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拿了娟娘的银子径直去找李大爷， 她悄悄的跑到李大爷身边，神神秘秘的趴在他背上，“爷爷， 我有银子了。”

    李大爷好笑， 压低声音逗她， “你有多少银子？”

    五娘得意的叉腰， 高高的抬着脑袋，“爷爷，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大爷哈哈大笑，“好好好，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咱们去吃好吃的喽。”

    孩子懂什么？

    反正柴也卖完了， 一个孩子，能吃多少东西？带她下馆子吃顿好的开开荤去。

    等吃饱喝足，李大爷摸摸五娘圆滚滚的肚子， 笑问道， “五娘，吃饱了吗？”

    五娘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用力点头道， “嗯！吃饱啦！”

    然后她从椅子上跳下来，高兴道，“爷爷你坐着，我去付钱！”

    “哈哈哈， 好好好，爷爷等着财主去付银子。”边，边跟在五娘身后去结账。

    岂料，五娘竟当真拿出了一锭碎银子， 不多不少，刚好够付他们那桌饭。

    李大爷惊疑不定的看她顺利结了账，又被她牵着走出饭馆。

    五娘他还是知道的，一个老实孩子，绝对不会去偷不会去抢。

    那又是哪儿来的银子？

    难道是捡到的？

    这可不好，丢了钱的人别提多着急。

    要真是五娘捡的，他少不得要把银子还给人家。

    李大爷摸了摸胡子，慈祥的笑着问她，“五娘啊，你的银子哪里来的？”

    五娘兴高采烈道，“姐姐给的。”

    “姐姐？哪个姐姐？”

    李大爷摸不着头脑，五娘四个姐姐，谁有钱？

    只听五娘道，“大姐姐给的，二姐姐大姐姐嫁了个好人家，我们能跟着沾光呢！”

    她高高兴兴地沾了光，却让李大爷心里起了鼓。

    高娟娘的事情他也知道，庄子上，谁不知道她的事？

    高大成日日发火，隔壁镇上的孬儿娘又整日在破口大骂，想不知道这件事都难。

    可是娟娘不是私奔了吗？

    难道还真给自己找了个老实肯干的有钱汉子？

    那倒挺好，总比高大成那个不靠谱的强。

    也不对啊，庄户人家，哪儿会随手一锭银子那么阔气？

    李大爷低下头，“姐姐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一大锭碎银子都给你了？什么时候回去看看爹娘啊？”

    他笑眯眯的，试探性问道。不太相信高娟娘会给五娘银子。

    这时，五娘仰着懵懂的脑袋道，“姐姐被姐夫关在屋子里，回不去了。”

    闻言，李大爷脸色一变，一下明白怎么回事，“丫头，怎么关在屋子里的？”

    五娘傻傻道，“姐姐在哭，把钱给我，然后叫我快跑。可能姐夫和爹爹一样是个坏脾气，给我钱被发现就会挨吧。”

    李大爷心里又忍不住把高大成骂了一遍：这该死的畜生，把孩子的事情都不会分辨了！谁家男人天天女人？！一笔糊涂账，让孩子好赖都分不清了！

    别是个骗子，把娟娘给骗走了！

    “走！丫头，带爷爷去你见到姐姐的地方！”李大爷着急道。

    等李大爷赶到那个巷，已然人去楼空。张生发现了高娟娘求救的事，当即将她卖了。李大爷寻来时，船只已前行多时，追赶不及。

    “唉呀，”李大爷一跺脚，悔恨不已，“你这个傻孩子，怎么就不懂事呢？姐姐哪儿来的钱给你？还不是叫你救命？”

    责备完，又想起了什么，交代道，“银子你花了就花了，千万别告诉你爹娘，不然又是一顿好。”

    要是高大成发现是五娘害的娟娘，还把银子花了，不定五娘命不保。

    他再次正色交代道，“五娘，千万别和家里人姐姐的事，也别吃饭的事，好吗？”

    五娘老实巴交的点点头，“我知道的爷爷，了爹爹会死我的。我不。”

    “欸，”李大爷怜爱的摸着五娘的脑袋，为她感到心酸，“好孩子，真懂事。”

    李大爷没继续在镇子上逗留，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没心情逛下去，早早把五娘带回庄子。

    他把挣到的三十文钱给了五娘，知道这孩子日子过的难，分别是，也不知该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长叹一口气。

    “回家去吧，孩子。路上走慢点，石头多，别摔倒了。”

    五娘和李大爷道别，从村口走回家的路格外沉重，她真希望这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路，一点都不想回家。

    她拖着步子，一点点挪动，只想把时间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

    可是，还是走到家了。

    庄子总共就这么大，从李大爷家走到她家，也就是那么一会儿的功夫。

    五娘推开栅栏，把兜里的钱拨弄两下，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听到爹在骂姐姐。

    “死丫头！白养她这么大了！好端端的亲事不要，煮熟的鸭子还给我飞了！特娘的！老子怎么就这么点背！娶个婆娘不会生儿子，生的女儿还全是倒贴的玩意儿，一群不要脸的东西！”

    “看看看，看什么？！还不是你肚子不争气？！”紧接着，屋子里传来击声，刘氏尖叫着、哭喊着。

    高大成又人了。

    边边骂，“看看你生出来的畜生！自己在外头享福，一点不管她老子在家受苦。天生的贱人！正大光明出嫁不肯，偏偏要做见不得人的事，和人私奔！不要脸的货色，老子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想到自己赌输时被赌坊像狗一样出去，想起他因为没有儿子被人背后嚼了多少舌根，还想到因为高娟娘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家里剩下四个赔钱货都不到好亲事，卖不出好价钱……

    越想，越觉得恼火，手下的力道越重。

    刘氏的哭喊声渐渐减弱，最后，只随着重拳落下，时不时发出一声微弱的闷哼。

    五娘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无论刘氏如何对她，都是她的母亲。

    她知道刘氏对她不好，但她也知道，一个姑娘家，不能没有母亲。

    想到这儿，五娘站在门前，轻轻喊了一声，“爹。”

    迎接她的是一个酒瓶。

    五娘急急偏头躲过，但还是擦伤了一点，额头很快渗出血来。

    “干嘛！”高大成像看仇人似的看她一眼，吼道。

    五娘赶紧把兜里的钱拿出来，讨好似的道，“爹，今天我和李大爷去卖柴了。”

    见到有钱，高大成瞬间面露喜色，一把把五娘手里的钱抓过，“总算有个懂事的。”

    拿了钱，挥了挥拳头，冷哼一声道，“刚才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和你娘一样，丢人的赔钱货！”

    完，马上头也不回的离开家。手上刚得了钱，心情好，五娘免去挨。

    五娘知道，他是赶着去赌钱了。

    她抹了把头上的血，也没太在意。从开始，这样的伤口就没少过。都是任它自然结痂，反正伤口，死不了。

    其他三个姑娘也露出了身影，刚才高大成动手人时，她们纷纷躲的远远的，生怕被波及。

    她们推了推刘氏，哭道，“娘，你醒醒啊。”

    刘氏勉强睁了睁眼睛，安抚几姐妹，“别担心，娘习惯了，不疼的。”

    她摸摸二娘，又看了看其他两个，等到看见五娘时，怜爱的神色少了些。

    刘氏别过眼睛，对五娘，“去做饭吧，家里几个姐姐都还有活要干，只你一个闲着，给家里做饭去。”

    她话虚弱无力，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五娘眼睛湿润润的，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但没敢哭出声。

    她点点头，认命的走进厨房。

    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母亲这么讨厌她？明明都是一样的姐妹，为什么只讨厌他？

    其他家最的姑娘们，都被全家宠爱，只有她一个，被全家欺负。

    五娘拿又破又脏的袖子擦擦眼泪，“我不哭，长大了就可以嫁人，嫁了人，就不用被欺负了。”

    她给自己搬了把凳子，准备做饭。

    人，长的太矮了，没有灶台高，想要做饭，就得搬凳子托着她。

    她很害怕做饭。

    力气，手上的锅铲握不住，上一次不心铲子靠在灶台上被她摁了一下，翻过来滚烫的铁铲砸到她脑门上，差点铲到眼睛把眼睛铲瞎。

    等到做好饭，刘氏已经被三姐妹抬到床上去，五娘直接端了饭碗把饭端到刘氏跟前。

    但她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

    “娘，我们去给你寻个大夫吧。”二娘。

    五娘张了张嘴，知道这里没自己话的地方，还是把嘴巴闭上了。

    刘氏有求无力道，“家里哪儿有钱？一点钱……咳咳，咳……都被你父亲赌光了。”

    她连呼吸都带着痛，心口疼的不行，张开嘴巴，像濒死的鱼一样，轻轻地呼气、吐气。

    五娘看着她，心想：她娘没救了。

    她见过路边垂死的人，和她娘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

    高大成一直没回来，三十文钱，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坚持赌这么久。

    四姐妹守在刘氏身边，等到半夜，她断了气。

    一个死在丈夫拳头下的女人。

    二娘带头哭了起来，看她们三个哭的难受，五娘居然不想哭。

    她也觉得奇怪。

    看到刘氏挨的时候，她会哭，受了委屈的时候，她也会哭。

    实际上，她是经常哭的。

    可到了娘亲死去时，她不想哭了。

    现在哭了也没用，以前委屈，没法向娘哭，现在娘死了，没人哭了。

    哭给谁看啊？

    哭给自己听，发泄一场，带着委屈继续生活。

    她从来没有得到母亲的爱，刘氏于她而言，只能算是心理上的一个避风港。

    尽管她比谁都明白，这个港口一点没有作用。

    所以她哭不出来。

    这一回，她不委屈。不委屈就不难过，不难过的人，怎么会有眼泪？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和她们不一样，五娘跑出刘氏的房间。

    二娘她们心里难过，肯定又要找她出气。如果被她发现自己不想哭，肯定会暴她一顿。

    她们比爹可怕得多，爹很少动手她，只娘。

    五娘躲回了她的猪圈里。

    猪圈很破，她的烂床靠在一个角落里。这个角落也没用完整的墙壁，站在床上扒着泥墙一用力，就能跳出猪圈。

    有段时间，她夜间喜欢这样跳着玩。

    白天家里人看到又会骂她，五娘总是在晚上才敢给自己找乐子。

    她听见三个姐姐一直哭，一直哭，哭到五娘觉得疲倦。最终她没忍住，蜷缩成一团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很吵闹的动静，一排火把举到了她家门前。

    她爹被一群人堵在中间，栅栏被一脚踹翻。

    高大成被推了进来。

    进来的时候摔在地上滚了滚，很狼狈，也——很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