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 凌初夏真的不知道凌浩然是哪里来的脸，他是怎么好意思走到自己的面前的？

    凌浩然面色蜡黄，看上去好像生了什么重病似的。

    他听完凌初夏的话, 眼神闪烁了一下, 然后：“那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可以向你道歉……”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凌初夏严肃道：“而且，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们早就是陌生人了，就好好做个陌生人吧。”

    完，凌初夏绕开凌浩然, 撒开双腿朝外跑。

    她是习惯了跑步的人, 凌浩然一个中年人哪里追得上她呢？没过多久就追丢了人。

    凌初夏把人甩开后, 也没有多想, 便照常去了公交车站, 在附近的食品店买了一包刚做好的老式面包，高高兴兴回了家。

    第二天，她继续去圆山饭店工，下午也照常去了驾校。

    一般江沅把她送去驾校后，就会开车回家，练完车以后，凌初夏会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去。

    所以这天也不例外, 走到公交站的时候，她又去附近的吃摊子上买了三种口味的油饼, 趁热乎在车站吃了一个, 其余的全都带回了家。

    凌奶奶已经做好稀饭跟凉拌菜了，就等着凌初夏买了油饼回来开饭，于是, 一见她回来，凌奶奶就赶紧：“快点洗手，我去端菜。”

    院子里放着一张桌子，凌初夏把油饼放在桌子上，就去角落的水池子洗了手。

    手还没洗完，就听见院子门被人拍响了。

    “谁啊？”凌初夏甩甩手上的水珠子，跑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面色蜡黄的凌浩然，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文化衫，下面一条普通的灰色裤子，跟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凌初夏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谁来啦？”凌奶奶端着两盘子凉拌菜走了出来。

    凌初夏一甩手关上了院子门：“不相干的人。”

    凌奶奶有点儿诧异：“谁是不相干的人啊？”

    “凌初夏，你开门，我就跟你几句话。”凌浩然在外面一边拍门一边喊了起来：“你要是不开门，我就在这里喊一晚上，让你的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

    “是凌浩然？他来干什么啊？不对，他怎么知道咱们住在哪里呀？”凌奶奶一脸吃惊。

    凌初夏忍不住啧了一声，是她自己大意了！

    凌浩然肯定是从驾校跟踪她一路过来的，自从上次的事情解决后，凌初夏就不太在意这些事了，因此完全没有留意有人一路跟着她，并且找到了她的住处。

    “凌初夏！你出来！我是真的有话要跟你！”凌浩然继续在外面大喊起来。

    这动静惊动了隔壁的刘姐和江沅，他们俩一齐走到院子里，江沅隔着院墙喊道：“初夏，要不要报警？”

    “我来找我以前的女儿，你报警要什么？我又没有擅闯民宅！我站在巷子里，你报警要什么？”凌浩然大声道：“我只是想跟凌初夏句话罢了！好歹我也养了她十七年，那十七年兢兢业业，没有一点对不起她的地方！她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考上名牌大学了，不认爹不要紧！这养育之恩什么时候还啊！”

    凌奶奶气得浑身发抖：“这个人什么意思啊？他这是想让左邻右舍都来看你的笑话吗？”

    凌初夏大声：“江沅，不用报警，也不用管他，他要是有力气，就在这里吼吧，反正我不怕吵。待会儿他吵着别人了，自然会有人去收拾他的。”

    江沅：“行，那你们把院子门拴好了。”

    “放心吧，早就关好了。”

    凌奶奶有点担心地看向凌初夏：“初夏，真的不管他啊？”

    “不管他，奶奶，是不是还有稀饭？我去端出来。”

    凌初夏端着一锅稀饭跑出来，凌浩然依旧在外面坚持不懈的喊着。

    他喊得比较有规律，并不是一直在喊，但只要巷子里有人经过，他就会大声：“凌初夏，算我求求你，你出来跟我句话！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你要是不报答，别人会怎么想你？”

    凌初夏非常镇定地坐在院子里吃稀饭，仿佛一点都没受到扰。

    凌奶奶做的凉拌莴笋丝跟醋泡海带都特别好吃，配稀饭可谓是一绝，凌初夏一口气喝了两碗，又吃了两个油饼才停下来。

    凌奶奶有些食欲不振，只吃了一碗稀饭就停了下来。

    “奶奶不吃了？吃这么一点儿，晚上会饿的。”

    “晚上要是饿了那就另，反正我现在是吃不下了，外头那个人一直跟叫魂儿似的，听的我心里心惊肉跳的。”凌奶奶抚了抚胸口，脸色也不太好看。

    凌初夏：“没关系，我们把桌子收拾了进屋，关上门窗就听不见了。”

    祖孙俩收拾了桌子进了屋，关上门窗后，确实隔绝了不少声音。

    凌奶奶照常去洗了澡，凌初夏把碗筷洗干净，收拾好了才发现外面的喊声多了起来，像是在吵架似的。

    她站在窗户后面听了一会儿，虽然听得不太真切，但应该是邻居跟凌浩然吵了起来，之后江沅出去劝了架，再之后就没声音了。

    等凌初夏也洗了澡后，外面真的安安静静了，她才开门窗，走到院子里看了一眼。

    “江沅？江沅你在吗？”凌初夏隔着院子喊了一声。

    江沅立刻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我在看书，怎么了？”

    “没怎么，我想问问那个人走了吗？”

    “刚才他跟邻居吵架的时候，我出去调解了一下，他已经走了。”

    “那就好，谢谢你啊。”

    江沅：“光是口头谢谢可不行。”

    凌初夏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啦，明天当面谢谢你。”

    完，她就回屋看电视去了。

    这会儿有一部电视剧特别红，几乎每家每户都在看，凌初夏也不例外，每天晚上都跟凌奶奶一起追剧。

    但是这个时候的电视剧一天晚上就放一集，没有后来追剧追的那么过瘾。

    看完电视剧，凌初夏回到卧室去看了一会儿书，就躺在床上开始睡觉了。

    约莫十点半，整个巷子的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睡下了。

    凌家也安安静静，祖孙俩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江山这个时候还在洗澡，他回来的晚，几乎每天都要十一点半以后才会睡觉。

    他洗着洗着，突然听见一个凄厉的哭喊声：“求求好心人帮帮我吧！我养了凌初夏十七年！就算后来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这十七年的养育之恩，她不应该还给我吗？我只是想跟她句话而已，她却把我这个老父亲关在门外！求求好心人帮帮我吧！”

    这会儿夜深人静，这么一嗓子嚎出来，把浴室里面的江山吓了一跳，差点没摔一觉。

    他匆匆忙忙冲掉身上的肥皂泡泡，裹起一条大浴巾就跑出来了。

    江沅这个时候也从卧室出来了，他才刚刚睡着，所以很容易就被吵醒了。

    “沅，外头怎么回事儿啊？那是凌浩然？他发什么疯啊？这大晚上的，邻居们不用睡觉吗？”

    “他在驾校跟踪了初夏，一路跟到家门口，傍晚那会儿也喊了好久，我当时把他劝走了，没想到他这个时间又回来了。”

    “就是故意的！这会儿谁不用睡觉啊？他这么喊下去，左邻右舍都得醒过来！”

    “我出去看看。”江沅着就走出了客厅。

    江山赶紧回去穿衣服，等穿好走出去，才发现问题可能有点儿严重。

    凌浩然还是下午的那身衣服，只是脸色看上去更糟糕了。

    他就靠坐在凌家的院子门上，一边喊一边用一根铁棍子敲院子门。

    凌家的院子门是之前江山特地更换过的，外面包了一层铁皮，所以敲起来格外响，没一会儿就把左邻右舍都给吵醒了。

    “怎么回事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知道现在几点钟了吗？你要找人，不会白天来找吗？”

    “凌初夏！凌初夏你别在家里待着呀！这个人是来找你的！你不解决谁解决？”

    “凌初夏！快点出来啊！”

    凌初夏原本是想无视这些喊声跟敲声的，但外头的邻居意见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她没办法，只能在文化衫的外面套了一件短袖衬衫，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灯走出去。

    凌奶奶也从卧室走了出来：“初夏，要不要紧啊？”

    “没关系的，奶奶不用担心，你回去睡觉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江沅这个时候已经算用武力解决了，但江山一把抱住他，不给他动手。

    “好孩子，有话好好，可千万别动手啊！你马上就要读大学了，什么事儿都别惹啊。真要动手，有哥哥在呢，总之你千万别动手！”

    江山好歹，才把江沅劝住。

    几个邻居也有点儿想人，一个年轻的伙子：“能揍人吗？我揍他一拳，他是不是就不敲这个铁门了？这声音震的我脑袋疼！我都快受不了了！”

    凌浩然漠视这一切，他只是垮着一张脸，然后机械地翘着铁门。

    凌初夏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出来的，她开了院子门，然后站在院子门口看了看外面。

    邻居们见她出来了，全都眼睛一亮。

    凌浩然停下了敲击，就那么坐在地上，用一种混合着仇恨、嫉妒、不甘、不解的复杂眼神看着她。

    “你可出来了！我们都快被吵死了！”

    “是啊，有什么事赶紧解决了！可别再吵着大家了！”

    “就是，初夏，我们知道你不容易，但我们也不容易啊。这辛苦一天回到家，可不就是想睡个好觉吗？”

    凌初夏赶紧：“对不起大家了，我会好好解决这件事的，请大家都回去休息吧，真的太对不起大家了。”

    邻居们这才散去，江山跟江沅没走。

    毕竟这大晚上的，他们俩怕凌浩然一棍子敲在凌初夏的头上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等邻居们都走光了，凌初夏才：“凌先生有什么话要跟我？居然废了这么大的功夫，而且还耍起赖来，这可不是凌先生的一贯作风啊。”

    “我管不了什么作风不作风了。”凌浩然坐在地上，在路灯下，他的那张脸显得非常疲惫，面颊都凹陷进去了。

    凌初夏这才发现，从在医院分开那天开始，凌浩然好像瘦了不少，至少瘦了十几斤的样子。

    正常人怎么会一口气瘦这么多呢？

    凌初夏：“你到底要什么？我人已经在这里了，你吧。”

    “我要见田忆香，我要跟她复婚，你帮我把她约出来，我跟她面谈。”

    凌初夏揉了揉耳朵：“你在跟我开玩笑？”

    “我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就是为了跟你开玩笑的吗？”

    “你认真的？为什么？你不是有一个女朋友吗？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那天在医院，我们都看见了。”

    “她搬走了。”

    “因为什么？”

    “我得病了，医生，可能是癌。”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全都一惊。

    凌初夏大概是最吃惊的一个了，因为她是看过的人，凌浩然的具体寿命她不清楚，但番外里面，他的外孙都十岁了，凌浩然也还活着的。

    所以，他怎么可能得这种病呢？

    不过，剧情这种东西，早就变了很多了，所以凌初夏想了一会儿，也有点儿不明白了。

    这个时候的医疗水平远不如后世，后世得了这种大病都会让人害怕，更何况是这个时期了。

    一阵安静后，凌浩然：“我很害怕，也很后悔，我后悔做出从前那些坏事，我后悔离开了田忆香，我想跟她复婚。人生最后的阶段，我想跟她一起度过。求求你，看在我已经活不了多久的份上，帮我把她约出来吧。我真的没办法了……”

    “不是，你这样的话，不觉得很自私吗？”凌初夏：“你生了大病，女朋友被吓跑了，没人照顾你了，所以你想起田忆香 阿姨了？你把她当成什么？免费保姆跟护工吗？你这个人还真的是自私透顶啊。”

    江山没话，但他一直在拼命点头，可见是非常赞同凌初夏的话的。

    凌浩然的脸一黑：“你在什么啊？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现在的都是真心话，我怎么是为了找免费保姆跟护工？请保姆跟护工的钱，我还是有的！”

    “可是你都这样了，人家田阿姨凭什么要跟你复婚啊？她早就跟你没关系了，人家一个人过得可好了。”

    “不去问问，怎么知道她同不同意？”凌浩然有点恼怒地道：“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把田忆香约出来就行了！”

    “你直接找凌曼帮你约不就行了吗？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们感情不是很好吗？”

    “她跟田忆香闹矛盾了，我去找过她，她帮我约了一次，但是田忆香不愿意出来，田忆香现在甚至不愿意跟她一起出门！”凌浩然朝地上啐了一口，“她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那你怎么确定我能把人约出来？”

    “能不能也要试试看！我现在除了找你，也找不到其他人了！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帮我约人，我就每天晚上都来这里喊你的门！吵的你在这里住不下去！”

    “卑鄙。”江山冷哼一声。

    凌浩然这才抬头看向江山，然后：“我就是很卑鄙，那又怎么样？我都没什么日子可活了，我卑鄙还不行了吗？”

    着着，凌浩然居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凌初夏一阵恶寒，她忍不住了一个寒颤，然后赶紧：“我的天，你别在我门口哭，我可看不得这种事！”

    “那你帮我约田忆香出来！”完，凌浩然哭得更大声了。

    都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凌浩然在这种时候突然丢下了爱面子的性格，简直更让人厌恶，也更让人没眼看了。

    “好，我帮你约！你赶快给我闭嘴吧！”

    凌浩然闭上嘴，然后掏出餐巾纸擤了鼻涕，就这么丢在凌家的院子门外。

    凌初夏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然后：“你吧，要怎么约？哪一天？几点钟？在哪儿？”

    “明天行吗？越快越好，我时间不多了，不能浪费啊。”

    凌初夏赶紧：“行，这样吧，明天下午四点钟，在明星路街尾有一家麦尔肯炸鸡店，就在那里见面吧。你可以先进去，上二楼，楼上靠里面有一个比较安静的区域，可以坐着话。我会带着田阿姨过去吃下午茶，但是如果她到了地方，看到你转身就走，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我只负责帮你约人出来。”

    “好，只要你把人约出来就行。”凌浩然：“你记住了，只要你约不出来她，我会每天晚上来这里喊门。”

    凌初夏没话，江沅却冷冷道：“你也最好记住了，如果你话不算话，在初夏帮你约了人之后，你还过来扰她，那就……”

    他的话没有完，那想杀人的眼神是瞒不了人的。

    凌浩然冷笑一声：“你不是那个高考状元吗？市一中的学生，你这么维护凌初夏做什么？有一腿啊？”

    “我们什么关系跟你无关，你最好记住自己过的话。”

    凌浩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看着江山：“江总，真是没想到你就住在这里，还跟凌初夏是邻居。没想到啊，你们不但是合作伙伴，关系还这么亲近。我算是想明白了，凌初夏应该是跟你弟弟有一腿，所以才能做园山餐饮的股东吧。”

    江山举起了拳头，笑嘻嘻地看着他：“凌先生，别以为你是个病人，我就不会人了。”

    “你吧，反正我也没几天好活了，你完了以后，也让我早点解脱。”凌浩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凌初夏：“别跟他话了，咱们赶紧回去睡觉吧。”

    凌浩然拍拍裤子：“凌初夏，下午四点，别忘了！”

    “我不会忘的。”

    凌浩然这才慢吞吞地朝外走，路灯下，他佝偻的背影被拉得很长，看上去有一种诡异的凄凉感。

    等他走出巷子后，江山：“他是真的得病了吗？”

    “不知道，不过，他想见田忆香的心情倒是挺急迫的，他连脸都不要了，可真是太稀奇了。”凌初夏：“反正，我只要把人约出来就行了。”

    第二天早上，凌初夏起了一个大早，先去菜市场买了几十斤新鲜桃子回来，然后挨家挨户给这一排邻居每户送了几斤，当做昨天晚上的道歉礼。

    邻居们也都不是气的人，收下这些桃子后，这件事也就翻篇了。

    早上九点半，凌初夏准时去圆山饭店开始工。

    这个暑假，她会一直在这里做服务员，等到了寒假，她会去采购部实习，然后再过一个假期，就再换一个部门。

    这样的轮岗方式是她特地向江山求来的，主要是为了解决她对基层工作的生疏问题。

    如果以后要做出自己的大企业，了解每一个基础岗位是她应该走的一条路。

    中午十一点前，她换上工作服，认认真真在大厅里工作。

    圆山饭店的客流量一直很大，哪怕是工作日的中午，上座率也有七八成。

    凌初夏熟练地在餐桌边帮客人点单、倒茶水、上菜，等忙到十二点的时候，遇到班长吕啸一家人过来吃饭。

    凌初夏很开心地拿着菜单走过去：“班长过来吃饭啊？这是菜单，看看想吃点什么。”

    吕啸看了一眼凌初夏身上的工作服，立刻：“凌初夏，你在这里工挣钱啊？”

    “对。”

    “你可真是太厉害了，高考考了那么多分，马上就是华大的高材生了，还能放下身段在这种地方做服务员。”

    “服务员也是很正当的工作啊，劳动无贵贱。”凌初夏笑着：“这会儿人多，我不跟你多聊了，你先看看菜单，要点餐了就叫我。”

    “好。”吕啸摆摆手，吃过这顿饭，就把凌初夏在圆山饭店做服务员的消息给传出去了。

    凌初夏并不知道这件事，下午收了工之后，她就赶紧去了明星路的街尾。

    早上，她在电话里跟田忆香约好了，下午在这里见面，然后一起去炸鸡店吃点零嘴。

    田忆香到的很准时：“初夏，好久不见了。”

    “是啊，田阿姨今天穿的真精神。”

    “是我的一个朋友从外地帮我买的新裙子，我觉得挺好看的，就穿出来了。”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走进了炸鸡店，凌初夏带着她一直往楼上走：“我们先在二楼找个座位坐下来。”

    “好。”

    上了二楼，一直走到最里面，就看见凌浩然一脸激动地站了起来：“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