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莫清欢 徒儿……徒儿轻浮放浪……

A+A-

    白尘芜无法形容,自己在看到跪在雨中的单薄少年的时候,内心之中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少年身上只穿了件就寝时所穿的单衣,如今早已被雨水淋透,裹在纤细的身子上。几缕发丝贴着俊秀的脸颊,湿哒哒滴着水。

    他的脸白得毫无血色,薄唇亦是如此。再搭配上那空洞无神的目光,俨然是一副被侵犯后万念俱灰的模样。

    白尘芜见此情形,更加确信,她的徒弟,当初当真是不愿意的。只是上一世的时候,被她折腾得失去了拒绝的时机。

    而如今,他在用自己仅存的气力,以这种方式,无声地谴责她这个毫无师德的师尊呢。

    这回总该清醒了吧?

    人家根本从未对你有过那方面的意思,一切都只是你自作多情罢了。

    白尘芜深呼一口气,压下心底那如今已显得十分多余的惆怅。

    她这一路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已经发生的事情固然无法改变,但是未来的路,还在脚下。

    她想要尽力修正之前的错误,不仅是为改变自己悲惨的结局,更为了两人之间十几年来积淀下的师徒情谊。

    白尘芜走过去,手在袖中捏了个诀,无声替少年将雨挡了。

    “你的态度,为师已经知晓。”白尘芜垂眸,平静着。

    即便是被徒弟这般明确地拒绝了,她还是要尽力维持着作为师尊的体面。

    谁让她是人家师尊呢。

    少年闻言身子颤了颤,肩膀微微垮了下去。他的脸颊和耳朵都红红的,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刚刚两人之间发生的事。

    啊,是啊。

    虽然她这一次并没有什么切身的感受,但对于莫清欢来,他可是刚刚才失去了宝贵的童贞。

    白尘芜觉得,倘若自己没将这件事处理好,那么这回对方可能不仅会黑化,还会更早将她弄死。

    她想到这里叹息一声,尽量放软了声音:“为师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你有什么要求……或者你不再想认为师这个师尊,你想去往谁家门下,为师都会尽力帮你……”

    白尘芜还未完,却见少年猛然抬起头,脸色白得比刚刚还要惨上百倍。

    “师尊……”

    少年苍白的薄唇颤抖着,仰头看着她,眼泪大颗大颗滚了下来。

    在白尘芜的记忆中,少年一向是安静而羞涩的,很少会在她面前显露出这般强烈的情绪。

    或许是今夜的事对于一个少年来太过于刺激,以至于让他的情绪也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

    “徒儿知错了,求师尊莫要赶徒儿走。”少年双手紧紧按着湿透的衣摆,清澈的眼神中带着祈求。

    那般真诚的眼神,应该不是装的。

    原来,他并不想走。

    即便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但或许,此时他们之间的纠葛还没有发展到上辈子那般复杂而难以调和。

    徒弟虽然气恼于她的唐突,却尚没有萌生出离开师门的想法。

    如此一来,白尘芜莫名找到了一丝安慰。

    如今虽然她欺负了徒弟,可这些年师徒二人的感情到底不是白瞎的。倘若她及时补救,事情或许也还是有挽回的余地的。

    “为师并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白尘芜到这里,又重复道:“莫要跪在这里了,先回去换身干衣罢。”

    白尘芜自认为自己的语气态度,对于一个刚刚才经历了死亡这么一件大事的人来,已经算是十分友善大度了。

    更何况她面对着的还是取了自己性命的那个人。

    可眼前的少年,依旧倔强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是,还在顾虑着什么。

    亦或者是,并不相信她的话?

    这种反应落在如今本就十分敏感的白尘芜眼里,就有些刺目了。

    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之后,白尘芜的心情本就糟糕透了。她虽然一直在检讨自己,但并不代表她自己心里没有委屈。

    如今见到徒弟这般拧着她,女子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开始突突往头顶上冒。

    她当初怎么就没发觉,这徒弟看起来沉默顺服,其实倔得九匹马都拉不动呢?

    白尘芜觉得自己此时是应该生气的,气少年用如此自虐的方式谴责于她。当然,她还气他之后不声不响的背叛,气他的绝情,还有更多她不愿记起的往事。

    她看着跪在脚边的少年,心中除了气恼之外,似乎还有些什么其他的情绪。

    他以为自己使这样一场苦肉计,就能让她心疼、让她愧疚,从而抵消掉他背叛师门、捅死师尊的帐么?

    呵,想的美。

    偏不叫他如愿。

    眼见着徒弟这般不听话,白尘芜干脆一俯身,将地上湿漉漉跪着的少年捞了起来。

    她能够感觉到怀中的人身体冷得像一块冰,本能地紧绷着。

    可他依旧顺从地没有做出任何反抗挣扎的举动,就如同她之前每一次,将他放倒在床榻上、桌案上,甚至湖边的青石上、峰顶的树冠上……

    莫清欢的房间内十分温暖,隐隐还残留着木樨与桃花的淡香。

    白尘芜将少年丢在他的床榻上,又扯过揉乱的被子将他裹好。

    而后,冷着脸去拿干净的寝衣,扔到床边背过身,吩咐少年将湿衣换下。

    其实这种情况之下,能够洗个热水澡是最好的。

    奈何前阵子隔壁山头关押的凶兽不知为何逃出了封印之地,负责看守的弟子在追击的时候,不慎污染了温泉的一处泉眼,导致温泉水沾染了瘴气,一段时间都无法使用。

    为此,宗门弟子们好一阵子都是怨声载道。这事情,白尘芜也就记得格外清楚。

    好在他们这玉鸾峰灵气充盈,雨水也不似尘世那般污浊,反而清新纯净还带着些灵植独特的香气。

    身后传来了些轻微的声响。

    待那声响悉数落下,白尘芜回过身,就见到少年已经换好衣物乖乖站在床边。

    少年搓着自己的手,心翼翼地看着她。琉璃般的清亮眸子带着几分依恋、几分忐忑,模样和时候每次做错事的样子如出一辙。

    白尘芜的心又不由得软了。

    她走过去,用干燥的巾帕帮他擦干湿发。

    期间少年不自在地躲了躲,声了句“徒儿头上湿”。见师尊没有搭话,便也不敢再言语。

    替少年擦干了湿发,白尘芜垂眸,发觉少年苍白的脸颊上果然现出了两坨不自然的榴红。

    少年的身子骨一直很弱,即便白尘芜一直细心调养着,也只将他调养到了普通人的水平。与宗门的其他弟子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每次受了凉,总是要病些日子。

    更何况这一次他不仅淋了雨,还是在身子正虚的时候。

    想到这里,白尘芜拿出随身携带的锦囊,从里面取出一颗灵药。

    少年看到灵药,却死命摇了摇头不肯服下:“师尊,徒儿没事。”

    白尘芜见到少年的反应,便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无非是这灵药太贵重,而他家师尊又太穷。

    白尘芜再一次被徒弟瞧不起了,可她却没法反驳。

    按白尘芜是仙门长老,平日的吃穿用度自然都是宗派内最好的。

    事实虽然确实如此,可那衣食无忧的逍遥日子,仅限于在她捡回莫清欢之前。

    莫清欢被白尘芜捡回来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再加上身体本就虚弱,可以大半身子都已经入了鬼门关。

    救他性命,自然需要不少灵丹妙药。

    而这部分花销,是需要白尘芜自己支出的。

    虽许多仙门长老门下弟子众多,也从未出现过在钱财上捉襟见肘的情况。可白尘芜是个穿越者,还是个仙法废柴。

    为了身份不露破绽,也为了自己的命,那些可以赚外快的降妖除魔的委托,她几乎从不参与,自然也就没有了进项。

    于是那些年为了给莫清欢续命,白尘芜几乎将洞府内值钱的物品摆件偷偷拿去尘世当了个干净。最艰难的时候,险些连自己的衣袍裤子都当了。

    对那些宝贝,白尘芜倒没觉得有多心疼,也从不会刻意和年少的莫清欢起这些。更何况她觉得那些东西原本也不是她得来的,与其坐享其成,倒不如拿来救人更加有意义。

    莫清欢的时候并不清楚师尊做的这些事情,直到他渐渐长大……

    洞府也已经空了。

    他只来得及拦下师尊,没将裤子当了。

    自那之后,少年便越发节俭,年纪就成了个勤俭持家的好手。

    后来两人闹掰之后,有一段时间,白尘芜还会经常在洞府里发现一些她早就当出去了的东西。

    大抵是莫清欢不愿欠她的情,所以才将那些东西一样样地赎了回来。

    而那时的白尘芜虽然又穷又弱,但骨气还是有的。

    于是莫清欢偷偷送来什么,她便原样丢出去。不管是何等名贵之物,眼睛都不眨一下。

    于是那段时间,宗门里盛传:尘芜长老因为徒弟叛逃的事情,受了太大击,疯了。

    这事的动静闹得颇有些大,几乎惊动了整个修仙界。以至于隔三差五的,就有不知哪里冒出的高人,带来各种名贵药材,要来给她治、病……

    啊,又扯远了。

    其实这些年,白尘芜一直都在尽力避免自己去想起那些与莫清欢的陈年旧事。

    然而如今,或许是自己重生了的缘故,很多已经被她刻意淡忘的糟心事,又一件一件在脑海中变得鲜明清晰起来。

    白尘芜被那些回忆扰得越发烦躁,干脆迅速捏了一下少年的下颚,将那一粒灵药塞入了他的口中。

    少年愣了一下,一双清澈的眸子呆呆看着她。薄薄的腮边微微鼓起,样子颇有些傻。

    “为师给你的便是心甘情愿给你的,不需你有所报答,也不需你他日偿还……”白尘芜到这里,想起自己那段日子被治病的“高人”支配的恐惧,又气不过,“即便你他日还了,为师也会全丢出去,记住了?”

    不知是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还是眼神过于冰冷。总之,少年被吓到了,噗通一下跪在她的面前:“师尊,徒儿知错了。”

    少年这一下跪的太急,白尘芜都听到了他骨骼与地面碰撞的闷响。那声音,光听着都觉得疼。

    呵,为师倾家荡产给你调理身子,就是让你这般糟践的么?

    白尘芜心中烦躁不已:“你到底还要再跪多少次?!”

    地上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声道:“等师尊什么时候消气了,原谅了徒儿......”

    白尘芜再次被气得没话。

    这回答,简直绝了。

    你拒绝我背叛我捅死我,还要我原谅你?我之所以没有在发觉自己重生回来之后就一掌拍死你这孽徒,还不是因为……

    因为我不过你么!

    “那你倒是,为师为何要生气?”白尘芜猛吸口气,怒极反笑。

    这事情,看来今日必是要掰扯清楚了才行的。

    白尘芜原本以为莫清欢也是这个意思,没成想她的话音刚落,少年的脸就吓得煞白。

    少年将头埋在地上,声音发着颤:“徒儿......徒儿轻浮放浪,酒后失态勾引师尊。师尊不论如何罚徒儿,徒儿都认,只求师尊莫要厌弃徒儿……”

    白尘芜:“???”

    徒弟酒后失态勾引师尊?

    不该是师尊酒后失态吃了徒弟么?

    白尘芜呆在原地,脑子彻底跟不上这车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