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暗中查访 他们靠着仅存的本能行善,对……
杜满赟入城后, 并未前去府衙,相反,他在街上四处逛了逛。
因着一身清贫扮, 很快便逛到了李道等人口中的青州城贫民聚居之处。
巷子的入口明明在大街最热闹的地方, 可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将里外两个世界分隔。
刚一走进那条“界线”, 入目之处尚且正常,只是房屋明显破旧低矮。
随着越往深处走, 穷困越发凸显。
巷子一路通往郊外山林,街道上零散长着树木。好些房屋傍树而筑,将其作为房柱。
走了不过片刻功夫,再也见不到一栋完整的屋子。
大多是几根木头架起来, 上头胡乱盖了稻草,人脏兮兮的躺在里面。
处处皆是断壁残垣,房子越来越破旧。
再往深处, 可见一座大大的破庙, 里面放了许多铺盖,各个铺盖间可以瞧见明显的分隔, 显然是不同的人家。
孩子们衣裳潮湿破烂, 他看见好多姑娘瑟缩在床上,被子盖住身体,只露出一半做针线活。
这条巷子有一股很重的霉味,空气中粉尘混杂, 让人一时间不太习惯呼吸。
杜满赟继续往前,所有的一切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西南贯是水灾旱灾轮番来,一场灾难后,无数家庭破落。
他站在原地眺望, 不知该把眼睛放到哪个地方。
就在这时,不知谁握住了他的手,警惕的问他,“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
杜满赟喉结动了动,“在下来此处投奔亲戚,在附近找了份活,想来这儿找个住处。”
那人上上下下量了他一眼,把他从巷子里带了出去,“你不该来这条巷子,去隔壁。”
杜满赟还想再看,轻轻挣扎道,“为何不能在此落脚?”
那人,“没长眼睛啊?!你连衣裳都穿得起,又有活干,还落不到这儿。”
他直接把杜满赟推到隔壁巷子里,“进去!要找在这儿找,等什么时候亲戚不要你了,生了病,没了钱,连身上最后一件衣裳都当掉,再去隔壁不迟。”
他把人扔在这儿,没再理他,自顾自离开。
杜满赟量四周,这条巷子,倒是普通的很。尤其有了刚才作对比,此处虽能看出百姓清贫,却能勉强过日子。
街道也干净许多,空气中是刚刚浆洗过的衣裳的味道。
他随意叫住一个行人,问道,“这位兄台,敢问,为何不让我去隔壁的巷子?”
问完,才觉得冒昧。
李掌柜和他,那地方连看都不让人看见。他大刺刺的问出来,怕是要被人怀疑了。
谁知,被他叫住问话的大胡子却没隐瞒,“你隔壁?你去哪里作甚?”
他反问,还仔细量了杜满赟一下,“隔壁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家,看你穿衣扮甚是白净体面,好端端的怎跑到隔壁去?”
杜满赟一脸惭愧,“初来乍到,想租间屋落脚。奈何银钱不多,这才想……”
他欲言又止,做出一副为难的姿态,展示自己手头拮据。
大胡子一副懂了的表情,“银钱不多,就在这条巷子找屋子便是。你若是到外头,租钱自然贵些,咱们这儿已是最便宜的住处了。”
“比隔壁还便宜?”
大胡子看他一脸嫌弃,怎么就不上道呢?
“也不看看隔壁住的都是什么人?住隔壁那条巷子,还要费银子啊?你拉两根木头自己一搭不就成了?”
“也是咱这倒霉,那群人到哪儿落脚不好,偏偏跑到隔壁巷子。哥,我可警告你,夜半走路当心些,天黑了就早点回家。隔壁那些人,怎么处置都处置不完,入了夜,时常过来做些不轨之事。”
他厌恶的朝隔壁巷子的方向看了眼,“真特娘的烦人!一群晦气玩意儿!呸!”
杜满赟笑着拱手,“多谢兄台,在下若在此处落脚,还请兄台过来吃杯酒。”
二人客气拜别。
他顺着巷子往里走,想看看尽头通往何处。
青州城的布局,沿路的巷子相互连接,路颇多,最后都通到同一个地方。
无论在哪儿,住的最深的人家,一定是最穷的人家。
他想看的东西,不在前面,在后面。
如他所料,这条巷子越往深了走,环境也越糟糕。
他细细聆听耳畔传来的话声,以便迅速了解当地的整体情况。
“臭不要脸的女表子,以为你住在隔壁呢?!才刚长大就开始想男人了?!”一个婆婆在骂姑娘。姑娘哭哭啼啼,不敢为自己分辩。
几个靠洗衣为生的女人围在山高的衣裳旁闲聊,手上的动作麻利:
“听了吗?昨个儿夜里,隔壁又死人了!”
“怎么死的?”
“好像是为个姑娘还是为个馒头,我也不太清楚。但当夜就死了,一地的血,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
“官府看过了怎么?”
“还能怎么?死人扔到乱葬岗去,凶犯抓了呗。”
“哎哟,真要命!”
“我听就是为了个姑娘,你那里头,姑娘家连条裤子都没有,可不是得惹出大乱子?”
此话一出,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暗示意味明显。
“要我,住在那里头,生个儿子还不如生个闺女。好歹闺女还能卖点银子,男的有啥用?”
“男的怎么没用?干活不是一把好手?”
“都住在那里头了,还会干活?还不是游手好闲的,要不就做些偷摸的事。这种人还指望他能供奉老子娘?不把棺材本搜刮走就是大孝子了!”
“我看牙婆天天都能往巷子里领一堆人出来,那里头怎那么多人?”
“生了胡乱养,养的差不多五六岁就卖,真当他们住的跟咱似的,一家家一户户?床都没有,睡觉躺地上。好些家里被子都没,大冬天的还到处找稻草盖。”
“眼见着冬日又要来了,还不知今年冬天得死多少人。”
“……神婆会去里头买孩子,专门买来养蛊……”
“……”
“……后山乱葬岗可千万别去,我听我老头子,苍蝇把树都压弯了,会吃人哪!……”
杜满赟听到这里,加快了脚步往后山去。
刚一走到乱葬岗,顿时让他愣住。
眼前的景象仿佛不是人间,他像是来到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恶心、可怖,死亡包裹着他,让他无法喘息。
密密麻麻的苍蝇,树木被咬的光秃秃的,各种腐烂的尸体横陈,他看见一摊摊烂肉毫无遮掩的摆在面前,充斥他目光所及之处。
恶臭随风阵阵扑鼻而来,的他头晕眼花,差点中尸毒。
随着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呕吐不止。
他手脚发软,眼冒金星,浑身冷汗不止,受了极大的惊吓。
仓皇之中想要离开此处,身体却使不上力气跪了下去。
不……
不。
不!
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往他脑子里一敲,让他平生一股力气往回跑。
只可惜没跑几步,便被两个蒙面人抓住。
两人脸上蒙了黑布,身上穿着官服,看着,像是衙门的人。
杜满赟眼前一黑,见到官服瞬间放心的晕了过去。
等意识渐渐回笼,他被吵醒,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时,不远处的话声变得无比清晰。
“大人,我看那人在乱葬岗探头探脑的,不会是朝廷派来的探子吧?”
他们就是衙门,居然害怕朝廷派探子,简直笑话!
“不会不会,朝廷哪儿来那么傻的探子?没见他中尸毒晕过去了?”
“他是中了尸毒?”
“那可不是?大人,去乱葬岗也不做点防备,一张脸光秃秃在那里,我兄弟两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呢!”
“活人去那儿,不被吓死,也被吓疯。他又中了尸毒,我看是活不长了。”
“那不然给他扔回去?”
“蠢货!留在这儿,死透了再扔!万一扔回去被人救走怎么办?!”
“大人英明。”
话声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
杜满赟张大眼睛,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没看见,此刻他嘴唇带着青紫,如衙役所言中了尸毒。
同他住在一间牢房的还有个个子,瘦的皮包骨头,头发拉碴,见他猛地坐起来,被吓了一跳。
杜满赟脸色苍白,呼吸艰难,一动不动久坐着顺气。
过了一会儿,个子给他递来一碗水。
水不太干净,上头飘着浮渣,底下沉了一层土。
杜满赟也没嫌弃,大口大口喝下去。
水中的杂物流过喉咙,刮的嗓子有点疼。
他擦擦嘴边的水渍,道了声,“多谢。”
个子默默接过破碗,放了过去。
两人无言,静坐良久。
还是个子破了沉默,问他,“你去乱葬岗作甚?”
“我听到衙役的话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杜满赟没有回答他,看了他一会儿,笑笑,感叹道,“我还以为外头乱,牢里肯定更乱。想不到竟让我遇上个好人。”
个子往角落里缩了缩,“这年头,会呆在牢里的才是好人。”
他以一种绝望的语气很平静的着,“真正的恶人都使了银子赎出去了,只有我们这些替罪羊,还在牢里受苦等死。”
闻言,杜满赟一愣,“哥,你是怎么进来的?”
个子,“今早上刚进来的。”
“昨晚上明巷有人被杀了,我杀的。”语气平淡的不带一丝起伏,杀人的像杀一只鸡一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哥,你是恶人。”杜满赟告诉他。
杀人者,便是为恶。
“我没有做坏事。”
他闭上了眼睛,紧贴墙壁,“那乞丐本就该死。陈家爷爷只剩他和他孙女两个人,日子活的难得很。他要抢人家家里最后一个窝头,还想欺负陈姑娘,陈爷爷摔在地上背都摔断了。迫不得已,我才失手杀了他。”
“只是可怜,陈爷爷摔断了背,也活不长了。陈姐姐还被官差掳了去,也就这两天的功夫,估计比我死的还早。”
他嘴里着可怜,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好似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那你怎么不对县令?你这不是冤枉死自己了?”杜满赟问。
“没用的。县衙里的人,只想早点结案交差了事。我家只我一个,又没甚门路可走。现在在这里,也就是等死。不然就被那黑心县令派去采矿,死在矿上。”
杜满赟心头冰凉一片,青州府的人,对世上一切的罪恶已经麻木。他们靠着仅存的本能行善,对所有的恶视若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