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神仙客栈四个团坐吃饭。

    店门早早关了，到了夜间，邻居买几个菜回家吃， 不大爱在店里吃饭。

    晚上， 是辛苦了一天的人们回家的时候， 是家人团聚的时间。

    任由欢快的声音从厨房一路传来， 语调带着长长的尾音。

    “来～喽～”

    “菜上齐了，开饭！”

    “蹬哒！”在桌上把筷尾一点， 准备吃饭。

    李道慢吞吞地踱到主位上，边走边问，“这几天店里生意怎么样？”

    重明在给自己剥鸡蛋，头都没抬地回答道：“你一整天都在门口坐着， 人来人往一清二楚，还不知道生意好不好？”

    李道不紧不慢地：“谁知道他们进来点多少菜？万一一人进来点一壶凉茶，人来的再多也没几个钱。”

    朱雀提醒李道， “我们店里不卖茶水， 只卖酒菜。只要点一盘花生米，我们就送茶。”

    李道：“看看， 咱还亏了。花生米挣的钱， 都不够茶水的本。”

    任由无语道：“你又不缺钱，给客栈添点人气儿不挺好。”

    李道做出一副气吧啦的样子，伸出手，大拇指在指缝里点来点去， “什么叫我不缺钱？你见过谁嫌钱多？这银子啊，就从指甲缝里一点点漏出去了。手头再松些，下个月连饭都得吃不上。”

    重明没好气，“饿死你算了。”

    朱雀表情清冷， 端方威仪，“我们都是为了口腹之欲才吃饭，饿不死。”

    任由纠正他，“不仅如此，为了不被人怀疑，我们必须得吃饭。不然邻居见我们几个天天不吃饭还生龙活虎的，会找抓妖师来抓我们。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你们，肯定很嫌弃那些不入流的抓妖师。”

    他捏起嗓子，似模似样的学重明话，“一群低贱的蝼蚁，搁老子跟前现都拉低了老子的身份！也不知哪个祖坟冒了青烟，能见老子一面……”

    自从知道自己是西境之主后，任由胆子变大了一些，开始敢开重明的玩笑。

    李道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当真和重明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

    重明黑了脸，“闭嘴，别学了，别笑了。”

    朱雀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没叫重明察觉。

    万家灯火，神仙客栈，亦是其中之一。

    “扣，扣，扣。”

    叩门声传来，一下一停，顺利断了他们的玩闹。

    重明咬着筷子，“这么晚了，谁来敲门？”

    朱雀：“大抵是投宿的行者。”

    重明：“别傻了，这客栈开在旮旯角里，做的全是邻居生意。除非周围着火，要不根本不会有人投宿。”

    李道赞同重明的话，也：“外头客栈那么多，这条巷子又不是什么四通八达的地方。除非特意绕过来，不然，找不到咱家。”

    “叩。”

    “叩。”

    “叩。”

    这时，敲门声再次传来三声。

    现在，开始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了。

    重明忽然沉声了句，“没有人会来我们这儿住店。”

    任由吓得手一哆嗦，身体僵住，问他，“没有人，会是……鬼吗？”

    他缩缩脖子，默默把凳子往上移，下意识往李道身边凑了凑。

    客栈吃饭是一张方形的长桌，李道坐在最上头的主位。接下来，左手边坐着朱雀，右手边坐着重明。任由坐在重明之下的一个位置。

    他往上移，其实是凑的离重明近一些。

    不过很快，他的举动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因为，他挤到重明和李道中间去了。

    朱雀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他们两最爱架，每次出事都是他们解决。你往他们中间凑，正好敌人来了，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想跑都跑不了。”

    这话让任由一愣，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了朱雀身边。

    李道提醒他，“朱雀他从不动手，你待在他身边，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

    任由：……

    你干脆你们三个没一个靠得住不就好了？！

    重明嫌弃地看着他，对他躲来躲去的模样很瞧不上，“行了行了，咱们四个坐镇，客栈简直神光普照。不被人供奉就不错了，哪里的鬼怪那么不长眼，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来敲我们的门？”

    李道觉得有趣，“既然不是真的有鬼，那便是有人装神弄鬼。有意思，巴巴来吓唬我们这家破店做甚？”

    “重明，你又得罪人了？”她张口就来，直接把锅往重明身上甩。

    重明气愤道：“我得罪人？我整日忙的脚不沾地，脸都要笑僵了，还怎么得罪人？倒是你，往门口一坐，谁知道你弄出什么天大的幺蛾子。”

    李道：“几个意思？”

    重明：“字面意思。你哪天消停过？比白泽还能挑事。”

    好不容易安静吃顿饭，朱雀实在受不了他们吵吵。

    于是撂下碗筷，起身开门。

    开门的那一刻，任由尖叫出声。

    一个长长的舌头垂在门前，黑色的衣裳猎猎作响，里头的稻草人被画上胭脂脸蛋。因为有那么一点像人，导致更加吓人。

    朱雀面不改色，一把火点了。

    只见火光一闪，眨眼功夫，被烧的只剩一地灰。

    “任由，扫一下。”

    重明抬抬下巴，示意他去拿扫帚。

    任由宁死不屈，“明天再扫，今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门的。”

    端坐的李道手一甩，一条鞭子从她手中甩了出去。

    门口房梁上，被她抓住一个人，勒着脖子拖进来。

    人一进门，朱雀很识相的，非常平静地把大门关上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人拖到李道脚底，已经开始吐舌头，死了一半，再不松手真得死了。

    李道松开他，让他在地上喘两口气。

    那人大口大口呼吸着，如同濒死的鱼，身体因太过僵硬而扭曲，姿势古怪。

    等那人神智清醒一些，李道用脚踢了踢他，“谁让你来的？”

    他在鞭子缠到脖子的那瞬间，早已吓丢了三魂七魄，问无不答。

    “和我无关，是霸王他们让我来的。您白天让他们吃了亏，一定让我把场子找回来。”

    重明没理解，“他们找场子的方式，就是装神弄鬼吓唬我们？”

    请恕他实在不理解这个脑回路。

    来人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们，心翼翼地道：“霸王让我放迷烟，然后在客栈放一把火，装作是妖邪作怪，让官府不好查……”

    到最后，彻底没了声。

    他在害怕。

    当火把无法点燃这家客栈时，他就该头都不回的逃。

    这四个人的脸在烛火照映下逐渐没了人形，吓得他心都要停止跳动。

    “滚吧，老子不和你计较。”

    也不知过了，才传来一句让他如获大赦的女声。

    临走前，声音从背后缓缓渗进他耳朵，语气令人头皮发麻。

    “叫他们心点，我们这种靠开黑店起家的店，向来是睚眦必报，很气的。”

    **

    清刚刚到来，城门未开，漕帮青龙堂堂主林九冲就在门口等他的兄弟朱二。

    朱二是威远镖局的镖头，在道上有名气。

    纵他此生至今走镖无数，只在极凶极恶之地丢过一趟镖，足以见其本领。

    太阳逐渐升高，街上行人多了起来。上学的孩童、叫卖的贩、买菜逛街的妇人纷纷走过，在望眼欲穿之时，一阵爽朗的大笑声飘来，“哈哈哈，我就林兄弟定在城门口等我，果不其然。”

    “朱二哥，别来无恙。”林九冲拱手，灿然笑道。

    朱二笑着：“兄弟相邀，我朱二怎有不来之理？”

    互相寒暄之后，林九冲对朱二道：“朱二哥此番前来，兄弟要带你去个好地方。”

    朱二被勾起了好奇心，“哦？是何地？”

    他眉眼带了一抹愠色，玩笑道：“莫是那种地方，你知道我朱二一个大老粗，不喜欢风花雪月，更不懂怜香惜玉，只会煞风景。”

    林九冲大笑：朱二哥此言差矣，哥哥到来，兄弟自然是要与你畅饮一番。放心放心，去的，是个大家都不舍得告诉别人的好地方。”

    到最后，神秘兮兮的。

    朱二摸了摸他的胡子，有点期待。

    “你们不舍得告诉别人，店家可得哭了。好好的一家馆子，不是因为做的不好，反倒是做的太好了，让大家不好对外宣扬，才少了生意。”

    林九冲“诶”了一声，语调轻快，“二哥此言差矣，店家是个实诚人，开的也是馆子。本生意，靠的是我们这些老客。她要是想挣大钱，怎会躲在巷子里不出来？”

    “朱二哥，我林九不骗人，去过一次，保管你下次来到青柳城，头一件事就是去那儿喝酒。”

    朱二被他的又期待了些，不由催促道：既如此，便速速前行，莫要耽搁。”

    穿过大街，走过条条巷，最终才来到地方。

    路上，朱二还和林九冲感慨，“当真酒香不怕巷子深，如此弯弯绕绕的地方，藏的这般隐秘，还是被你们江湖上这群酒鬼给找到。”

    一家不大的馆子，很是朴素，从外到内都灰扑扑的，门庭不大。

    一抬头，朱二原本欣喜期待的脸慢慢黑了下去。

    头顶的匾额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神仙客栈”。

    “这便是你的好地方？”朱二脸上的神色叫人看不分明。

    林九冲不解，为何朱二脸色陡转急下。

    “二哥，可是有何不对？”

    朱二脸色难看，“兄弟，你可知，我朱二一生只丢过一次镖，那一镖，被劫的干净彻底！乃我一生奇耻大辱！”

    林九冲正色，虽不知为何朱二忽然提及此事，还是回应道：“朱二哥，此话怎讲？”

    朱二面色阴沉，“我的镖，就是被神仙客栈劫走的！”

    “这是一家不折不扣的黑店！”

    熟料，听了这番话，林九冲反倒笑了起来。

    他摇头笑道：“大哥，你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家店每日如此多人来来往往，从没听谁是黑店。想必只是同名罢了。”

    闻言，朱二也回过神来。

    林九冲不至于会带他来一家黑店吃饭，是他想错了。

    林九冲道：“得君一壶酒，神仙亦无忧。”

    “这便是神仙客栈的来历。二哥，弟怎会带你到一家黑店喝酒？他家做的都是邻里生意，实在得很，连水都不掺，确是好酒好菜。”

    朱二赔笑道：“是我想岔了，只不过他这店名，于我而言太过晦气了些。”

    林九冲道：“二哥，咱是来喝酒的，又不是来和他过日子的，管他名字晦气不晦气，酒酣菜绝就行了。”

    “走走走。”

    他把朱二拉进神仙客栈，人还没进门，正好李道举着她“一文一卦，逆天改命”的招牌出来摆摊。

    两方了个照面。

    林九冲和李道互相笑了起来，没等招呼出声，就听耳边传来一句怒喝：“是你这贼人！”

    林九冲表情僵在脸上。

    李道则是一脸莫名其妙，左看右看，也不认识这人。

    于是挠着脑袋，轻轻问了句：

    “我们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