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说你是女君,你就是……
花羡鱼怕高, 真的很怕高。她不敢自己跳,就威胁着风临渊一起跳。
风临渊背着她纵身一跃时,她吓得把脑袋埋在他的背上。
两人掉下了问心阵后, 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开,花羡鱼从天而降,发出呜呜哇哇的乱叫声。
巨大的水花声淹没了花羡鱼的叫声。
花羡鱼掉进了水池里,下方似有万丈深渊, 深不见底。好在她会水,情急之下, 使用狗刨, 游了回来。
她从水底钻出,刚冒出个脑袋,满地淋漓的血色,和惨不忍睹的残骸断肢,毫无预兆地映入她的眼帘。
而站在那血色深处把玩着飞刀的少年,青涩稚嫩的面容上, 是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残酷, 阴沉沉瞥过来的一眼,如冰霜冻结,生生叫花羡鱼了个寒颤。
落水的撞击, 加上这满目残忍景象的惊吓,花羡鱼虚弱地晕了过去。
晕过去的前一秒她还在想, 那个见鬼的臭子, 可不就是缩版的君少疾么?
君少疾这些年相貌没怎么变化, 就跟吞了防腐剂似的。
“她昏了过去。”另一端,与君少疾年纪相仿的青衣少女,从沾血的垂帘后走了出来。
少年君少疾旋着指尖的银月飞刀, 刀光闪烁,直冲着花羡鱼的喉咙而去,却在半路被青衣少女掷出去的弯刀截下。
“银霜。”少年不悦。
“她不能死。”唤作银霜的少女解释,“圣子圣女都被你杀了,比起残酷的镇压,我们更需要一个傀儡来维系基本的秩序。”
*
花羡鱼是在铁笼子里醒来的,那铁笼子就吊在血池的上方,她浑身湿透,被晾在这里半天,硬生生给自己冻醒了。
她一醒就见着血色奔涌成河,从脚底下淌过,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三分。她忍住尖叫的欲望,把眼睛往上翻着,伸出手,像瞎子似的四处摸索着,故作惊慌:“这是哪里!有没有人!”
“放下来。”清冷的少年嗓音断花羡鱼的话。接着就听见咔咔的声响,是有人将铁笼子放了下来,
花羡鱼眼皮狂跳,眼睁睁看着装着自己的铁笼子与脚下的血色越来越近,马上铁笼就会沉入血池里,而开口话的君少疾只是悠悠量着她的反应。
不能慌!
我不能慌!
花羡鱼恍若未觉,扶着铁笼,问道:“谁在话?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离血池三寸远的地方,铁笼子终于停下。笼子的门开,花羡鱼继续摸索着,摸到门口,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会跌入血池里。
花羡鱼不动了。
君少疾嗤笑:“怎么不继续往前走了?”
花羡鱼无奈叹道:“我我真的是瞎子,你信吗?”
“你这么喜欢当瞎子,我可以戳瞎你的双眼。”
妈呀,哪里来的变态,年纪这么,心思就这么歹毒。
花羡鱼想起先前他站在尸山血海里的模样,恨不得再钻回池子里去。
“你装瞎子,是因为看见我杀人,怕我杀你灭口?”君少疾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被看穿心思的花羡鱼沉默。
“想活吗?”君少疾问。
“谁没事会找死呢。”
“想活下去,就要听话。”这是君少疾的答案。
“我听话,我听话。”花羡鱼向来识时务,不作死。
“将她放出来。”君少疾满意道。
铁笼子向前平移着,没了性命威胁,花羡鱼放松下来,走出笼子她才惊觉自己手脚都短了一截,就向君少疾借了面镜子。
镜子里的她面容青涩,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花羡鱼明白过来,为何君少疾一副不识得她的模样,而她为何又短手短脚,返“老”还童。
这是问心阵给她编出的幻境。
这些都是曾发生在她身上的记忆。
君少疾向前走着,花羡鱼在后面跟着。两人走出血池,进入华丽的宫殿,君少疾在桌边坐下,花羡鱼没敢坐,就杵他跟前站着。
白衣侍女们鱼贯而入,捧来瓜果美酒。那瓜果的香气沁人心脾,花羡鱼馋得悄悄吞了口口水。
君少疾对这些美食毫无兴趣。他苍白着脸,身形单薄得像纸片,懒懒靠坐在金座上,忽然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就有血痕从指缝里蜿蜒着溢出。
花羡鱼听君少疾过,他幼时母亲死后,被捉进大光明宫饲养蛊王,身子被毒坏了,因此落下难以治愈的病根。
侍女们都慌乱地去传汤药。
花羡鱼见他脸色白得像雪,随时都要死去的模样,凑上前,刚想话,猛地从他怀里钻出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瞪着两个圆溜溜的眼睛,可把花羡鱼唬了一跳,她跌坐在地上:“我的妈,好丑的癞蛤 | 蟆。”
“这是蛊王。”君少疾虚弱地白她一眼,手指微勾,召唤回蛊王。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花羡鱼。风花雪月的花,临渊羡鱼的羡鱼。”这句话脱口而出,就好似曾有人在她耳边这样解释过她的名字。
应该是她的父母。
君少疾点点头。
花羡鱼按照惯例,也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我只有编号,没有名字。”过往的白若轩已经死在大光明宫,如今的他,是留下来的一具行尸走肉,所以他,他没有名字。
他看向她:“你,我该给自己取个什么名字。”
“你这样多病多灾的,不如就叫君少疾。”花羡鱼的声音自动从口中出,她知道,这些都是她回忆里发生过的事情。
“君少疾?”少年轻声笑着,眉头舒展开,“这个名字好。”
这个名字,藏着她对他的祝福。君少疾是这样理解的。尽管花羡鱼的初衷,就是做个知情识趣的狗腿子,没骨气地讨好他。
*
“啪”地一声,青面獠牙的鬼面具,被君少疾丢在花羡鱼的跟前。
“戴上它,从今往后,你就是大光明宫的女君。”少年掩着唇角,病态苍白的面颊上堆着刻薄和无情。
“我做女君?”花羡鱼摸上鬼面具,“不、不行,我什么都不会,难以服众。”
“我你是女君,你就是女君。”君少疾云淡风轻地压下眼角的煞气。
“为女君梳妆扮。”君少疾一声令下,无数婢女簇拥而来,花羡鱼如同没有灵魂的布偶娃娃,被她们套上华丽的衣裙,挽着精致的发髻。
厚重的衣服和繁复的头饰,以及身上的金银珠玉的装饰,将花羡鱼压得透不过气来。她无奈地端坐在象征着大光明宫最高权势的座位上,看着下方乌泱泱的人影,接受着大光明宫教徒的跪拜。
而君少疾也罕见地换上华丽的衣袍,站得笔直,立在花羡鱼的身侧。他衣摆上用金线勾勒出来的蟒纹,在烛光的浸染下,晃着她的眼睛。
女君的继位仪式浩大而隆重,全程花羡鱼都像是被引线控制的傀儡,君少疾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一番折腾下来,花羡鱼腰酸背痛,顶着头顶的金冠,晃着垂下的流苏,默默敛起双目,在心里数绵羊。
“押上来。”君少疾冰冷的声线断花羡鱼的走神。
花羡鱼抬眸看了他一眼。君少疾微眯的双眼,隐约透出几分杀意,花羡鱼心里大呼不妙,果然,侍卫队押着黑压压的人影走入正殿。
君少疾转向花羡鱼,半垂着眸子道:“女君,这些都是乱党的同伙,请女君下令将他们斩首。”
君少疾初初担任护教长老,又推来历不明的花羡鱼做女君,死在他手里的上任宫主旧部自然不服,暗中发动了一场叛乱。
这场叛乱很快在君少疾的血腥镇压下平息,乱党就地处死,乱党的家属则被视为同伙,尽数逮捕起来。
花羡鱼扫向大殿中央的囚犯,囚犯们亦惴惴不安地抬起眼睛,与她怯怯地对视着。
囚犯当中有半大的孩童,也有七老八十的鹤发老者,彼此依偎着,满脸死灰,放眼望去,老弱妇孺占了大半。
本来这些人的死活与花羡鱼无关,若让如今的花羡鱼裁决,必是以自保为重。可当时初初来到这个世界的花羡鱼,浑身都是未磨平的棱角,怀揣着一腔孤勇,对于滥杀无辜、株连九族的暴政,是极为不耻的。
她偷偷扯着君少疾的袖子,问:“可不可以不杀他们?”
“不可以。”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君少疾用鲜血和生命,在为花羡鱼立威。
但花羡鱼不领情,她苦口婆心与君少疾讲起道理:“一人犯罪,诛杀全家的制度是不合理的,用杀戮维护的统治根本无法长久……”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君少疾淡淡断花羡鱼的话,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留着他们,迟早会心生怨恨。”
花羡鱼还是不愿下令。和平时代养出来的女孩子,连鸡都没有杀过。
她扶着鬼面具,藏在面具下方的那张脸上,满满都是不忍。
这些俘虏大多都是平头百姓,守着破旧的房子,过着安静平稳的生活,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的某个亲属加入了大光明宫,参与了一场叛乱。大光明宫的教徒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入他们的家中,抓走他们的亲朋好友,推向屠刀。
“女君不肯下令,倒也无妨。不如就用女君的双手,来换这些人的性命。”君少疾的声音秘密传入到花羡鱼的脑海。
有病!
疯子!
这是当年还不识人心险恶的花羡鱼心里唯一的感受。
少年身上无形的威压释放开来,比头顶的金冠还要令人喘不过气。花羡鱼心里头百般挣扎,最终正襟危坐,启唇道:“传本君命令,放他们归家,大光明宫此后不许再为难他们。”
话音刚落,君少疾满脸笃定的笑意僵在唇角。
殿内鸦雀无声。
花羡鱼鼓足勇气,故作沉下脸,拔高声音道:“女君之令,你敢不从?”
君少疾幽深的双眸冷冰冰地盯着她,直盯得花羡鱼头皮发麻,才幽幽开口:“女君的话,都没听见么?”
侍卫队如梦初醒,解开俘虏身上的枷锁。
那些俘虏个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慢一拍反应过来,激动得又哭又笑,纷纷跪下来高声喊道:“谢女君不杀之恩!”
*
这场闹剧终于在天黑时落下帷幕。
回到寝宫的花羡鱼,脱去头上的金冠,摘下面具,累得瘫在床上。
“护教长老到。”门口婢女通报的声音,堪比天底下最凶恶的狗,撵得花羡鱼立时从床上蹦起来,乖乖站好。
君少疾带着冰凉的夜风,缓步踏入。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来人,斩下女君的双手。”
花羡鱼哪里真的肯让他斩下双手,她站在桌畔,当即就用力往桌上一拍:“大胆!我看谁敢!护教长老君少疾,你敢以下犯下,就不怕我摘了你的脑袋!”
这一厉喝,气势十足,仿佛地动山摇了一般。然而,这些都是花羡鱼的错觉。
事实上,那桌面坚硬厚实,花羡鱼手掌震得发麻。那厢,君少疾最大的反应,仅仅只是懒懒地掀了下眼皮。
大抵是没有双手的女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个任人摆弄的傀儡,追随君少疾的银霜道:“大人,这个处罚未免太过,她毕竟是女君。”
有这句话,花羡鱼就有了底气。
君少疾没有料到这个贪生怕死的草包,自己亲手推出来的傀儡,会当众忤逆他的命令,他要是这样轻飘飘地揭过,往后这傀儡还不得上房揭瓦。
他古怪地瞪着花羡鱼,瞪得花羡鱼难以忍受时,下令道:“来人,将女君锁在鬼哭崖七日,以作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