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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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他一向爱好欣赏所有美的事物。不过遗憾的是,他更喜欢亲手毁灭。

    比如,此刻他注视艾薇的绿松石色瞳孔里,明晰地透出他清醒的迷恋,也掺杂着想将她活活撕毁的欲望。

    明明咫尺之远的艾薇?韦尔斯利看上去如此孱弱,似乎一只手就能捏碎那把罩在黑色塔夫绸下的单薄肩胛骨,应该会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在掌间发出咔嚓嚓的清脆声响。

    他是很想把这张脆弱的白纸揉碎的,就像毁掉一只精美的玉白瓷器,看着它在手心、火中四分五裂化为灰烬,他认为这样会给自己带来无与伦比的愉悦与快感,这些升腾的想法如同一条扭动的毒蛇舔舐他灵魂的罅隙,叫嚣着主人将这些付诸现实,就和他从前活剥人皮那样。

    艾薇站在他的对面,将他眼里疯狂翻滚的冲动瞧得一清二楚。

    她忍耐心底涌起的笑意,让自己望上去既饱含对长官的应有尊敬,又足够平静,甚至冷眼盯着他的眸子,神态自若地站在墙壁上涂绘的巨大油画前,那身黑礼裙宛如暗夜的漩涡深不可测,令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祭坛下高不可攀的神女。

    这样的态度反而像一盆冰水,迅速地浇灭了卢卡斯心底燃烧的火焰。

    往常那些少女的哀求和哭喊往往如同助长火势的氧气,让他急需发泄的兽性更加兴奋,从而举动越发肆无忌惮。

    反而是面前女人的冷静让他不由得平息了下来。

    “这样的玩笑并不好笑。”他点燃了一支卷烟,火光在手指间闪烁,“在我的领土上,从未有人敢从我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我能答应你的请求,也能取下你的人头。”他的神情既像似笑非笑,又像是一个不带任何戏谑意味的警告。

    人头在他眼里不过是可以拿来取悦的容器,他也不止一次地尝试过在其中放置上好的苏维浓葡萄酒,斟出来的液体褐中泛红,分不清是血还是酒。

    不过他的威胁在艾薇这里似乎构不成任何用处,她仍是面带愉快的微笑,这朵鸢尾在夜里舒展着摇曳的茎叶,海蓝色的眼眸微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如果你迫切想和我的兄长为敌,那就这么做好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把你的家族洗个干净,或许还会把他们的人头不辞万里地寄给您。”

    她同样以轻松的语调谈论着「人头」这个耸人听闻的词语,并且同样似笑非笑地撑着白皙的下巴,用最淡然的态度等待他的反应。

    她的神情那样笃定,卢卡斯毫不怀疑,她那位公爵兄长会为了他的妹妹实施多么冷酷的报复,自己如果真动了她一根头发,亚瑟?韦尔斯利也许会用残忍一百倍的方式偿还回来。

    潜意识这么冷漠地提醒着他,眼前的女人诚然孤身一人成为自己的子民,却也绝非任凭欺辱的娇玫瑰。

    纵使一时落入泥泞,也始终有一双坚定有力的手将她细弱的腰肢扶起来。

    “我仅仅是开个玩笑而已,公爵姐倒是当了真。”卢卡斯让灰白的烟圈遮住自己阴郁的脸孔,声音却听不出任何异样。

    “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艾薇回敬道。

    “看来是我惹公爵姐不悦了。”卢卡斯吹了一口气,缭绕的烟雾顿时在空中消散,“那我也只好将您中意的东西拱手相让,来平息我们美丽姐的怒气了。”

    .

    似乎确实试图安抚这位年轻的公爵姐,又像是单纯为了讨好这朵漂亮的鸢尾,卢卡斯甚至答应了她挑选一名死囚犯当做奴仆的请求。

    于是艾薇看上去极其随意地勾选了罗伊的名字,那位众人请求解救的兄弟,敢于反抗的贵族继承人。

    她从城堡的楼梯走下来,看见那棵繁茂的槐树上,还躲着一个胆战心惊的姑娘。

    “下来吧,你得救了。”她。

    少女似是难以置信,竟直直地从树冠上摔到了地上,有些狼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真的吗?”

    “我不喜欢谎。”艾薇皱眉,披上老嬷嬷递来的斗篷,把少女甩在了身后。

    她赶紧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有些颤颤巍巍地半拐半跑着靠过来,试图跟上前面女人的脚步,迅速逃离这座恶魔的城堡。

    “带上我吧,我想成为你的侍女。”少女祈求道,黑色的眼睛透出模糊的泪光。

    艾薇发现她有一头同样黑亮的长发,本应鲜红的嘴唇此时却苍白如纸,因为害怕而咬得满是疤痕。

    “我并不需要侍女。”她干脆地回答。

    “那跟班呢?”少女想了想,“奴隶也行,我的家人都已经饿死了,他们不会介意这些。”

    “我不需要跟班,更不需要侍女,第三,我最厌恶奴隶主。”艾薇,“难道你想让我成为我最讨厌的人吗?”

    “助手,助手可以吗?”少女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新身份,连忙补充道。

    “我倒是需要一个女性助手。”艾薇瞥了她一眼,“可惜你或许并不合适。”

    “我可以尝试。”少女着急地为自己辩解,“我虽然不识字,但我还年轻,什么都能学,能为你做任何事情,并且能保证对您的绝对忠诚。”

    “你叫什么?”

    “赛瑞拉……”

    艾薇没再回应,撩起裙角跨上了马车。

    少女赛瑞拉赶紧跟着钻进了车厢,在她的身旁坐下,看着城堡逐渐从视线里远离,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从这里到2区需要经过几座宽阔的树林,这个国度的治安自从民生的凋敝就一向极差,到了晚间更是有不少强盗出没。

    无论在哪个国家,这些人往往都是一块处理不掉的毒瘤,永远是普通百姓生命和财产安全的致命威胁。

    由于树木的阻挡,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因此赛瑞拉能清楚观察到外面的景象。

    天色已经变暗,幸好月色足够明亮,透过树枝的缝隙大方地给予照明,她眼看着身旁景物在慢速掠过,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两个粗壮的成年男子,脚下似乎有一道瘦的影子跪地求饶,风带来女人凄厉的哭声和求救,像鼓槌扣动旁人的心脏。

    赛瑞拉只一瞅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年头四处逃难的灾民不计其数,其中有不少弱的女性,许多强盗见劫不了财,便会从色上主意。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那个女人正在遭受什么,破旧的衣裙像绸带一样被撕扯开来,在雪地里飘零如丢弃的布偶娃娃。

    拳头不由得攥紧,这时她听到身旁的女主人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

    语气冷得像一把冰刃,刺得赛瑞拉忍不住身体发颤,皮肤上莫名冒出寒意。

    随着艾薇扣了两记车厢内壁,车夫立即心领神会,他稳下速度,让雇主迅速跳下了车。

    她的黑色斗篷在夜里游荡如鬼魅,随后赛瑞拉也跑了下来,站在她的身旁几英寸之后,一声不响地看着女主人从斗篷下取出一样黑色的物件。

    一把精良的燧发手?枪。

    冷冰冰的晚风吹起她的袍角,她朝赛瑞拉微微歪了歪脑袋,“我的准头一向不是很好。”

    半秒后,扳机扣动,「嘭」一声,一发子弹顷刻脱膛而出,笔直地射中了其中一名男子的脑袋。

    「啪」地,猩红血花猛然四溅,男子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闷哼,随即栽倒在地。

    他的同伴显然对这个突发状况始料未及,倏而停下拖拽女人衣服的手,警觉地站起身。

    “谁?”他前后环视,顾不上查看死者的尸身,紧张而愤怒地高叫,“哪个混蛋放暗枪?”

    最后一个字音还未落下,艾薇第二次扣动扳机,这一回中了他的手臂。

    “看来刚才确实只是运气。”她耸耸肩,随后走上去,看着在地上痛苦扭动的男人,鲜血从他手捂的伤口溢出指间,难以置信地盯着朝他缓缓走过来的女人。

    就像是审判罪恶的使者,白昼与黑夜在那张冷艳的面孔上来回交替,月色仅赐了她半边光明,一时竟看不清她究竟是属于哪一方。

    “看见了吗?这就是侵犯女人的下场。”

    艾薇的嘴唇冷酷地吐出这几个词语,迅速拔出腰间匕首,干净、利落地扎进他的脖子。

    只一刀,精准扎中动脉,旋即拔回锋利的匕刃,鲜血立时随之喷涌而出,溅满了他的整张脸。

    男人像条疽虫蠕动了两下,张大了嘴巴,随即陷入了僵直。

    那个得救的受害者终于恢复了神智,从适才的惊慌失措逐渐镇静,看着面前瘫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她带着感激和敬畏的目光移向身前的艾薇。

    而后她意识到自己衣不蔽体的身上被披上一条宽大的斗篷,盖住了所有饱受侮辱的痕迹,在冬日里冻到发紫的身体得以缓和过来,像冰面破碎河流淌动一样,她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复苏。

    “谢谢您……”她细弱的声音努力抬高,想让救星听到自己诚恳的道谢。

    “不用谢……”艾薇,“欺辱女人,就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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