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物 一拳

A+A-

    何娣的眼睛被手机屏幕的亮光映照, 她呆怔地一动不动,眼睛微瞪圆。

    怎么回事…

    是又幻听了吗?

    她耳朵的情况比以前好了太多,尤其是右耳, 稍微大一点尖锐一点的声音,她已经可以听到一些,就是如同蚊子嗡叫,完全辨别不出内容,像噪音。

    现在是凌,又是住院部, 窗户紧闭,走廊无人,光头老爷爷和陈戈峰都睡着了, 这么明显的噪音是从哪里来的?

    她眼神渐渐聚焦,盯着屏幕上那个正在通话的标识,再把耳朵挨近,贴上去, 又拉开好远,悄声自语:“好像不是这个啊……”

    这声音分明就是…

    她正在疯狂疑惑, 搜寻答案时, 噪音已然消失。视线再瞥到屏幕上,通话已被挂断。

    她皱着眉头, 心想, 果然是手机那头的铃声吧…因为声音太大了, 所以才会给她一种这个声音就在身边的错觉…

    也有可能是她耳朵听力又恢复了一些。

    不是常有那种情况。某个人腿脚筋骨受了很重的伤, 一直无法行走,但某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突然就可以走动了。

    康复是缓慢的, 像量变,累积到一个度时,可以站立,或者听到一点声音,虽然不是痊愈,但对病人的身体来讲也是质变了。

    何娣用指捅了几下耳洞:“…听错了吧。”

    她呼出一口气,给刚刚错的电话顺手发了条短信,解释一下。

    ——抱歉哈,存你电话号码的时候,不心按错了,早睡,扰了,晚安。

    她按下发送键。

    一声响铃又从陈戈峰的枕头下传出来,何娣愣了一瞬,须臾后低下脑袋,抬手使劲捏了几下眉间。

    也有一种可能是太累了,今天也确实是时隔太久才做直播,身体也不怎么适应。

    思及此,她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睡起大觉。

    旁侧病床上,安静半刻钟后。

    陈戈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抿着苍白的唇,把手机里所有的提示铃都换成了振动状态。

    他没有想到,她会按错键,阴差阳错地就拨通了他的电话。

    要怎么形容刚刚那一分钟的感觉,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世界级的赛车现场,风驰电掣,争分夺秒,如何惊心动魄的比赛,他能做到心如止水,平静以对。

    可刚刚那短短的几句歌词的时间,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慌乱”的情绪。

    万一他被识破了,她会有什么反应?会跟他什么话?

    —看吧,你果然还是喜欢我吧,大兄弟。

    —啧啧啧,口是心非啊你,嘴上嫌弃我,暗地里给我刷礼物。

    —哎,你们赛车的都赚这么多钱的吗?下次千万别给我刷礼物了,平台还要扣一半的钱出去,划不来。

    ……东扯西扯,五花八门一大堆,她那个脑子也绝对想不到正路上去。这都是白费,他不会没把握的仗。

    他安静看着手机上她发来的消息,良久,熄了屏幕,换了方向睡,这样能看见她的脸。

    她头发很乱,一些蜷在颈窝,几丝贴在脸上。夜晚里肤色有些惨淡晃白,看得出来是真的累了。

    脸颊的软肉被床板挤压着,像糯糯的年糕被压下去一个窝,眼睫毛浓黑,盖着眼帘,似在沉睡的精致的洋娃娃,配上polo衫的粉衣领,看起来易碎又梦幻。

    和醒着时吵闹的样子,全然判若两人。

    背后墙角的空调风慢悠悠地袭来,夹着酒精和灰尘的味道。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臂上绯红的伤口,只是被她随意用卫生纸搽了两下,甚至没有消毒,清理,边缘处还有灰黑色的印子。

    陈戈峰叹息一声,滞了一会儿,耳听见她轻缓的呼吸声 ,才坐起来,曲着腰,从床下的背包里翻出一包酒精湿巾,拆开。

    坐在床边,俯身用单手捏着酒精布一点点帮她擦拭。

    他冷冽的眉目低着,指骨明显瘦削,动作很慢,呼吸也慢,在一片暗色的昏聩中,整个人透着一种难以言的柔和。

    可动作再轻柔,酒精毕竟是酒精,杀菌效果一级棒,疼起来也是让人刺挠难耐。

    何娣在尚且很浅的睡梦中被痛醒了。她一睁开眼就看见这骇人的一幕。

    一个看不清脸的黑影挡住她看向窗户的视野,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臂上,致使那一块皮肤又痛又凉。

    坏人。

    她第一瞬间下了判断后,手撑一下床,刚坐起来,照着那黑影的脸上就是一拳。

    一声闷哼。

    他手虚捂着唇鼻处,垂着头颅,一时不出话。

    怎么讲,劲儿还挺大。

    击中目标后的何娣停了半晌,见对面人没有反击后,拳头缓缓松开,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响声清脆,还有痛感,不是梦啊…

    如果这不是梦,那她刚刚的人…难不成是……

    何娣在床铺乱摸一通,找到手机,开电筒放在床头柜 。

    何娣看清了眼前景象。

    手半捂着嘴,低着脸的陈戈峰,酒精布的包装袋,她手臂上湿润的伤口,鼻腔里浓烈的酒精味。

    何娣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眨了眨眼睛,歉意地低声:“…啊…那个啥,我以为有人在割我的手,才出拳的,你还好吧。”

    虽然不想回忆,但刚刚她似乎是用了八成的力。

    陈戈峰抬起脸,没讲话,眸色寒凉,嘴唇左侧处很红,是被她一拳成这样的。

    何娣看他这样,又觉得好笑,又心有愧疚,她手掐着大腿止住笑意,声问他:“你干嘛半夜搽我手啊,我都吓到了,以为是坏人。”

    她这话听来颇有一种,你活该的意思。

    陈戈峰拿起手机,没好气地敲字回:我闲得没事干,找。

    这回何娣是真笑出来了,一笑还没个停。

    迟钝如她,都没仔细思考,为什么是今晚才受的伤,自己回来的时候他也已经睡着了。

    然而他竟然知道这件事,还清楚的知道伤口的位置。

    总之是她神经太粗,脑回路又清奇,常被别的奇奇怪怪的点迷住,却忽视了焦点所在。

    何娣:“你嘴还好吧,要不要也搽一下你那个酒精布啥的。不是…我…你大半夜的这样真的很吓人。”

    还是有那意思——你活该。

    何娣看着他暗沉的眼睛,摸摸后脑勺,有点心虚转了一下话茬道:“我的意思就是…你嘴这样,也不能全赖我。”

    ——不赖你,赖我。

    ——我嘴不痛,关灯睡吧。

    “……嗯。”她嘴上应声,身体却没有动。

    思来想去,她低垂眼眸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没记错的话,这伤口之前还有点脏,现在虽然红红的,却被处理的很干净。

    何娣的神思一下子才被导到此处,她眉梢轻抬:“哎,你…给我搽手…是关心我对吧?”

    ——不是,是我闲得找。

    切,这阴阳怪气,口是心非的。

    “你明明就是关心我,看不出来,你还蛮温柔的啊。”她声音柔软娇俏,得动人心肠。

    陈戈峰被这番话戳了一下,有点动容,没再字怼她。

    何娣:“起来,上回也是吧,我宿醉那回。你…性格其实很好啊,老兄。”

    ——睡吧,不想听你话了。

    “为什么?”何娣不解。

    因为八竿子一直不着地方,他听得疲倦又索然。

    ——累了。

    何娣点头:“哦…那我的手谢谢你啦,老大哥。”

    话音落下,她就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酒精布,撕开包装,把湿巾捻出一个角,仰着脸挨近许多,看着他,用气音:“来,姐也给你搽搽。”

    陈戈峰没有拒绝,看着她的眼睛,光源从下面来,衬得她的脸有点尖,眼眶里像注满了水波,月色在上面浮沉,亮亮的,光洁纯真。

    湿润的湿巾抚过他的唇角,她的目光跟随着落在他唇上。

    陈戈峰安静地任她擦拭,微倦怠的眼睛也落在她淡粉的唇上。

    夜色迷离,心跳怦然,有一瞬间的冲动,他想做点什么的。

    可药味太浓,催人清醒。而且要真做了,大概率会再挨几拳吧,想想也太好笑。

    酒精一遍遍覆盖,直至到她满意才止下动作。

    何娣把搽完他唇角的湿巾从包装袋里完全抽了出来,未免浪费,随意折了几下,又去搽自己臂上的伤口:“行,你快睡吧,这灯再照一会儿,老爷子都要昭醒了。”

    他轻吸了一口气,接过她搽完手的湿巾,加上床头柜上的包装袋一起丟到了垃圾桶。做完这些,才躺回床上。

    何娣关了手机的手电筒,也躺回床上,她顿了顿,想到一件事,带着笑意的声音漾出来,又怕吵醒老爷子而压着分贝:“兄弟,你嘴明天会不会肿成香肠啊…”

    “我好想看看你香肠嘴是什么样啊……肯定很好玩……”

    “我力气是不是还挺大的?”

    陈戈峰真不想理她,的话这都是什么话,像在炫耀自己他得还挺带劲挺爽。

    何娣:“…你睡了吗?…睡了啊…”

    “还是…对不起吧,下次有机会让你回来好了。”

    陈戈峰停了几秒,摸出手机回复。

    ——可以。

    ——哪儿?

    嗯???

    你不是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