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打死他 鲜红鲜红的,渗进了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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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屋里, 一群乞丐一样的孩子周身瑟瑟地蜷缩在草堆里。

    屋外下着很大的雪。

    崔青也只穿着单薄的衣裳。

    虽然他的衣裳比其他人的要干净,可为了不被冻死,他也不得不忍着恶心, 和其他那些臭烘烘的孩子挤在一起取暖。

    但即便如此,他也坚信自己和那些脏兮兮流着鼻涕的乞丐是不一样的。

    他原本生在一个商户之家,他是长子,自得了爹娘不少宠爱。

    一次娘亲带着爹爹一起外出置货, 半路遇到了穷凶极恶的山匪,再也没有回来。

    叔叔婶婶很快接管了铺子的生意。他们抱走了崔青两个年幼还不记事的妹妹, 却把他给卖了。

    人牙子将他带到了这间屋, 等凑够了数之后,会将他们带到南方去卖掉。

    人牙子告诉他们,只要乖乖听话,就可以被卖进好人家;反之,就是死。

    崔青来到这里的时候,见到了一个企图逃跑的孩子。他被两个壮妇拖到院子的雪地里, 活活死了。

    那孩子凄惨的叫声, 让他做了许多天的噩梦。

    崔青想到这里,不禁了个寒颤。

    好在他听,只要再凑上一个孩子, 他们就可以往南方出发了。

    他知道南方乃是富庶之地。他乖巧听话,又生得漂亮, 很大几率会被卖进一个好人家。

    到时候, 他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最后一个孩子是当天傍晚被人牙子送来的。

    那是一个十分瘦的孩子, 瘦得皮包骨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眸子黯淡无神。

    崔青见他身上的衣服很干净,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香味, 就猜测他或许也是富裕人家出来的。

    “我叫崔青,你叫什么名字?”崔青主动凑过去,和那孩子搭话。

    少年抬起无焦的眼睛看了看他,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回答:“莫清欢。”

    “莫清欢,这名字真好听。我看你的衣裳很好,不像是穷人家养不起的男孩。所以,你也是因为父母死了,所以被亲戚卖了吗?”崔青又问道。

    这些天,崔青很少和那些脏兮兮的乞丐话。他自认为高人一等,不愿意自降身份和那些脏兮兮的家伙交道。

    直到,莫清欢出现了。

    他们一样生得漂亮,一样穿着干净的衣服。

    崔青一直耐心等待着莫清欢的回答,可是对方却只是垂着眸子,一句话都不肯。

    崔青有些不耐烦了,因为他越来越冷,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他想和莫清欢凑在一起取暖,可每当他接近对方,对方便会无声地躲开。试了几次之后,崔青就有些恼了。

    “你不冷吗?”崔青十分不解地问道。

    莫清欢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眸子看着地。他赤着脚,手脚都已经冻裂了,他却依旧毫无所觉。

    崔青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臭臭的孩,发现他之前离开的那个空位已经没有了。

    孩子天生敏感,崔青的举动如此明显,那些孩子也感觉到自己被这个少爷嫌弃了。

    于是,他们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孤立了崔青。

    崔青就这样冻了一夜,心中骂了这屋子里所有人无数遍。

    好在如今人凑齐了,他们很快就能去往南方了。

    等他到了南方,进了好人家,就再也不用忍饥受冻了。

    第二天一早,人牙子果然出现了。

    他将所有的孩子都带到了厅堂里,那里烧着地龙,很暖。

    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妇人出现,人牙子心而谄媚地站在这妇人身后:“邹婶,这批孩子都不错,你瞧,长得多水灵。”

    邹婶似乎也十分满意,沙哑的烟嗓,像是老朽的枯叶刮擦着树干的声音:“不错。这次贾员外家想找个漂亮听话的,如果能成,少不得你的好处。”

    那人牙子听到这里,笑得一脸褶子:“那就多谢邹婶了。”

    人牙子着,将崔青推了出来:“邹婶,你看这个怎么样?清白人家的孩子,性子也乖巧。”

    虽然这种被人当做货物一般挑拣的感觉让崔青感到些许不适,但是想到人牙子与这邹婶刚刚的对话,崔青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表现。

    于是他努力扯起嘴角,朝着邹婶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邹婶看了崔青一眼,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一双吊梢眼,目光落在最边上低着头的莫清欢身上,顿住了。

    邹婶走过去,捏起莫清欢的下巴量:“这个更好。”

    崔青脸上的笑僵住了。

    同样僵住的,还有人牙子:“这个……邹婶要不您再……”

    话未完,便被邹婶的一声惨叫断了。

    一片混乱间,人牙子一脚将莫清欢踢飞出去。邹婶慌张地后退,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的手背,手指间渗出血来。

    被踢飞出去的莫清欢,瘦弱的身子撞到了墙壁才停住。他艰难地爬起来,嘴边流出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邹婶的。

    他的眼神,恐惧中带着绝望,却又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凶狠。令每一个见过那眼神的人,从心底生出寒意来。

    “疯子……疯子!”邹婶怒不可遏,脸色铁青地过去,朝着莫清欢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孩的脸,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

    “这种货色,你也敢拿出来卖?”邹婶看向人牙子。

    人牙子双膝一软,险些给邹婶跪下:“都怪我,我以为过几次,他已经改了。我这就将这畜生处置了,不留了,再也不留了!”

    “来人!”人牙子的声音都劈了。

    门外的那两名壮妇立即跑着进来。

    “将这乱咬人的畜生死,给我活活死!”人牙子气急败坏地吼着。

    如今年头不好,她这好不容易凑成的一单生意,可不能叫这乱咬人的畜生毁了。

    两名妇人扯着莫清欢的头发,将他拖了出去。

    不久,院子里传来棍棒敲皮肉的声音。

    一声一声,听得人心里发颤。

    崔青是见过这样的场面的,之前被死的那个孩子,一直在惨叫着。

    可莫清欢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一板子就死了?”邹婶探出头去,似乎觉得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未免太便宜了他。

    “没呢,眼睛还睁着,就是死咬着牙。这孩子也是个怪胎,之前也被过,抗得很,也是一声都不吭。若不是那张脸蛋太标志,我也早将他死了。”人牙子心地道。

    邹婶闻言冷哼一声:“长得再标致,性子这么烈,留着也是个祸害,早死早干净。”

    人牙子连连应和着:“是是,您的是。”

    之前每每有孩子被死,人牙子都会让其他孩子在场看着,为的是杀鸡儆猴。

    这般年纪的男孩,次次都会被吓哭几个。屋子里的哭声此起彼伏,外面的声音也就不再那般渗人。

    不过这次不一样。

    屋子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外面也没有惨叫声。反而显得那棍棒敲皮肉的声音越发清晰刺耳。

    几个孩子的脸都白了,瑟瑟发着抖,却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一声都不敢出。就连那人贩子和邹婶,都觉得自己的肉在疼。

    “大人,没气了。”其中一个妇人走进来,脸色也不似以往。手上的棍子,血淋淋的。

    “嘭”地一声,想必是惊吓过度,一个孩子翻着白眼,直挺挺地仰了过去。

    人牙子烦躁地朝那妇人摆摆手:“死了就扔了,快给我扔了去!真晦气!”

    托了这莫清欢的“福”,崔青他们又回到了冰冷的黑屋。

    崔青这回才知道,原来这莫清欢和自己完全不一样。自己是父母去世后被亲戚卖了,而那莫清欢,是被自己做娼妓的亲爹给卖了。

    怪不得他身上的衣裳那么好看还那么香,真是恶心。

    那几个乞丐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和崔青,只等着看他的笑话。

    如此一来,崔青更气恼了。

    好在今日的事情虽然出了岔子,那邹婶还是要了他们几个孩子。

    傍晚的时候,他们上了一辆破旧的马车。

    上车之前,他们路过院子,院子里还有那莫清欢留下的血。

    鲜红鲜红的,渗进了雪地里,刺目的一片。

    那马车十分破旧,四面漏着风。崔青最后一个才上了车,车里只剩下了最靠外的位置。

    风一吹,糟破的车帘被扬起来,寒风直吹到了他的身上。

    好冷,好冰。

    车帘又一次扬起,崔青下意识瑟缩起身体。

    颠簸的马车行到街道的尽头,一拐角就要出城。

    那街边的角落,静静躺着一具瘦的“尸体”。被鲜血染红的破衣,落在了崔青的眼里。

    他们这些被抛弃的孩,死了都懒得被送去乱葬岗。只随意扔在街头,就会有野狗叼了去。

    明明可以去南方,却偏要死在这里,真是个傻子。

    崔青对莫清欢没有怜悯,只有深深的鄙夷。

    这时候,他看到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驻足在尸体的旁边。

    女子撑着一把伞,如墨的长发,拂过一尘不染的雪衣。

    崔青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人,仿佛高山上的遗雪,空谷间的幽兰。

    而后,他看到那女子竟然俯下身,抱起了那个的、占满了血的身体。

    那画面一晃而过,很快就消失在了崔青的视线里。

    崔青不明白,那女子明明那般好看,美得像仙子一样,为何要去碰那具冰冷肮脏的东西。

    不过等到了南方之后,他就渐渐将这件事忘记了。

    邹婶最终选中了他,将他送到了贾员外家。

    可那里与崔青之前的想象不太一样。

    崔青被邹婶领进门的时候,正看到有下人拿着破草席卷着一个孩童的尸体。

    那孩童大概和他一般的年纪,裸着身体,身上遍布着斑驳的鞭痕和一些青紫的可疑痕迹。

    那时候,他才发觉,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而已。

    若非贾员外家中做客的一名修者看出了崔青的纯阴体质,他或许早已被那个又老又丑的变态折磨致死。

    后来,那名修者将他带离了贾家,几经辗转,他成了独明长老的关门弟子。

    “青青,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一名跟班过分殷勤的声音断了崔青的思绪。

    崔青缓了下神,习惯性朝着那名跟班露出一个虚假而温柔的笑意:“没什么,大概是有些累了吧。”

    另一边的莫清欢能够感到远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少,大部分都是好奇或惊艳,也有一些带着隐隐的嫉妒。这些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也并不在意。

    但那些目光中,唯独有一道,柔和中透着一股莫名的冷意。

    只是等莫清欢再看过去,那道视线却已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