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带的人没有一个活到最后。

    来到山的尽头， 陆七逃离的阵法前，只剩下江离川和重明还在她身边。

    本以为是绵延不绝的青山，谁曾想， 一步之遥， 天差地别， 内外两个世界。

    外头， 是如同有机关操控一般的起伏跌宕的山峦。里面，是蓝白色的水域。

    江离川伸出手， 确定他无法操控后，告诉李道：“是海水，海域延伸到这里了。”

    话音刚落，海水卷地而起， 仿佛有人倒扣了地面，水幕铺天盖地而来。

    李道反手一挡，把水幕挡在了三人跟前。

    再一用力， “哗啦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海水重重坠落平地。

    随着水铺地面，地底出现一个蓝白色的口子， 等海水漫灌过， 形成漩涡。

    李道造出一团硕大的水球，试图将那个漩涡堵住。谁知，水球刚刚碰到漩涡，从里头抽出一条鱼尾， 硬生生把水球抽散。

    水花四溅。

    人鱼从里头爬了出来。

    不是吃人的陵鱼，是海中美丽的人鱼族。

    重明面色沉了下去，“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深山， 西南离大海再近，这里也通不过去。”

    更别提人鱼还出现在山里。

    “此地有阵法。”他肯定道。

    李道冷笑，“既然敢不顾一切的跑到这种鬼地方，没点真本事怎能行？”

    就在两条翻飞的鱼尾肆意拍水面时，漩涡中伸出一只手。

    陆七出来了。

    他很诡异的站在水面上，如履平地。

    继而，慢慢地，向李道他们走来。

    江离川不知他意欲何为，暗自做好战斗准备。

    李道并未将他放在眼里，虽然不解，但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的举动。

    她缓缓道：“代家的山，苏家的海，你都能用到，是我瞧你了。人们总，陆七乃当世英豪，话没错，我承认，你有点本事。”

    她负手而立，泰然相问，“你是做足了算，与我们正面战斗吗？”

    到这里，语气中带了十足的把握，满是傲气，“并非是我自夸，若你想和我们硬碰硬，怕是不能。”

    陆七闻言，哈哈大笑，“李掌柜此言差矣，走到如今的地步，垂死反抗又有何用？倒不如束手就擒，死的干净体面些。”

    李道偏了偏头，不解，“任何人都会反抗，你为何不？”

    在她的人生经历中，从来没有一个已经拥有一方势力的霸主，在他们濒死之际毫不挣扎。

    从来没有。

    哪怕刀架到了脖子上，只要脑袋没分家，他们想的都是东山再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真古怪。”她揉揉下巴，嘟囔一句。

    “当初你救我之时，我告诉过你，将来必定给你一条活路。你既然只剩下一人，我放了你倒也无妨。”

    陆七很坦然，可眼底具是穷途末路的绝望。

    他眼中再也没有光。

    “不用了。”

    接下来的话，宛如是郁结于心的浊气瞬间宣泄，瞬生豪情万丈。

    “生即为枭雄，死亦为鬼雄。李掌柜陆某乃一代英豪，定不负夸赞，慷慨赴死。”

    “英雄从不气短。我陆七，一辈子躲躲藏藏，不敢见人。最后的时刻，也该给这世间留下个影子，不枉辛苦走一遭。”

    “不用给我留活路，孤家寡人，无甚可活。”

    他笑的从容，仿佛赴死的人不是他。

    陆七想起了曾经在寨子里的时光。

    有人想给他做媒，劝他从良家女子，或是被劫掠来的姑娘里挑一个。

    他怎么的？

    对了。

    “我陆七无高堂，无手足，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做惯了孤家寡人，你让我寻个媳妇儿成家，我不习惯。”

    当初做的很对，一个女人跟着个看不见未来，甚至连活路都不甚明显的男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重明看陆七的眼神都不太对。

    李道此时对他已经没了杀心，他一副豁出去了浑不在意的模样，让人完全没有动手的欲望。

    循例，动手前重明得审判一番。好生想想，果然作恶多端，罪名数不胜数。

    他干巴巴的一条条列数，“……陆七，你为非作歹，恶贯满盈，天生罪恶之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一番批判的话完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全然没感受到任何快意。

    重明想，这是他过最无聊的架。难怪它们生平最恨无战意之人，果然令人十分恼火。

    岂料，这些话竟然让陆七激动了起来。

    他一字一句反驳道：“谁愿意天生作恶？是这不公平的世道，让我除了为非作歹别无选择！是它将我逼上绝路，是它让我没有退路。”

    “哪里来的正邪之分？”他放声大笑，“有的只是输赢，没有对错。史海钩沉，错的，永远是失败的那方。握笔之人从不反省自己的过错。”

    陆七脸上渐做疯狂，“我本善良，是它让我做不成老实的书生！我从来没错！”

    “你我作恶多端，我认。”

    “你我天生罪恶，我，不，认！”

    “天下无人敢言，自己此生从不杀生。杀有罪之人同样为杀，众生皆平等，为何要论罪孽？”

    “若非穷途末路，谁人穷凶极恶？！”

    重明听罢大受震撼，一时间竟觉得他的相当有道理。

    李道冷冷地开口，断重明的思绪，“狡辩！别被他绕进去，你清醒一点。”

    后一句话，是对重明和江离川的。

    “谁不过日子？就他幺蛾子多。”

    李道答应陆七的请求，将他斩于此地，不曾带回去斩首示众。

    陆七一死，西南地界群龙无首，很快便将匪患清扫干净。

    治理西南，李道深感疲惫，待到一切步入正轨时，便彻底放手给杜满赟，再不管事。

    神仙客栈一次次搬迁，终究，在西南也待不住。

    临别之际，李道找到了杜满赟，“还记不记得我过的话？我不是无条件帮你的。”

    杜满赟一拍脑袋，拱手笑道：“先生大德如此，若有何事生帮得上忙，不妨直言。”

    李道：“我想请你写一封谅解书，烧给天道。”

    杜满赟一脸错愕，全然不知怎么回事。

    李道斟酌片刻，还是一五一十地把独苏和他前世状元命的过往毫不掩饰地了出来。

    本以为他一个读书人，定然遗憾三朝状元的美谈。

    没成想，他笑意浅浅，淡定安然。

    “即是我心甘情愿，一非强取豪夺，二非血海深仇。认真论来，实乃大恩，何来怨念？并不怨怼，何来谅解？既要一封谅解书，在下写便是。”

    他提笔，交付李道一封书信。

    李道当场烧了，随着白灰色的尘雾上扬，直达天际，独苏这一桩罪状，算是消失了。

    陆七身死，西南得到暂时的平定，待到神仙客栈搬走风林道，南域诸国叛乱才起。

    伽烨甚至没能等到李道的几代之后，再和朝廷抗衡。他确定西南再无神仙客栈，当即举兵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