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 你大姐有身孕了
虽然这正五品的官椅有性命之忧, 但好在此刻已岁至年关,皇帝都封印,官员们自然也都放下了手里的事, 谁也不会在这会急着要看什么近十年的文书。
周寒执稍稍得以松口气,从腊月二十便开始不再去通政司做事。
几日后是腊月二十三, 也是荣府合家团聚的日子。
这是新年将到未到的时候,也是最有年味儿的时候。有性子急的人家, 已经贴好了对联, 挂好了灯笼。大街上亦全是人, 叫卖声不绝于耳, 各色玩意琳琅满目。
从周府到新荣府, 荣澜语足足瞧了一道。新荔坐在她跟前,却老神在在的样子, 似乎对外头根本不感兴趣。
荣澜语就笑着推她:“今天怎么老气横秋的呀。”
新荔摇头道:“才不是呢。外头布置得再好看,也没有咱们府里好看呀。夫人把那些红绸团成果子串挂在枝头, 风一吹,喜庆又热闹, 多好看呀。连灯笼都是您都亲手折成了锦鲤状, 远远望去,如大鱼迎风而起,不知多漂亮。还有夫人做的三色水饺, 颜色喜庆又好吃, 不比方才那摊卖得粘成一坨的面皮子强上百倍?”
此时, 荣澜语已经不是从八品的知事夫人,而是正五品的参议夫人。虽前途未卜,可至少在旁人眼里,身份地位都比从前光鲜不少。
精致艳丽的脸被翠纹织锦的红羽缎斗篷衬得像水蜜桃一般, 一头乌丝被盘成随云髻,灵动如仙,油然生美。
因被新荔哄得高兴,双脸更加泛起红晕,瞧着便愈发迷人。
偏在这会,外头的宋虎猛地勒住缰绳,吁了一声。
新荔被震得浑身一抖,赶紧扶住荣澜语,问外头道:“怎么回事?”
宋虎瓮声瓮气地答:“对面好像是一位大人的马车,不知为何拦住了咱们的路。”
荣澜语嗯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咱们往边上挪一挪,给人家让出道来便是。”
“不必了。”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荣澜语蹙蹙眉。余衍林?
新荔也听了出来,撇嘴道:“咱们大人白拧他的手指了?还敢过来黏糊。”
但新荔的话没等完,便已经被荣澜语迅速拦住。新荔一脸诧异地看向自家主子,便听她轻启朱唇道:“翰林院的人如今咱们得罪不得。”
新荔想问为什么,但这会荣澜语已经掀开马车的帘子出去,大大方方道:“余大人近来可好?”
余衍林只瞧了荣澜语一眼,便跟被那三月春雷击中了一般,浑身一震。
他从前见识少,从不觉得表妹好看。如今经了事,长大些才知道,原来世间女子,竟没一个能比得上表妹这个妙人儿。
只瞧那马车帘子上绣得开到奢靡的牡丹,便能想出这女子是怎样的蕙质兰心。
他紧紧咬着牙根,恨不得把一腔心意都揉进这一声呼唤里:“表妹……”
荣澜语蹙蹙眉,却还是好脾气道:“咱们两个人的马车在这拦着,大街上的人都走动不开了。大人若是有话,大可与寒执。寒执回来,自会转告于我。”
“表妹。”余衍林见她要走,赶紧又唤了一声道:“你就这么在乎周寒执?你当初不是还来找过我。那时你似乎并不想嫁……”
“没有的事,大人记错了。”荣澜语见他三句话便不正经,颇有些不耐道。
可余衍林竟一把按在了马车上,双眼盯住荣澜语,低低道:“表妹,寒执如今的遭遇你我都明白。那些文书奏折,大半都在我们这,若是我们不放或是少放,他根本奈何不得。白了,他的命如今全掌握在我们翰林院的手里。”
荣澜语闻言也生了气,咬着银牙,鹿眸沁水道:“那是陛下要的东西,你们敢不放?”
“自然有不放的法子,而且还不会让圣上迁怒我们。”余衍林神情倨傲地一笑,随即用更低的声音道:“不过如今,我在曹大人面前还算得上话。表妹,我若是你,就有两条路好选。一条是干脆让他自生自灭,到时候你与他和离,我自然娶你为妾。另一条便是咱们几日后在尚文阁后头的茶肆见面。只要你肯来,我便能看在你的面子上,保他平安度过此关。”
荣澜语此刻已经气得面色通红,瞪着一双水灵灵的鹿眸,恨不得扯着缰绳让骏马奋蹄,将眼前人踹得人仰马翻。
可没等她话,对面的马车里便传来一位少女娇憨的声音。
二人皆抬头去看,只见一位姑娘正掀开帘帐,露出相貌平平的一张脸道:“公子在与谁话?我还急着要去挑首饰。”
着话,她抬眸也瞧见了对面的荣澜语。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原本热情洋溢的脸便冷了下来,呵呵两声道:“原来是位姑娘。”
“是表妹,我与你过的。”余衍林顾不得荣澜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少女跟前黏糊了几句,少女的脸色才好了许多。
余衍林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又递给荣澜语一个“方才的话你好好想想”的眼神,才又扭头哄道:“芳碧,咱们走吧。”
曹芳碧嗯了一声,又盯了荣澜语一会,才扯着嘴唇道:“果然是表兄妹,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一瞧就都没托生在什么有钱人家,命不好。”
完,她青葱般的手指猛地收回去,帘帐随之啪得一声放下。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余衍林此刻竟偃旗息鼓,连句辩驳的话都没,径直便上了马车。
如此一幕幕折腾下来,新荔早看呆了。半晌她才晃过神,看着坐在马车里发呆的荣澜语道:“夫人,您在想什么?不会真的想去尚文阁茶肆吧?”
荣澜语摇摇头。
新荔正要长舒一口气,却又听见主子道:“可我也真的很想知道,余衍林所的保咱们大人平安度过此关的法子是什么。”
新荔顿了顿,许久没吭声。
荣澜语反过来推她,她才抬眸正色道:“主子,您还记不记得,您刚进周府的时候,您的愿望是什么?”
荣澜语的眼神有一瞬间迷茫,但很快反应过来答道:“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照顾好宁哥儿,等父母亲回来。”
“可现在呢?”新荔问。“您瞧瞧现在呢?您把手里的银子都赔进去了,那是整整三百两啊。您整日整日的操心,不是担心大人吃醉酒,就是担心大人仕途不顺,您这是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吗?您从前那样不好吗?做什么管一个跟咱们没有半点干系的人。”
新荔一字一句地问,脸色真诚而不解。
马车压在路上,不时颠簸一下。新荔圆润润的脸时而近,时而远,但一双眼眸却始终锁住荣澜语的脸。
荣澜语略略有些诧异,反问道:“眼下这些事,操心也好,银子也好,都是在好好过日子呀。”
新荔没明白,但荣澜语知道,她的日子里,其实早就有了周寒执。虽仍谈不上喜欢这个人,但至少,不像从前那般陌生了。
这边暂且撂下余衍林的事,时辰已经不早,宋虎赶紧驱车往新荣府去。
荣海氏年近古稀,脸上已挂不住几两肉。可仗着儿女孝顺,她的日子过得比谁都通泰。此刻,她穿着一袭乌金色的对襟滚风毛边长袍坐在榻上,正逗弄不知谁家的姑娘。衣袍前襟拼合的如意寿字团花瞧着又喜庆又有福气,正好应了新年的景。
荣澜语笑着迎上去,问祖母安,又夸祖母气色好。
但荣海氏似乎并不买账,当着一屋子的儿女面对着荣澜语淡淡道:“来了就好,快坐下吧,外头风冷。”
这样冷淡的样子跟热闹闹的新年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觉得二人根本不像是亲祖孙。但荣澜语心里早有准备。从父亲出事的那天开始,这位老祖宗似乎就把母亲当成了罪魁祸首,怪她没拦住爹爹吃酒。这样的欲加之罪让荣澜语觉得好笑,可她也明白,母亲不是原配,娘家又无能,没对爹爹的仕途有所助益,所以人家不喜欢也有几分道理。
但荣澜语这样的镇静越发让荣海氏不喜,扭头又故意晾着荣澜语,笑呵呵问大儿媳李氏道:“澜芝和澜烟呢?怎么还没到?”
李氏好生尴尬,心里明白荣澜语如今也是参议夫人,怎好用从前的态度对她,只好圆场看向荣澜语道:“你大姐有身孕了,老太太很惦记呢。你可知道?”
荣澜语半点不觉难堪,反而自然地笑着坐下道:“怪不得这么久都没看见大姐的影儿。原来是有喜了。”
李氏笑笑,又看向荣海氏道:“有身子的人起得晚也是有的。您别着急啊,这才什么时辰。”
荣海氏点点头,脸上多了些真诚的笑意道:“你派人去嘱咐厨房,就澜芝有孕,单备一些饭菜。澜烟这些日子不高兴,多给她备些甜的,解解心颐。还有你家这个的,嘴最叼了,弄精致些吧。”
李氏一一答应着,又瞧见荣澜语旁若无人的托起茶盏品着茶,不由得暗自摇摇头。
这倒是个心宽的。
这会,两个澜携着手进来问安。荣海氏这才显出亲祖母的模样来,发自眼底的笑意几乎能融化冰雪,一会澜芝腰身见粗,一会又澜烟瞧着憔悴。
澜语旁若无人地坐在旁边就着熟水吃点心。似乎那边的热热闹闹跟自己毫无关联。
没想到荣海氏越看她这幅样子,越觉得别扭,一时竟忍不得,冷了脸色道:“你爹爹还在苦海之地流放,你倒是穿得光鲜明媚。”
荣澜语觑了一眼两个澜,见他们一个红一个紫,就知道老太太又是瞧自己不过眼。于是语气平淡回道:“父母亲嘱咐过,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他们才安心。”
“你也好意思提你的娘?”荣海氏咬着牙根道:“当初若是你娘能拦着些,不肆意纵容,你爹爹也不至于吃醉酒。又怎么会弄出御前失仪的事来?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一向做事有分寸的。”
“父亲贪杯,是同僚频频劝酒,与母亲并无干系。”荣澜语正色看向荣海氏道。
“胡。”荣海氏冷冷道:“要不是你娘一心攀附权贵,让你爹去结交权臣,你爹也不会被那群人灌得五迷三道,以至于面圣都错话。你这做女儿的不替自己娘亲惭愧悔恨,反倒句句开脱,这是什么道理?”
人都有逆鳞。对于荣澜语来,母亲大概就是自己的逆鳞。
从不发火的人难得有了些焦躁。“您以为母亲为什么要让爹爹结交权臣?还不是因为您!因为您心里只有大伯父,父亲在您面前想孝敬孝敬,您都嫌父亲没出息。母亲又有什么错?若没有母亲,父亲至今也只不过是正六品的官员,怎么会得到入宫面圣的机会?官员们尔虞我诈,父亲一时没防备,怎么就成了母亲的过错?”
荣澜语这番话几乎触到了老太君的死穴。
她瞪着老目,气得几乎要把身边的软枕砸下去,荣澜烟好歹拦住了,冷声呵斥道:“澜语,你怎么跟祖母话的?咱们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她不就那样。”荣澜芝在旁边冷嘲热讽道。“我要是你,就不犟了。澜语啊,你想,要是你母亲不是心有愧疚,为何要陪着爹爹去流放?还不是因为她自责!?”
荣澜语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听见这话,眼圈早已微红。
这一屋子的人情冷暖,她算是看透了。
人家才是姓荣的人,自己不过是个继室生的外人罢了。
屋里的布置依然温馨喜庆,几个奶娃娃又在一边着滚,戴着的虎头帽不时掉下来,旁边的妾室立刻便又帮忙重新戴好。
可这些人也只是看热闹,谁也不会掺和这边的争吵。
荣澜语一个人站在温暖的火炉边上,一张脸气得白里透红,可心里却凉得透透的。
伯母李氏抱过一个妾室的儿子到荣海氏跟前,笑着了几句,荣海氏总算消了火气,拿食指点着荣澜语道:“大过年的,我不跟你计较了,你跪下认个错,咱们还好好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