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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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有了林惊云的安慰,心情倒是平复了几分,但她仍然心悸得厉害,抓着林惊云的袖袍不肯松手。

    “平安,平安。……你哥哥他本就是无心之失,所以无论如何你要叫皇帝放过他,他是你亲哥哥啊——”

    林惊云略略颔首,垂眸温顺道:“姑姑放心。”

    “……这就好,这就好。”得了他的承诺,太后终于松了口气,她撒开手,扶着胸口粗粗喘气:“平安坐罢。”

    林惊云摇摇头道:“姑姑我没有时间陪您闲谈叙旧。我直一件,可以救我大哥出去,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太后:“何事?”

    林惊云轻声道:“答应我救出大哥后,您自请出宫为国祈福,还要大哥和三弟随您一同去。”

    太后脑子嗡鸣一声,她瞪大双眼,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你疯了。”

    “我清楚得很。”林惊云,“若你执意待在宫里,只怕沈濯是不会放过林氏的。”

    他像是有些脱力,脚下一软,差一点就跌在地上,不过好在他用手撑着桌子,才不至于露出狼狈。

    太后被他得心乱如麻,脸上仍旧苍白一片,似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然而林惊云却等不起了,他勉强站稳身子,朝着太后深深一拜。

    “姑姑。林氏生死全在于您,从前您可以不信平安,只是这一回,一定信一信我。”

    他着,缓缓抬起头,眉间朱砂红得如同一滴血,眸光微亮:“当初父亲交代给平安的,平安一刻也不敢忘。”

    慈宁宫一片狼藉,昔日站在权力顶峰的两个人一坐一站,金堆玉砌的权势好像一阵风,只消皇帝稍稍开口,便全做白烟散。

    我了解他。

    正是因为太了解他了,才知道他每走一步棋,每做一个动作,都意味着什么。

    狡兔死,走狗烹,历朝历代向来如此。……林惊云从慈宁宫出来时,已经快去了大半条命。

    他扶着朱红色的圆柱兀自闭目喘了一会儿,待到眼前金星消散了大半,才上轿子,吩咐人往沈濯上书房方向走去。

    从前他出入皇宫,几乎不用轿子。而今大病一场,单是几句话便已经力不从心,更妄论还要照顾着他姑姑的意思,话也不能绝,着实是累极了。

    今年的元夕格外荒凉。

    林惊云靠在轿子上微微垂眸,大片大片的雪将整个宫里覆成了一座坟,而他半个身子都已经进去了。

    林惊云想了想,吩咐左右在宫道上装饰几盏红灯笼,显得有年味一些。

    左右应声称好。

    不一会儿,偌大鎏金匾额出现在他眼前,林惊云任由人扶着他下轿,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哗啦——”

    甫一进门便听见屋内传来碗盏摔碎的声音,林惊云的脚步一顿,微微叹了口气。

    站在外头的太监人机灵,见了他赶忙跑过去跟沈濯通传,后者呼吸一滞,知道林惊云不但醒了还特地跑过来见他,一时间里竟还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终日辗转期盼的声音像是从很远伸手触不到的地方传过来,沈濯忍不住抬头朝他看去。见那人穿戴整齐,连一头乌发也拿簪子高高束了起来,只是脸上颜色仍旧不好看,像是经久缠绵病榻,时日无多之人。

    一时间千万般急切问候滚在嘴边,想问他身上伤还疼不疼、想责怪他怎的刚醒便出来吹风——

    然而到了嘴边却都成了冷冰冰一句:“摄政王怎么这时候来了。”

    林惊云没力气跟他争执,直接开门见山道:“陛下不可轻举妄动。”

    沈濯眉头一挑。

    林惊云继续,“北野余孽皆有死志,此番定是做了万全之策才敢对着东齐公然叫板。且不这些人每一个都棘手得很,单是他们背后那股势力,便已经不容觑。”

    沈濯道:“那摄政王的意思是,要朕放任他们在东齐胡作非为了?”

    林惊云摇摇头:“并非如此。”

    “陛下与其落一个手段残忍的暴君之名,何不如对这些人先招安隐忍,暗地查出支持着这些人的势力将其一网尽,届时便会好解决得多。”

    “……果真不错。”沈濯点头似笑非笑,看着林惊云道:“将欲除之,必固兴之。哥哥,这也是你交给我的道理啊。”

    他这分明是话里有话,然而林惊云却没有理会他。他如今眼前昏暗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虚浮困倦一霎时席卷全身,踉跄着转身便走。

    腰上突然多出来一个温热的怀抱,直直挡住他的去路,皇帝伏在他的肩上轻轻叹了口气。

    “哥哥,其实我们之间本可以不必如此的。”沈濯喃喃,“……可都你逼着我这么做的。”

    “……”

    林惊云僵着身子略略停了一会儿,将手覆在沈濯环在他腰身的手上。

    是你逼迫也好,是我活该也罢。

    我这副身子定是活不久了,唯愿你万岁万万岁,好生珍重吧。

    视野所及之处已是漆黑一片。林惊云用最后一点力气将那双手掰开,踉跄着由人扶上了轿椅。

    翠微宫。

    钟停鹤进来换药时看见人不在床上,几乎快要吓出病来,他拽住侍候的宫人问人跑哪去了,却只见那些人一个个咿咿呀呀不知所云,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翠微宫的宫人都是新换进来的聋哑人。

    “嚯——”

    钟停鹤脑门上大汗淋漓,这活生生一个人竟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没了,若是沈濯问起来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找陆青弋过来帮忙,迎头撞见林惊云穿戴整齐从外面进来,见了他慢慢扯出一个笑。

    钟停鹤倒吸一口冷气,慌忙把人扶上床去,心翼翼替他解开衣服。

    大片大片的衣襟和伤口黏在了一起,已经渗出大片鲜血;他的动作稍稍急了一些,惹得那人闷哼一声疼。

    “……你不要命了么?!伤成这个模样还出去乱跑——”

    饶是医过这么多的人,钟停鹤手上动作还是颤抖万分。

    林惊云闭了眼,漫不经心道:“我没事,钟太医上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