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恐是龙君剜出的那颗心……
花羡鱼双手背在身后, 准备下摘星台,忽听得惨叫两声,紫芙与梓月尽数摔出去。
那站在噬仙阵前的君少疾, 目光已恢复常色,手中银月飞刀沾染着淋漓血色。花羡鱼顿感不妙,抽出两把短刀,飞身而起。
漫天月华骤然失色, 刀光如细雪,纷纷落长空。
君少疾出招比平日缓慢, 花羡鱼断定他中毒已深, 无法发挥平时的功力,心下稍定,处处紧逼。
“为什么?”君少疾黑黢黢的眸子浸透月色,宛若深潭,只是此时那寒潭惊起千层浪涛,不复往昔平静。
“你每日对我颐指气使的, 我忍够了。”
“只是如此?”
花羡鱼既已与他撕破脸, 不再藏着掖着:“你将我放逐鬼哭崖,逼我入蛊池斩杀三头虫,将我关在血池池底迫我认错, 诸如此类,桩桩件件, 我从没忘记过。”
“……是我不对。”君少疾眸底的月色黯淡下去, 难得自我反省起来。
“还有!”
“什么?”
“你死了, 你的遗产就统统归我了。”
君少疾微怔:“这是你的真心话?”
“真的假的,你自个儿琢磨去吧。”花羡鱼一刀砍中他的左臂,趁机拽下腰间玉符, 丢给紫芙,“传我命令,护教长老君少疾意图谋反,杀无赦。”
玉符破裂的瞬间,埋伏在摘星台下的闻柳,率领着众人冲上摘星台。
刀光剑影,编织成杀戮的巨网,尽数朝着君少疾围拢而来。君少疾已被逼到高台边缘,百尺高台的下方,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噬仙阵,剧毒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每呼吸一口都掺杂着浓厚的腥气。
他唇角绷直,黑血自唇畔蜿蜒躺下,糊了他一脖子。
花羡鱼困在他身侧不过五步的距离。
君少疾目光骤冷,所有修为凝聚右掌,击中花羡鱼的腹。
花羡鱼连退数步,舌尖尝到铁锈味。
丹田内如生生插进一把钢刀,痛得她眼前发昏。
那一掌击碎了她体内的龙丹。
但君少疾终究留了点情面,龙丹若毁,花羡鱼再无生机。
君少疾身中无数道伤,剧毒吞噬着他仅剩的理智,他摇摇欲坠站在高台边缘,与花羡鱼近在咫尺,却如隔山海。
被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傀儡女君逼入绝境,亲手斩杀,后悔吗?是的,他后悔了,后悔亲手将她变成心狠手辣的坏姑娘,后悔当初没能对她好点。
君少疾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张口吐出一大口黑血:“够心狠手辣,很好!阿鱼,你出师了。栽在你手上,我心甘情愿。”
花羡鱼沉默。
“你赢了,到此地步,你就再没别的话对我?”君少疾不甘心地问。
“抱歉,反派死于话多。”花羡鱼知他已到了强弩之末,不再多言,上前一脚利索地将他踹下噬仙阵。
“恭喜女君诛杀叛徒,我等誓死效忠女君!”
那一日,大光明宫内乱,君少疾身死的消息,不到三个时辰就传遍整个魔道。
花羡鱼脚踏尸山血海,浑浑噩噩立在摘星台上,丢失掉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
刹那间,地动山摇!——摘星台坍塌,噬仙阵闭合,周遭的人影虚晃一下,都化作齑粉散开。
由回忆构筑出来的幻境,轰然粉碎。
花羡鱼惨叫一声,捂着脑袋,倒在地上。她都想起来了,这里是问心阵,她是大光明宫女君花羡鱼!
诛杀君少疾后,魔宫的势力遭到大清洗,花羡鱼好不容易坐稳女君之位,屁股还没坐热,风临渊的战书就送到了她的手上。
她见识过风临渊那两柄剑的厉害,魔宫刚经历一场内讧,没了君少疾的花羡鱼,就如同没了翅膀的鸟儿,真等着风临渊杀上门来,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锁骨下的剑疤隐隐作痛,花羡鱼辗转反侧一夜,早上起来召见紫芙和闻柳,做了个重大决定:解散大光明宫,能跑几个是几个。
为起表率作用,作为女君,她麻溜地收拾包裹,带头第一个跑。正应了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花羡鱼死没想到,只因贪图风临渊的身家,会自投罗网,自个儿把自个儿弄丢记忆,送到风临渊的手里。
失策失策。
花羡鱼在头痛欲裂中百般叹息。
不一会儿,脑海中炸裂般的痛楚渐渐平息,花羡鱼抹掉额角的汗液,捡起掉在地上的魔刀鬼祭,撑手爬起。
她既已想起,就知道她的修为没有丢失,是风临渊封住了她的魔功,每隔半月喂她一粒丹丸,试图用药改变她的体质。
花羡鱼强行冲破风临渊所设禁制,“噗”地喷出口血。她抹去唇边血痕,调动着被压制许久的功力。
由魔入道难,由道入魔易,修魔所需浊气就地可取,花羡鱼将这些日子所吸纳的灵气,混着浊气,皆为自己的所用。不消片刻,她的眉心浮起魔纹,丹田内亦魔气充盈,沿着裂缝渗入龙丹。
花羡鱼释放出神识,查探着龙丹。有风临渊的修补,龙丹裂纹已去大半。
直到君少疾一掌震裂她丹田内的龙丹,她方知道,她坠下噬仙阵后能起死回生,皆依赖这颗龙丹。她怀疑过君少疾就是那条龙,教中医官亦向她证实,当初她吊命的龙血是君少疾剖开胸膛取出来的。
君少疾已死,花羡鱼无从印证,这事就不了了之。
此时这些疑惑再次浮上心头。
君少疾怎么会有龙血?他如何得知风临渊就是龙?他和风临渊有什么关系?他当初把风临渊囚在琉璃阁,的什么主意?
一连串的疑问,没有人能解答。
絮状的雾气一团团飘过来,环绕在花羡鱼周身,如身在混沌世界,花羡鱼掌中变幻,魔气凝成女君标志性的面具。
她把面具戴在脸上。
问心阵内不辨方向,花羡鱼不清楚出口在哪里,触目所及都是流云似的雾霭,别出口,就连一同进来的风临渊也不见踪影。
食梦蝶扇着翅膀,停留在她肩头,吐出一颗圆润的透明泡泡。花羡鱼摊开手掌,裹住它。
食梦蝶所食梦境都是她的记忆,以防再发生失忆的情况,她将这些记忆碎片拢起来,纳入腕间所套的十二颗红玛瑙手串,用秘法封住了。
食梦蝶又吐出一颗梦境凝出的泡泡。花羡鱼抬手握住,捏碎后,波澜壮阔的海面在眼前铺陈开。
碧波万顷,明月悬空,层层叠叠的海浪间,一条雪白的银龙游弋而过。
这是风临渊的幻境碎片。
问心阵催生出的幻境,皆由心魔而生,所以都是亲身经历过的。
风临渊从天之涯的画舫上跳下去后,在碧波里游了一夜,旭日初升,方至海岸。纵有龙身加持,那少年不免累得趴在礁石上徐徐喘息,他从怀中取出盗走的账本,摊开,放在日光下晾着。
不多时,澄澈的碧空上有人御剑而来。
风临渊睁开眼眸。
萧子慕跳下飞剑,扶着他坐起:“师弟,师尊派我来接应你,没事吧?”
神剑宗是仙门首屈一指的大宗门,即便是魔域的地界,也布有眼线,这些眼线都是依附神剑宗的门派,获悉神剑宗掌教弟子落入魔宫,无营救之力,只得暗中相赠匕首,助他脱困,再想发设法将消息递给神剑宗,如此一来一回,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风临渊虚弱地阖了阖眼眸:“卧底魔宫一事以失败告终。”
“师弟重伤还不忘宗门大事,师尊是不会责怪师弟的。”萧子慕安慰着,“咦”了一声,拿起晾晒的账本,翻了几页,“这是什么?”
账本浸了海水,字迹已模糊,隐约能辨认几行字,萧子慕磕磕绊绊念道:“神剑宗掌教之徒风临渊,共欠大光明宫女君花羡鱼两万灵石,立此为据。”
风临渊:“咳。”
萧子慕哭笑不得,揶揄道:“想不到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女君私下竟是这么个妙人,师弟这趟不足两月时间,就已欠下如此巨债,若真的留在那女君身边,恐要负债累累,连神剑宗十二峰都要落入她手里。”
*
风临渊修为尽失而归,袁朗对外宣称,是女魔头花羡鱼暗算风临渊。花羡鱼体内的龙丹是风临渊的,也不算枉背了这口黑锅。
但那时她并不服气,且对风临渊欠债一事耿耿于怀。她想了个巨损的主意,雇了些仙魔两道流氓地痞的角色,叫他们日日盘旋神剑宗山脚下,高喊“风临渊还钱还钱快还钱”。
这么一来,整个仙门都知道风临渊欠债不还了。
没有人知道流言的终点会传出什么离谱的故事,就如同“风临渊欠钱不还”的版本,传到魔域竟变成了“风临渊狎妓不给钱”,气得神剑宗掌教将这些人都抓起来,扔进镇魔塔杀鸡儆猴,才算平息下来。
风临渊对这些事一概不知,回到神剑宗后,他就闭关无垢峰。他乃天道孕育出来的神龙,就算丢失龙丹,以他的资质,重头修行不算难事。
问题就出现在他的心魔上。
在此之前,花羡鱼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成为风临渊的心魔。当那戴着面具的妖媚少女,握着鞭子出现在风临渊的跟前时,由不得她不信了。
“臭子,你跪不跪?”心魔少女高高扬起鞭子,在风临渊的身上。鞭痕交错,道道血印,织成天地间最牢不可破的网,将风临渊困死在其间。
那闭关坐的少年面色发白,咬破唇角,冷汗连连地惊醒。
频频为心魔干扰,风临渊跪在掌教师尊面前,自请进入玄冰境重新修行。袁朗没什么,允了他所求。
菩提跟在风临渊身后,帮他收拾包裹。
白衣少年坐在窗畔,指尖轻按手背。那里的鞭痕早已淡去,连疤都没有留下,偏偏滚烫如火,烙进魂灵。
菩提掰着手指数道:“第七回 了,龙君这心魔忒得凶狠。”
每回心魔都不同,第七回 ,那心魔裹着桃花酿的香气,诱他坠入海底。他的龙身丝毫不起作用,蔓延生长的海藻将他牢牢覆住,他在海底窒息、腐烂。
“菩提,你,既无心,何生心魔?”少年清澈的嗓音如浮云般飘忽。
“恐是龙君剜出的那颗心生变了。”菩提忧心忡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