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四十七章 愿意让我对你负责吗?
票已经买好了, 可能要用到的工具也都备好了,云蒹收拾停当, 她把林妈妈给的资料和洛山的地图都存在了手机里,这几天也找很多相关资料,基本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最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行程,云蒹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天已经黑沉了下去,屋子里黑灯瞎火,她忘记开灯了,她摁灭了手机,走过去开灯。
屋子里静悄悄的, 荧惑不在。
其实之前他在的时候话也不多, 云蒹现在都想不太明白他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她现在还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但是她能在他身上感觉到一种熟悉感,而且她莫名的相信, 他对她没有敌意。
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来, 云蒹其实是个冷心冷肺的人,每天都会见面, 她偶尔也会和他学校的事情,夏天给他买冰激凌吃,冬天给他买保暖的衣物。
他每月都会带来很多东西,偶尔也会出去接接活儿, 几天半月不回来, 然后云蒹卡里就会多出一笔巨款,她退给他也不要,后来云蒹索性把那张卡放在了自家玄关旁的鞋柜上, 荧惑没动,她也没动,就这么一直放着了。
受人恩惠,她就也开始投桃报李,荧惑来的时候就身上那么一身黑衣,最开始他基本不吃什么,像是餐风饮露的神仙一样。
后来她给他添置了一些物品,带他去吃附近各种各样的人类美食,偶尔出去玩时也会问他要不要一起。
她开柜门,这一年里他留下的痕迹很少,几件衣服都洗得很干净,折好放在了一个柜子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皂荚香——云蒹有些发愣,她以前觉得自己对他算是上心了,但是,她伸手拿起那堆衣服数了数,来回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三四件。
她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浮现了上来。
到底是为什么?
晚饭云蒹没什么食欲,尤其看到荧惑摆在柜子里的餐具后。
两人吃完饭洗碗,原本是一人一天,她经常学习累,工作累,心累,脑子累,日常偷懒,这么久也数不清他比她多承担了多少收拾的活儿。
好在他也没有介意的样子。
云蒹早早睡了,她想起最后一次见他时的背影,越想心里越不舒服……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情感,她以前算是个一不二的人,做事很利落,想到什么就去做了,很少纠结,也很少后悔。
之后如果他一直不回来了,她要去哪里找他呢?
洛山位于北宁省最北的一个村庄,飞机,火车,然后出租,最后到摩托,云蒹换了三四个交通工具,终于从县城到了村庄,村子里人口很少,年轻人很少,只有老人和一些留守儿童,还有就是来这个极北之地的背包族。
云蒹在县城找的导游,是个四十多的中年男人,叫胡刚,因为林家给的经费非常充足,为了方便,云蒹直接包了他,叫他一路跟着她进村。
“姑娘,我最多就能带你到半山腰。”胡刚,“那再往上可不兴去了,再多钱都雇不到人的。”
云蒹正在系登山靴的带子,她把鞋带绑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围巾和帽子,都是也不意外,“大叔,那山上有什么,为什么不能去?”
“冷,气压低,天气不好,而且有野兽,熊,豹子什么的。”胡刚,“我看你也还个大学生,这么年轻,别为了赶时髦尝鲜去送命,在山腰拍个照也就够了。”
“到目前为止,山顶从没人上去过。”胡刚,“你也不可能上得去的。”
他看这个姑娘也就不到二十的模样,脸白生生的,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想着估计是为了来这里猎奇拍照发朋友圈。
“没事,大叔,那你到时候送我到半山腰就行了。”云蒹笑了笑。
胡刚见她油盐不进,也没办法。
好在是个七月,没有冬天弥漫的风雪,白天时路比较好走,等到半山腰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胡刚又劝了她一次,见她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能叹气走了。
云蒹开始孤身一人往山顶跋涉。
天色越来越晚,几乎全黑的时候,竟然开始下去了雨,路况越来越差,护目镜是全是水珠,云蒹呼了一口气,把护目镜摘了,放进了背包里,随着海拔越来越高,气温也随着降低,这是一场猝然来临的暴雨,云蒹来之前查过天气预报,今天预报的原本是晴天。
她确实不耐寒,更喜欢温暖湿润的地方。
云蒹开了手电筒,在雨水里投出一条光柱来。
不知从深山的哪里,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咆哮声,混在在雨声里,显得更加可怖。
她开存在手机,这附近有个叫回石窟的洞窟,按照林家给的地图,上头勾绘了几个月光草可能生长的地方,第一个就是这个回石窟,云蒹再度确认了一遍方位,朝着那个方向继续跋涉。
她体能还可以,只是在这种温度下行走,比平时体力消耗要快不少。
听到背后树丛断裂的声音和破空声时,她正站在回石窟的门口,云蒹瞳孔扩大,动作敏捷,已经扔下了背包,整个人飞快的往左侧翻滚,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淡淡的月光下,倒塌的树木前,站着的是一头足足有两层楼高的巨大黑熊。
是那只熊妖。
云蒹手里紧紧捏着药包,保持着自己和它的距离,这是她特制出来的药粉,只要让她近身了,再能耐的妖怪,吸入了也得浑身麻痹至少半个时。
熊妖的身躯动了,比她的头还要大几乎一倍的爪子落了下来,云蒹屏住了呼吸,她需要把它引诱到最近的距离。
熊妖的爪子没有落下,在离她头顶四五公分的地方停下了,像是被什么一股看不到的强大力量隔绝了,被迫停滞了下来。
熊妖动作迟缓了下来,他围着她踱步。
“你是谁?”面前高大的熊妖似俯身看向她,努力瞪大黄铜色的兽瞳,云蒹几乎可以闻到熊妖身上混着泥土和树木的浑浊的味道。
他声音嘶哑,像是不习惯话一样,得缓慢,“我闻到了,你身上有熟悉的味道。”
……
云蒹警觉的跟在他伸手,左手握着手电筒,右手依旧放在口袋里。
“我叫熊培。”熊妖人形是个黑黑的,铁塔般的汉子,云蒹估计他的身高至少在两米以上,他步伐沉重,每一步都会在踩起四溅的水花。
她随着熊妖走着,在心里默默记着路线,最终,熊妖在一间木屋前停下了脚步。
给她泡了热茶,不知道是什么茶叶,杯子边缘都裂开了,泛着黄,云蒹不动声色的嗅了嗅茶水的味道,随即旋转杯身,避开发黄的地方,啜饮了一口。
熊妖走近了一些,她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但他没做什么,只是弯腰,在她周身嗅了嗅,云蒹发现他一直眯着眼,许多熊妖视力极差,基本靠嗅觉认人。
“你是他的什么人?”熊培问。
云蒹,“他?”
“我离开西荒太久了。”熊培,“但记得这味道。”
“他是谁?”
“他没有名字。”熊培坐回了自己的椅子,庞大的身躯将椅子压得往下一沉。
云蒹怀疑他是在这极北之地冻坏了脑子,话颠三倒四,可能是太久没和人话了,他话很缓慢,发音咬字也有些不准。
云蒹从背包里拿出了自己的药草箱子,把话题拐开,“我需要一株月光草,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熊培,“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不知道你在谁。”云蒹警觉的。
“他。”熊培不知道从哪个抽屉里翻找出了一张泛着黄的白纸,男人粗大的手指握着炭笔,很别扭,在纸上勾勒着什么。
那是一只巨兽,身躯遮天蔽日,有黑云一般的长毛,九条尾巴,在乌云密布的空中越过。
他拿起笔,在巨兽的瞳孔位置点上了一点猩红,暗红色的瞳孔,他仿佛像是睁开了眼,凛冽寒凉的眸光冷冷凝视着着纸张之外的人。
“那是他全盛时期的模样。”熊培竟然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一般,他指着自己右脸上那道深深的划痕,“这就是几百年前,那时候留下来的。”
云蒹手握着茶杯,“他到底是什么?”
“不祥之物。”熊培,“是他们族人的,为了全族的安全,所以被流放到了西荒。”
“我认识的他,大部分时候自己是孤儿。”
——我没有亲人。
云蒹脑子里浮现出荧惑这句话时的神情,她盯着纸张上的巨兽,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或许是把她当成了什么人,熊培话语气越来越温和。
云蒹才知道,月光草五十年才会生长出一株,一直是由熊培培育着,用山顶云池的雪水灌溉,沐浴山巅最纯净的月光,细心呵护而成。
“很多妖怪它的主意。”熊培,“想偷走抢走我的月光草,所以我必须强硬一些。”
他像是在和朋友对话一般,这么客气和蔼的态度,云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再诈她。
她原原本本把林雪遇的事情讲了一遍,熊培仔细听着,“所以,你是为了救你那位朋友才来的?”
“对。”云蒹点头,“实不相瞒,我本体也是一棵药草,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保证不伤到它的灵根,只需要再过十年,又可以长出一株一模一样的月光草,你如果不相信……”
“我相信你。”她没有想到,熊培竟然没怀疑她的意思,云蒹想给他立一张字据甚至都被拒绝了。
云蒹在山上戴了三四天,给熊培看了看身体,对于妖怪而言,其实还在壮年,但是因为往年动荡的生活,积累了不少沉疴,云蒹给他留下了不少灵草。
三天之后,她拿到了月光草,和熊培告别。
“我送你下山。”熊培。
“不用啦,谢谢您,这路上很安全,我是一个人上来的。”云蒹婉言谢绝。
“安全?”熊培奇怪道,“山腰以上就开始有很多妖栖息了,你这种体质,一个人走太不安全了。”
像是一株行走的延年益寿的灵药。
云蒹,“……”可是她来时确实顺顺利利,什么都没有遇到过。
熊培沉思了一瞬间,似乎了然了什么,“罢了,我还是送你到半山腰。”
这场旅途就这么结束了。
暑假过去了一半,她把月光草给了林家,林家对她千恩万谢,云蒹没要他们任何报酬,只要求他们按照合同办事,确保好云阑之后的生活。
随后,她在家休息时,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来自则垣,上大学之后,云蒹再没和他联系了。
则垣,“雪遇最近身体养好了很多,他要我来和你谢谢,我自己也想声,非常感谢你的帮忙。”
云蒹,“按约定办事,没什么好谢的。”
她瘫在阳台上一把躺椅上晒着太阳,提不起半点劲来,也不想和他多什么。
则垣,“方便什么时候见个面?我现在就在S大附近。”
“不方便。”云蒹一口回绝,“不想出门。”
则垣听出她话里浓浓的倦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
“没事我就挂了。”云蒹。
家里空荡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她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道久违的声音。
“宿主,宿主,你已经离完成任务不远了。”竟然是系统的声音。
云蒹,“那你有没有什么报酬?”
“可以帮我找一个人吗?”她缓慢的,“哦,不是人,是个妖怪。”
系统,“对不起,我们没有这个服务喔,但是你要是把任务进度达到了百分之百,可以自由选择一个奖励。”
没等她再多什么,系统已经消失了。
暑假过得很快,转眼九月开学,云蒹能闻到楼下桂花的香气。
云蒹独自回家,有一道影子从她身边窜过,云蒹没来得及反应,迅速追了上去,她脑子里什么都忘了,追着那道身影,穿过大街巷。
……终于追上了
“喵呜。”
是只完全陌生的黑猫,绿眼睛,轻盈的站在墙上。
云蒹沉默的站着,看着它轻快的翻过那面墙,朝着远处去了。
她慢慢往巷子外走,夕阳把她的影子越拉越长,她差点撞上一个人。
云蒹心情不好,面无表情,准备绕开他。
“……等等。”等她反应过来后,云蒹瞪大了眼睛,“喂,你给我等着。”
“荧惑!”
她叫出他的名字,声音大得难以置信。
……
“你又受伤了。”云蒹。
差不多三个月不见,他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基本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略微消瘦了一些,清瘦的下颌线条显得更加分明。
“没有。”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金目给他留下的诅咒的是持续性的,永远不会愈合,因为他身体的衰弱,最近发作的频率变高了,每次他来找她之前都会刻意隐藏好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不知道是她的感觉变敏锐了,还是因为他力量更加衰竭。
云蒹在他身旁坐下,递过一杯茶。
“是我本体叶子泡的茶。”她正儿八经,“很大补的,别人我都不给。”
荧惑握着杯子的手僵住了。
“逗你的。”云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荧惑,“……”
“你最近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云蒹,“之前你就不吃东西。”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之前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对不起,我上次不该这么对你话。”云蒹看着他,“是我不对。”
似乎是有生以来,在她记忆里,还是自己第一次对人心甘情愿的道歉。
她以前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别人的心情,做事遵循着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规律。
倒是也没想象中不甘心。
她走到沙发对面,在他身旁坐下,他轻轻了声,“不用。”
不用道歉。
“是我不该那么问你。”他。
他侧脸很漂亮,眉睫深邃,灯光下有种脆弱的美感。
这个男人力量明明很强大,独立且坚韧,也从不对任何人袒露自己的痛处,可是,她每每看着他,心里都会浮出这种感觉。
云蒹手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他手掌比她大一圈,指骨修长分明,皮肤微凉,云蒹轻轻的握着他的尾指,拉了拉。
荧惑由她握着,手指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云蒹就知道了,他不在意这件事情了。
“你脸怎么那么红?”云蒹。
她站起身,拂开他乌黑的额发,手覆盖在他的额上,用一种宣判般的语气,“你发烧了。”
她让他躺在自己床上,给他煮了粥,妖怪身体比人强很多,发烧于他们而言就是个毛病,可能很多妖怪都不会注意到,就自己过去了,一般都不会超过一天。
但是云蒹现在就想照顾他。
荧惑也并没有反抗,他身高腿长,她的床显得有些狭窄,只能微微曲着身子,云蒹提出去找个旅馆,能更好的休息,被他拒绝了,宁愿这么凑合着。
云蒹下课就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去卧室看他,正好看到他睁开眼,在四处找她。
云蒹放下书包,在床边半蹲下。
不知道荧惑醒来了多久,一直定定的盯着她。
他头昏脑涨,声音沙哑地,“那天,你摸了我的尾巴。”
男人额发被汗湿了,脸微微红着,瞳孔显出了原来暗红的颜色,是一种漂亮剔透的红,乌黑的睫毛眸子,或许是因为发热和汗水,那双眼显得清凌凌的,纯澈又惹人怜爱。
这句话像是从嘴里硬拽出来的,他唇有些发白,手上力气也难以控制的变大了。
在他来看,这已经算是私定终身了,他不是那种随便的妖。
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去为林雪遇拼命有什么不对,何况他半点都听不得她这么轻贱自己的生命,所以才会那么不高兴。
云蒹心里仿佛有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到了。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谈个恋爱?”云蒹握住他的手,轻声,“我会负责的。”
荧惑,“……”
他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耳朵。
“不愿意吗?”云蒹又重复了一遍,她知道他耳力很好,八百米之外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别是当着面大声了,莫非是因为发烧?
他晕飘飘的,整个人载倒,躺回了床上,耳朵瞬间红透了。
野猫被捡回了家。
下课后,云蒹哼着歌儿,收拾完书包,就往家跑。
顾南鸽本来想问她周末要不要出去玩,差点都拉不出她,“你最近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啊?”
云蒹,“嗯?”
“还是你家是藏了什么宝贝?”顾南鸽忍不住吐槽,“一下课就回去,周末也家里蹲。”
云蒹只是笑了笑,“他脸皮比较薄。”
随即,留下目瞪口呆的顾南鸽,她继续往家里赶了。
虽然其实现实情况是,荧惑还没答应她。
云蒹觉得很奇怪,他是喜欢她的吧,藏也藏不来,感觉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散发着这种气息,在表达出喜欢。
根据云蒹对他的观察,他交际圈很简单,没有任何别的异性,无论是人类还是非人类——至少她没有见过。
要他是什么那种不想负责的渣男,他似乎也没想占她便宜的意思,根据云蒹为数不多对恋爱的了解,都能看出他约摸也根本没谈过,比她都放不开。
两人现在还停留在拉拉手的阶段,很多时候还是她主动的。
他尾巴还是不让她摸,但是经常会偷偷出现,高兴了会晃来晃去,缠在她的腰上,把她的腰缠得死紧的,比主人诚实多了,按他的法,这是一个缩版,云蒹越发想象不出来他原身体型到底有多大了。
就连陆却也发现了蹊跷,忍不住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认识荧惑这么多年,陆却第一次看到他过得这么开心,虽然他依旧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表露情绪。
“哦豁。”陆却想想就明白了,“什么时候办婚礼告诉我一声,我去随个礼。”
他原本舒展的眉宇又压抑了下去,“你之前那种消除记忆的药,还有吗?”
陆却张大了嘴,半晌只挤出一句话,“你是不是疯了啊?”
他舍不得了,之前原本只是想多和她见面,也不敢奢望亲近一些,但是现在他越来越喜欢她,每天从早上到晚上都在想她。
看她对他笑,他的脸就发烫,想像他以前最看不起的狗一样,化回原身,对着她摇尾巴,让她尽情的抚摸他的皮毛。
这可能就是热恋的感觉吧,他生平第一次尝到这种感觉,只想待在她身边,待在他们的巢穴里。
可是他快死了。
金目临死前的诅咒,他体内多年来压抑的力量,和他为了来她身边在自己身上施下的禁咒,都是以他余下的生命为代价的。
他不想让云蒹再记起自己了,只让她继续当快快乐乐,没心没肺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