

    挂肉的大铁钩上吊着一排排尸体,包裹着油污的钝钩有的扎进凹陷的眼眶之中, 有的扎进断掉的脖颈中, 以一个钩子为支点,在皮与肉的拉扯中将定格的表情扭曲的尸体高高吊起。而在流理台上,有一具开膛破肚的尸体被横着放在那,面部被撕咬的血肉模糊,几乎露骨。

    安室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围裙男的嘴总是沾着血,那些掉落的碎渣大抵都是还没被他吞进嘴里的肉块, 而围裙上黄白夹杂的污渍可能是人的油脂。

    【当前精神值:17】

    他无暇顾及又被降低的精神值, 才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呕吐感重新翻涌上安室透的心头。他松开一直牵着夏木早纪的手冲向洗手池, 对着散落在水槽中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器官,控制不住地吐了出来。

    当没有东西可吐的时候, 毫不仁慈的胃也会拼命压榨所有能被压榨出的液体, 于是吐出来的都是胃酸和黄色的胆汁。

    干呕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 听起来有些撕心裂肺。夏木早纪看着金发男人稍许颤抖的拱起的背部,走到他身旁在他脊柱上顺了一下:“你还好吗?”

    安室透并不想让夏木早纪看到他现在狼狈的模样,他的神经一抽一抽的在痛, 脖子胀得通红。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关切的话语,一言不发的拧开水龙头。

    即便温度很低, 但好在水管还没有被冻住, 并且里面还流动着干净的水。安室透捧起水简单漱了漱口, 冲散嘴里苦胆的味道, 任由晶莹的液体湿他的衣领。

    他终于转头看向了夏木早纪,尽力扯开嘴角:“没事了。”

    站在夏木早纪的角度来看,安室透现在的表情当然不能算作完全没事。他脸上的笑容很牵强,眼睛里是呕吐后会有的红。但既然他不想表现出来,夏木早纪也识相的没有再去提起。

    气氛一时间随着骤降的温度一起降到了冰点,安室透和夏木早纪沉默着,没有人想好要些什么。

    “叮——”

    从进门起一直被忽视的电器终于找了个时间给自己亮相,安室透感觉右侧方有很明显的热意,他弯腰看了一眼,发现那居然是个微波炉。贴着玻璃色纸的门让他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他示意夏木早纪往后退了两步,按住握把将微波炉开。

    烤肉的味道连带着焦味顺着开启的门飘散出来,安室透定睛辨认着已经红得发黑的一坨物体,迅速下了判断——那是一颗人头。

    夏木早纪也看到了那是什么东西,她脸色微白,用手捂住鼻子:“他真的是变态......”

    这句话安室透也很认同。在短短的几分钟之中,在他心里围裙男的恶心程度已经超越了之前不断折磨他的屠夫,以无人可挡的优势占据了第一名。

    但除此之外,安室透还有新的发现,他凝神看着盘子里除了头颅之外成堆的卷曲在一起的疑似棕色的纤维,脸色大变:“这是个女人。”

    自安室透进入游戏以来,在这里见过的女性只有npc夏木早纪、女鬼零号以及它的供体。其余的角色,包括病患和护士,全部都是男性,没有一个是女的。

    地下四楼已经表明了‘形智剥离’实验成功的对象是泡在绿色溶液中的女人,那现在这里的这个女人会是她的复制体吗?那她又是为什么没有在医院大楼而是在地下?

    安室透猛地站起来,他奔向角落里散落的一堆尸体,试图寻找出这个女人的身体,从她身上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极具冲击性的画面大喇喇的展露在他的面前,真实到安室透觉得不应该如此直白的出现在游戏里。他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就从堆在一起的尸体中找出了他想要找的那具,因为只有它是赤.裸的。

    精神病院里一堆被折磨到疯癫的患者中唯一的女性,她的遭遇似乎在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被定好了。

    没有头的躯体有着麦色的皮肤,也许在她还具有生命力的时候,她是健美的,紧致的,但现在光.裸的肌肤上遍布着各种各样的污秽的痕迹,用破损和失去弹性昭示着她的死去和所承受的侮辱。

    在她的身边,散落着皱巴巴的女式大衣还有裙装,并不是病患的衣服。安室透怀着沉重的心情将它们捡起披在无头女尸身上,却突然摸到大衣的口袋里有什么卡片一样的东西。他将手伸进卡其色的毛呢大衣的宽大口袋中,拿出了一张绑着绳带的工作证。

    安室透死死盯着那张证件,瞳孔紧缩。

    ......

    被叮嘱待在原地的夏木早纪颇有些无聊的玩着手指。在冷风的吹拂下,她理所当然的感觉到了寒冷,这个时候她想起了安室透温暖的手。

    明明他穿的也不多啊,但就是比她要暖一点呢......夏木早纪一边腹诽着,一边觉得如果在冬天有这样一个人形暖手宝的话应该会挺舒服。

    不过很可惜短暂的相处也差不多到了终点,就像她听过的校园里常有的跑步测试,在漫长而又艰辛的跑完几圈之后,只剩下最后50米的直道。

    虽然不知道安室透蹲在后面那么久在干些什么,又或者是找到了什么线索,夏木早纪决定让游戏结束。

    她搓着冰凉的双手穿过两排像吊猪肉或者火腿一般的吊起的尸体,走到安室透身后:“安室先生,我们不走吗?也许他要回来了。”

    “不!”

    安室透条件发射的喊了出声,又慌忙的把手中的工作证藏进西服外套的内袋中。他起身看着夏木早纪,努力控制着自己脸上僵硬的肌肉:“夏木。”

    夏木早纪很自然的应答了一声。

    “要是你带了摄影机就好了,我们出去后除了档案之外没有其他证据呢。”

    “如果你要靠爆料赚眼球的话,当然是越多画面越震撼。”

    听着安室透的话,夏木早纪也想到了她自己编纂的借口。她低头抓了抓海藻般浓密的金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和尴尬:“我是记者嘛,摄影机一般是由摄影师负责,我就是录录访谈之类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的包里只有一根录音笔。夏木早纪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她再次询问道:“我们下去吗?”

    也许真的是太冷了,安室透觉得自己的脸被冻得像一块冰雕,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摆出他熟悉的笑容,语气生硬:“好。”

    之前没有注意过得细节张牙舞爪的在他脑海中重放。他回想起了院长在听到某个词时惊疑的表情,想起了夏木早纪对她的名字颇有疏离感的反应,想起了她白皙得仿佛没有被紫外线晒过的皮肤,以及和供体高度相似的金色头发。

    那张工作证如所有的工作证一样写着名字与岗位,还有一张精心扮过得证件照。

    草莓日报,夏木早纪,摄影师。

    棕色卷发。

    Natsuki saki,夏木早纪。

    Sakai Natsuki,酒井奈月。

    绿眼金发的少女在安室透的想象之中对他扬起了温柔的笑。

    他刚才喊得是‘奈月’。

    #

    在门开的时候,安室透看到了表情阴森站在门口的围裙男。他的脸上是野兽被侵犯领地的愤怒,脸颊上的肌肉紧紧皱在一起,时刻准备扑上来。

    安室透没有分给他更多眼神,他冷着脸拔出枪,直截了当的在他脑袋上穿了个洞。

    夏木早纪隐约觉察出安室透好像有一些变化,她把这归结为精神值的影响,并没有过多在意。她抬头看着金发男人,眨了眨眼睛:“走吧。”

    ......

    沉默的跟在夏木早纪的身后,安室透心内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在一周目结束的时候,那个中二病网友还问过他有没有见到酒井奈月,而他的回答是没看见。也正是这个回答才引得那个少年跟个喋喋不休叽叽喳喳的麻雀一样把他们的群给刷屏了。

    但谁能想到原来他一开始看见的就是酒井奈月,而不是夏木早纪呢?那只是名字变换的一个把戏而已,就像他自己也有很多个不同的名字。

    酒井奈月,日记上死于2001年连环变态杀人案的,他的‘妻子’。安室透回忆起刚进游戏时在他的家里翻出来的日记本,还有那几张脸部被涂黑的照片,一个猜测在他心里逐渐成型。

    首先是为什么她会在医院。

    也许酒井奈月在那起杀人案中并没有死亡,但脸部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严重的伤害,同时产生了心理疾病,于是被‘他’送进了肯瑞瓦精神病院。但在‘他’的心里,他无法面对毁容且疯癫的妻子,于是涂黑了所有从前甜蜜的照片,在日记本里宣判酒井奈月的死亡。

    第二点是酒井奈月、供体还有零号之间的关系。

    显而易见,眼前的这个酒井奈月和零号都受到了供体的制约,她们都是供体通过某种方式诞生出来的从属品。只不过零号要杀他,而酒井奈月要帮他而已。

    安室透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最重要的是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被这些想法服。

    ‘他’真的无法面对妻子的疯癫吗?明明日记里他们的感情那么好,‘他’真的会因为妻子的精神异常而对她不管不顾?

    而且他始终没有找到酒井奈月的入院报告,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家医院的?在院长的日记里他们是在2002年才成功实现了形智剥离,这和酒井奈月毁容受伤的时间根本对不上。

    但有一点安室透觉得是可以肯定的。被泡在绿色溶液中的供体,前置剧情里的酒井奈月,实际上还有意识。她在偶然听到夏木早纪的名字后,趁暴雨停电的时候分裂出了一个全新的个体与零号抗衡,给她命名为夏木早纪,让她带领自己结束这一切。

    看着任务面板上的主线任务——杀死零号,安室透突然明白了他的任务是要杀死酒井奈月。

    不管是陪着他的那个酒井奈月也好,零号也好,还是供体,只要他切断补给,所有的酒井奈月都会死亡,因为她们本就是一体的。

    而他想要追求的he,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发生。

    巨大的荒谬感像一盆冰水,将安室透从头到脚的浇遍。

    就像支撑着一个人的信念或者精神信仰突然崩塌、突然被告知是虚伪的,那种无以言的荒诞和恐惧可以在瞬间就将人击垮,让他丧失自我的存在。

    安室透现在就不知道自己继续往前走的目的是什么。他想和酒井奈月一起出去,但出去的条件是杀死酒井奈月。

    “奈月......”

    “怎么了?”

    有着一头耀眼金发的女人歪头看向他,神情平静又温柔。如果不是经历了上一周目,安室透根本不会发现原来她已经知道了她的宿命是什么。

    她可以冷静的走向死亡,但安室透无法冷静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他决定尝试最后一次。

    他上前两步走到酒井奈月的身边,舔了舔干燥的唇瓣,直直的看着她娇艳的脸庞:“等会去看日出好吗?”

    在上一周目中她问过安室透的话被他重新提了出来。

    酒井奈月感觉自己从男人表情中看到了一点微弱的期盼和祈求,心翼翼地像是怕她拒绝。她将视线从那双对她来过于沉重的眼眸中移开,粉嫩的脸颊上洋溢着笑意:“好啊。”

    提心吊胆的安室透终于稍微安心了一点,他想等会只要拿了院长的卡直接去开门,也许就可以避开杀死零号的结局。至于零号会不会跑出来在外面屠杀,那已经不在安室透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起精神和酒井奈月一起进了电梯,在激动的心情中迎来了好久不见的屠夫。这个异形男人举着斧头站在地下四楼的大厅中,仿佛就是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安室透暗骂一声,在存档后不管不顾的带着酒井奈月往外冲。

    玻璃门成了遮蔽他们的助力。每经过一扇玻璃门,安室透都将它狠狠的关上,回弹的门给追逐他们的屠夫造成了不的阻碍,影响了他前进的速度。

    在重复了几次后,屠夫开始用斧头砍碎玻璃。溅起的玻璃碎渣被呼啸着的排气扇卷进风叶中,本就嘈杂的风声加了卡拉卡拉的声音,变得更加刺耳。安室透没有管越发吵闹的环境,他没有停歇地向前奔跑,却在第四扇门后停住了脚步。

    在走廊的尽头,第七扇门后,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当它转身面对安室透的时候,透明的玻璃让他清晰的看见了那张溃烂的脸。

    他几乎要绝望了。

    那是零号。

    安室透看到面目狰狞的女鬼狂笑着推开一道道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们的位置飞来,而身后挥动着斧头的屠夫也踏着碎裂声步步逼近。

    现在他和酒井奈月被包围在了狭长的走廊的中间。半径一米的大型风扇嵌在墙里不知疲倦的旋转,发出的轰鸣声搅得安室透的头脑更加混乱。他眼睁睁地看着捕猎者离他们越来越近,却始终想不到解困的方法。

    在身后的玻璃爆开的那个瞬间,他听到了来自酒井奈月的大喊。

    “蹲下!”

    僵硬的身体在潜意识中服从了她的指令,安室透立刻俯身蹲在地上,然后在下一秒发现世界好像变得安静了起来。

    风扇、玻璃、脚步、狂笑统统被驱逐出他的世界,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默。

    他困惑的抬起了头。

    在安室透的印象里刀枪不入、无法解决的屠夫被零号穿透了心脏,它的手插在屠夫的身体里,毫不费力地将那个高大的身体撕成两半,然后随意地将其中一块甩进了墙壁的排气扇中,沿着满地的碎玻璃扬长而去。

    一直在运转的风叶被强硬塞入的庞然大物卡住,它努力的想要像以往一样欢快的转动起来,却无法成功。受到阻碍的发动机在安静了一瞬后用更大的响声来回报侵入的异物,向外散出的热甚至超过了之前所带来的风。

    安室透有预感马上它就要转起来了。

    发现风叶在微微震动之后,安室透立刻拉起酒井奈月的手,拽着她向前扑去,越过了被零号开的第五扇门。他将金发女人护在身下,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画面。

    屠夫的半边身体已经完全被排气扇吞没,掉落在地上的斧头、被染红的天花板还有从风叶中喷出的肉泥是他来过得证明。巨大的风扇依旧在工作着,但偶尔的一些停顿昭示着它在这场对抗之中也受到了损害。

    “刚才怎么了?”

    疑惑的女声从安室透的身下传来。他回头看着乖巧地躺在地上的酒井奈月,她的金发在地板上铺开,眼里闪着单纯的好奇。

    他断了酒井奈月想要张望的动作,轻轻用手盖住了她碧绿的眼睛:“别看,走吧。”

    #

    游戏副本里最难搞的两个npc一个已经死亡,另一个在杀死屠夫后就不知所踪。安室透意识到了这是逃离医院最佳的时间点,他快速跑向大厅,却发现等待他的是滚滚洪水。

    暴雨通过斜坡倒灌进大厅,在上一周目还只是刚刚湿地板的雨水现在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大厅中躺倒的尸体在水里飘荡,被波纹冲开,而那些庞大的精密仪器因为位置较高所以暂时没有受到水的袭击。

    看到眼前的场景,安室透心里有一点不好的预感,他的视线在水面上巡视,终于发现了泡在水中的院长的身影。

    院长的黑色西服在一堆穿着白大褂的尸体中格外显眼,他原本应该在禁锢住供体的玻璃舱旁边,但现在已经随着水流漂到了墙角,顺着波浪起起伏伏。

    安室透决定淌着水过去找他。

    西服裤因为浸水而紧贴着他的腿,变得沉重的衣物让行走比之前艰难了许多,被冰水冻得僵直的腿像是绑着石头。

    但安室透担忧的不是这个,现在的水位对他来是没过膝盖,对于酒井奈月来讲就已经到了大腿。更何况她穿的还是长款的裙子还有外套,在水中会更加难以前进。

    他回头看着酒井奈月,对她张开双臂:“奈月,上来吧。”

    酒井奈月也知道这大概是最快捷的方法,零号随时有可能回来,争取时间才是他们现在最应该做得事情。她没有犹豫,双手环住安室透的脖子,任由他将她横抱起。

    这不是酒井奈月第一次靠在安室透的怀中,但相较于前面几次,她觉得这大概是他最着急的一次。她听着耳边砰砰作响的心跳,仰头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视线一点点划过他蜜色的肌肤、严肃的眼神、高挺的鼻梁、还有抿成直线的泛白的唇。

    脸部轮廓利落的曲线上微微的凸起昭示着他的用力。酒井奈月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随后她将头靠在安室透的颈窝,眼中蕴着调侃意味的笑:“很重吗?”

    水面因为走动产生了水花,一圈圈波纹反射着头顶炽热明亮的白光。金发女人呼出的温热气体在安室透的裸.露的皮肤上,酥麻与痒一同出现,让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安室透一手扶着酒井奈月的后背,一手卡在她的腿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显得更加自然:“怎么可能。”

    手里的重量其实很轻,甚至还有一部分是大衣在吸水后带来的,但安室透却觉得有些沉重。这当然只是心理感觉在作祟,可一想到他前途未卜的计划,安室透实在很难用轻松愉悦的心态去看待这一切。

    但他当然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安室透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太多。

    “那就好,”比以往更加急促和沉闷的呼吸已经暴露了安室透的状况,酒井奈月伸手顺了顺他头顶浅金色的头发,笑着安抚,“马上就能出去了,要开心一点啊。”

    安室透低头看向那双在灯光下璀璨夺目的绿色眼睛,用无意义的单音节词做为回答。

    接下来两人没有再些什么,从一头走到另一头的距离很快就在无言的行进中被消磨。安室透将酒井奈月放在桌子上,然后独自去找院长的尸体。

    值得庆幸的事情是他被卡在了桌边,所以并没有被不断涌入的水流冲走。安室透在漂浮的尸体上摸索了一阵,找出了可以通过红外识别的身份卡。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快要失控的心跳,将卡片按在感应装置上。

    【主线任务未完成——杀死零号。】

    系统跳出的提醒让安室透的计划宣告失败,与此同时,一种类似警报一样的嗡鸣声从感应装置上传来,声音大得在整个大厅之中回荡。

    墙壁上的红灯不断闪烁,照的天花板也在红白之间交错,安室透抬起头看着这幅画面,他原以为自己会慌乱,但事到如今他的心情却出奇的平静。

    背对着她的金发男人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酒井奈月以为他是被吓呆了,赶忙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溅起的水花声淹没在急促而响亮的警笛声中。

    她上前抓住安室透的胳膊,有些着急:“快走啊,得先把零号消灭!不然它很快就要被引过来了!”

    “不。”

    安室透突然想起了一个词叫摆烂,他认为这很适合现在被拿出来使用。既然无论怎么样都必须得杀死零号,那安室透决定开摆。他已经想明白了,只要他站着等死,那酒井奈月就不会死,从某种程度上来这也算是达到了他的预期。

    他挣脱酒井奈月的手,回身靠在白色的门上,对她勾起嘴角:“我们来聊天吧。”

    “聊天?”

    “对啊,从见面到现在也有几个时了,”安室透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是六点整。他眨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阴霾,“准确来是十个时,但我还不了解你呢。”

    对方没有给他回答,雨水和警报用自己的声音填满了空虚的大厅。安室透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语调轻快:“随便点什么都行,爱好?喜欢的食物?”

    “不喜欢什么也可以,比如我很讨厌黑麦威士忌......”

    酒井奈月断了男人突然兴致高昂的话语:“安室先生,我们没时间讲这些了。”

    她盯着安室透像猫一样上翘的嘴角,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他反而像卸下重担一般愉悦,似乎完全没把零号和游戏的失败放在眼里。

    这是被吓到神经错乱了吗?但系统根本没有给她反馈安室透的害怕值达标。酒井奈月无法解释他脸上灿烂的笑容,就像她也从来没有看清过安室透这个人。

    一股无名的火烧在酒井奈月的心头,她没有等安室透的回答,转身朝玻璃舱走去。

    但她还没有走出去一步,就被抓住了胳膊。

    “我不会看着你死的。”

    “酒井奈月。”

    她的全名第一次从安室透的口中被喊了出来。酒井奈月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在几秒的沉默后,她低下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安室透走到金发女人的旁边,轻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我刚才在那个厨房里找到了夏木早纪的工作证。”

    酒井奈月颇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眼中划过一丝恍然。怪不得从那之后安室透都一直叫她‘Natsuki’,她还为什么称呼又从较为亲密的早纪变成了生疏的夏木,却没想到他喊的是奈月。

    她呼出一口气,湖水一般柔静的绿色眼眸中写着无奈:“就算是这样,你也应该去把装置关了。”

    “不可以哦,那你会死的。”安室透严肃的摇了摇头,随即想到了酒井奈月在剧情里的身份,十分理所当然的脱口而出,“这不是相当于我杀了我自己的老婆?”

    ......?

    什么老婆?

    这家伙怎么可以如此轻松的出这么不得了的话?

    酒井奈月呆滞了一秒,随后反应过来她名义上的身份。

    安室透一本正经的样子在酒井奈月看来简直就像是在开玩笑,她抿唇往灌满绿色溶液的玻璃舱看了一眼,随口道:“你的老婆在那边诶。”

    “不,她在这里。”

    也许是知道马上就要迎来结局,安室透感觉自己变得放肆了很多,也终于厘清了脑海里结成团的毛线。

    为什么他要一次又一次的重来,为什么他要酒井拉赫月活下去,只不过是因为他喜欢她而已。

    不管是特定的环境和氛围下多巴胺、肾上腺素的分泌给了他虚假的幻觉,还是他肤浅的单纯的被她的样貌而吸引,这些都无法成为否认他喜欢酒井奈月这个事实的证据。

    安室透也没想到他在这个年纪居然还会和中学生一样陷入‘网恋’之中,甚至这还不如网恋,因为他爱上的仅仅是一串虚拟的不存在的数据,是退出后就消失不见的数据。

    他抬手捏住酒井奈月软乎乎的脸颊,唇边带着对自己的轻笑,神色温柔:“你才是酒井奈月。”

    也许她在不同的游戏里有不同的身份,有不同的性格,和他每一次的相遇都是完全不同的初见,但在这一刻,她只是他认识的、喜欢的那个酒井奈月而已。

    #

    有那么一瞬间,酒井奈月被惊得差点以为自己在安室透面前露了馅。她仔细的量着安室透脸上懒洋洋又有几分洒脱的神情,确定他只是在陈述“她是酒井奈月”的事实,而不是要宣判些什么。

    她不明白在刷卡的那个瞬间安室透到底感悟到了什么真理,但他确实抛掉了之前一直缠在他身上的紧绷和恐慌,平和的姿态就像无药可救的人安静的等待着死亡。

    原本酒井奈月应该是无所谓玩家到底有没有通关游戏的,但她已经被之前安室透不要命的读档给吓唬住了。她从没见过这么执著又难缠的玩家,所以她希望这一次能是他进这个副本的最后一次。

    毕竟她不可能真的一直陪安室透在这个副本里耗时间。酒井奈月错开杀死零号的事情,将话头转向别的地方,神色真挚:“是谁告诉你关掉设备我会死的?”

    “上一周目我亲眼看到......”安室透有理有据的反驳着,却又反应过来酒井奈月并没有之前的记忆。他闭上了嘴,显出一副固执的模样,“反正我就是知道。”

    酒井奈月觉得他现在这样就像是只认死理的老头子,她握住安室透的手,循循善诱:“你能感受到我对吗?”

    “脱离身体和精神的束缚,院长创造零号的目的你忘了吗?为了控制由他亲手创造出来的‘超人’,他不得不准备一些后招。”

    “而我是有形的实体,和零号不一样。”

    酒井奈月振振有词:“所以我不会死的。”

    安室透愣在了原地,他呆呆的看着酒井奈月胸有成竹的表情,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为了骗他去关掉装备而撒谎。

    但不可否认他有片刻的心动。

    酒井奈月抓住了金发男人瞬间的松懈,乘胜追击,试图勾起安室透离开医院的欲望:“你之前不是要看日出吗?”

    “啊——”

    安室透原本确实是这么计划的,但现在一切算盘已经随着紧闭的大门碎成了粉末,他自然也没有机会去看一看游戏的风景。

    不过上一周目他也看过了门外的世界,在狂风暴雨的天气里期盼着日出果然只是一个美好的不切实际的梦。

    一如他还幻想着和酒井奈月一起出去。

    他感叹着,尾音中藏着些许遗憾:“哪来的日出啊,到处都是大雨。”

    “不定等会就停了呢?”

    虽然是问句上扬的语调,但安室透看到酒井奈月的眼中分明写着笃定。他疑惑于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确信,拳头在纠结中紧紧握起。

    良久,安室透终于开口:“你之前答应我了对吗?”

    “当然,”酒井奈月回想起自己给出的答案,粲然一笑,“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响彻大厅的警铃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势头,和越发汹涌的水流一唱一和。酒井奈月也发现了逐渐上涨的水位,她感受着漫过自己腰际的雨水,视线聚焦在安室透紫灰色的眼睛上:“走吧?”

    安室透只觉得脑海中有两个意识在不断的拉锯,一个指挥他跟着酒井奈月去关掉氧气设备,而另一个坚持摆烂,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狠狠皱起眉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样选择。

    但游戏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大厅上方的铁板处突然传来了异响。他们同时看向声音的来源,消失了有一阵的零号又重新出现,它正大张着嘴从铁制楼梯上快速向下跑。

    或许用飞来更加贴切。

    酒井奈月开始急了。如果再不采取行动的话,那安室透马上就会游戏失败,等待她的又是一轮新的无休止的加班!她不再管还在犹豫的安室透,独自一人转身在水的阻碍下奋力朝玻璃舱走去。

    金发女人离去的身影让安室透心中产生了微妙的不安,而他上一次出现这种情绪的时候就失去了酒井奈月。

    安室透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再次上演。

    他放弃切断供氧的想法,毫不费力的拉住了酒井奈月,笔直站在水里的身形就像一座稳固的高塔。

    水在酒井奈月的挣扎下四散溅起,开出了一朵朵晶莹的花,安室透笑看着她像只被捏住后颈的猫一样在水里扑棱,在零号直直地冲他飞来的时候松开了手,眉目含笑:“奈月,再见。”

    虽然一定会留有遗憾,但安室透想他之后大概不会再进这个游戏了。

    所以他算用告别作为游戏的结局。

    【受到伤害,当前精神值:12】

    【精神值过低,请尽快寻找恢复物品。】

    脖子被掐住的感觉十分清晰,呼吸被逐渐剥夺的体验让安室透在疼痛中模糊了视线。恍惚之间,他越过零号面无全非的脸看到酒井奈月咬牙切齿的朝他扑来,脸颊上带着被他气出来的粉红,笨拙的动作没比企鹅好多少。

    嘛,还是很可爱的。

    安室透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游戏会到此为止,他会被弹回游戏大厅,但他没有。

    在一阵巨石被破开的巨响后,安室透蓦然发现遏制他呼吸的手猛地松开,但还没等他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就被一股凶猛的浪潮吞没。

    带着泥土气味的雨水倒灌进安室透的口鼻,梗住了他的呼吸,裹挟着他在漩涡之中沉没。缺氧的心脏和头脑像是引线烧到尽头的炸药一般快要爆裂,浸透水的衣物带着膨胀的重量将安室透压在水底,无法动弹。

    【精神值持续降低,当前精神值:10。】

    【从现在起每隔10秒会播报一次精神值,精神值清零则自动视为游戏失败。】

    【精神值已低于警戒线,玩家需抽取负面效果。】

    【已自动抽取——紧张型精神分裂,持续时间:60分钟。】

    不断响起的电子音在安室透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已经听不清那个声音到底在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死亡。

    零号不见了?在混沌的思绪之中,安室透睁开了眼。

    【当前精神值:9】

    腥味充斥着安室透的口腔,难闻又带着刺激性,激得他眼睛中开始分泌生理性泪水。

    【当前精神值:8】

    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往水面游,但安室透却发现他根本不能动,这不是被衣物束缚的后果,更像是他的肌肉失去了动的能力。

    【当前精神值:7】

    他想到了那个负面效果。安室透不信邪的想要努力调动自己的身体,这除了让他又被呛了几口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当前精神值:6】

    安室透感觉自己的视线更加模糊了,涣散的眼睛中能看到的所有物体都在洪水的冲击之下崩塌。

    桌子被掀翻以高速冲向里侧的墙壁,所经之路上的玻璃被一个个碎。昂贵的电子设备在水中熄灭了标志运行的绿灯,脱离了被摆放的位置,在水中旋转、解体。

    在压力下鼓胀的眼部有针扎一样的疼痛,他想要闭上眼睛,却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当前精神值:5】

    呼吸变得格外困难,安室透能感受到在憋闷的胸腔中,心跳的频率在渐渐降低。

    【当前精神值:4】

    好冷。

    【当前精神值:3】

    血腥味取代了泥土的气味涌入鼻腔,安室透明白自己快要死了。

    他几乎停止思考的大脑中出现了一个虚幻的人影。

    【当前精神值:2】

    刺眼的光和充血的眼睛让安室透根本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知道那是谁。

    酒井奈月。

    她的金色长发在水里格外耀眼,起起伏伏,像是漂浮的水母,又像是随波逐流的海藻,划出闪着点点星光的曲线。

    她还在吗?安室透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真实,但他由衷的希望她能活下去。

    【当前精神值:1】

    倒计时已经来到了最后一个数字,安室透停止了挣扎。他的四肢无力的垂下,在水中飘荡的躯体开始坠落。

    在彻底闭眼之前,安室透感觉一双带着暖意的手将他托了起来。他费力的去辨别那到底是谁,朦胧的视线中是温润静谧的绿。

    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圆圆的,像是糖。

    安室透用尽全力去描摹眼前的画面,他看到酒井奈月莹白的脸庞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将他不能自主活动的身体用力向外推了出去。

    绿色象征着希望和生命。

    越来越远的距离让安室透再也看不清酒井奈月的身影,他倔强的想要回去找她,最终却只能在身体机能的支配下无力的阖上眼睛。

    那道缥缈的影子似乎正在消散。

    在失去意识的一霎那,安室透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第一次开车带着游戏卡带在路上奔驰的那天。

    发动机轰鸣,后视镜里金发少女明媚的笑颜胜过春日暖阳下绽放的蔷薇,湖绿色的眼眸如碧波般随风荡漾。

    【精神值回复,当前精神值:10,负面效果已清除。】

    作者有话:

    精神病院副本大结局倒计时了~后面会根据玩同一个副本的人的经历补充剧情,不过实际上还有一些是不知道该怎么写出来的,就当留白好了(流泪)

    至于更新的话,快期末了真的好多pre还有论文要写,所以我尽量一周更新4-6章,太忙的话可能隔天更,但肯定不坑!感谢各位天使看文呀!

    感谢在2021-11-09 17:20:47~2021-11-10 12: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兔叽不是秃几 13瓶;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