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你爱她,和我爱她,是一……
花羡鱼冻得了个哆嗦, 睁着湿漉漉的眸,看清抱着她的是风临渊,并未挣扎, 反而很自然亲昵地依偎进他的怀里,如同当初二人初初成婚,软软地唤了声:“夫君。”
“夫君”二字出口,那如影随形的阴冷骤然消散得干干净净, 只余低低的叹息声,在她的头顶响起, 掺杂着几许无奈。
花羡鱼感到奇怪。
灯影朦胧, 轻纱摇曳,满目破碎的光晕,晃得她眼前发晕。她搂住风临渊的脖子,脑袋埋进他的胸膛。
“你又来找我了。只有在梦里,你才不会生气,对不对?”
“对不起, 那日, 我没算杀了你的。”
“丢下去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我很快就能找出救你的法子了。”
“你要好好活着,若死了的话……”
“若死了的话,如何?”抱着她的那人, 终于开口。
“若你死了,我为你守一辈子的寡。”她呜呜咽咽, 声哭起来, 不到片刻, 眼泪就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风临渊无声地笑了。他把她搁在软榻上,垂下锦帐,扣住她的双手, 举到头顶,用一根绸缎绑住了,牢牢系在床头。
花羡鱼挣扎着,委委屈屈:“你答应过我,不会生气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梦里。”
“我反悔了。”
“不可以。”花羡鱼摇头,无耻又无赖,“在我梦里,得听我的。你不许生气,我保证,等你回来,我会对你好的。这辈子,下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生生世世,都让你做我的夫君。”
她着,眼泪又滑下来:“我知道,现在你肯定恨透了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将我剥皮抽筋。但请在我的梦里不要恨我,因为,我真的喜欢上了你,这次不骗人。”
“这次没骗人,那么,先前就是骗我的了?”风临渊长眉挑起。
“不是不是,先前也没骗人,先前……先前我顾虑太多,总是瞻前顾后,怕你骗我,辜负我,背叛我。”花羡鱼闭着双目,眼泪横流,“现在,我不怕了。”
“这些话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告诉我?”
“没机会了。”
“要是还有机会呢?”
“没有了。”花羡鱼抽噎着,满脸难过的表情,“你会杀了我。”
风临渊卷着袖口,擦着她脸上的泪痕:“有你这番话,我怎会舍得杀了你,我高兴都来不及。”
你知不知道,我用命换来这一句,就是死也圆满了。
他垂下脑袋,轻轻浅浅的吻,落在花羡鱼的颈侧,抬手解她的裙衫。
花羡鱼道:“你放开我。”
“不行。”
“为什么?”
“这是惩罚。”
“你过不生气的。”花羡鱼咕哝着。
“我没有。”
“那你是生气了?”
“嗯。”
“你怎样才不会生气?”
“哄一哄我,我便不生你的气。”风临渊不轻不重,咬了下她的耳垂。
“我考虑一下。”
风临渊哪里会给她考虑的时间。那种初初重逢时的压迫感,再次罩上花羡鱼的周身,属于雄性的侵略,本能地让花羡鱼感到了危机。她想躲开,发现自己双手被缚,而困住她的这个男人,显然没算轻易放过她。
……
烛台上应景地燃了对红烛,蜡泪滚烫,顺着烛身流淌,堆满金色的底座,直到烛火“嗤”的一声熄灭,吐出一缕细白的烟雾。
风拍着窗棂。
风临渊撩开锦帐,坐在床畔,平静地穿着衣裳。
身后,花羡鱼缩成的一团,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皱巴巴的面颊,那面颊上都是干涸的泪痕,连鼻头都是红的。
风临渊没有克制住自己,将她狠狠欺负了一番。她咬着被角,嘤嘤地哭着,企图博得他的怜惜,终未能如愿。
风临渊发了狠,用这种方式“报复”着她。餍足过后的男人,心底的不甘和仇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浓稠的化不开的甜。
得偿所愿,不过如此。平生得意,尽在此刻。
他取出储物袋和魔刀鬼祭,搁在床头,又摸出个水蜜桃,咬了两口。
他是龙族出身,拥有无可匹敌的龙身,噬仙阵内的煞气,没办法腐蚀他坚硬的龙鳞。正当他想办法上来时,从天而降一堆东西,把他砸蒙了。
烤鸡果子等食物暂且不,他辨认出掉下来的几个储物袋是他和花羡鱼的,里头都是他们两个的家产,花羡鱼看得比命还重。
他以为是花羡鱼出了事,拼了命地从噬仙阵里逃了出来,却碰见花羡鱼和君少疾坐在摘星台上喝酒,两人还玩起你追我跑的游戏,愤怒的火焰席卷过他的胸膛。
他压抑着满腔的怒火,来到了花羡鱼的寝殿,做了一回她的梦中人。
花羡鱼裹着被子,滚到他的身侧。
风临渊重新替她掖了掖被子,防止着凉。
为了哄君少疾出噬仙阵的秘密,她下了血本,喝了个酩酊大醉,这会儿还昏昏沉沉的,不辨虚实。她只觉得有个人坐在床畔,约莫是风临渊的样子,就伸出手,可怜兮兮地:“手疼。”
雪白的腕间横亘着一道红痕,是绑她时留下的,她挣扎的幅度太大,尽管已及时解开,还是留下了印记。
风临渊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揉着。
花羡鱼舒服地叹口气,继续睡去了。
风临渊揉了会儿,丢了个安神咒,起身离开。
他该去了结一桩陈年旧债了。
*
山间多雾。薄雾笼罩着绵延起伏的群山,空气里泛着股湿哒哒的草木香,遥远的天际,最后一颗星辰隐去光芒。
天快要亮了。
大殿内,灯火通明。君少疾懒懒支着下巴,半个身体蜷缩进铺着虎皮的黄金宝座中,望着银熏炉腾起的白色烟雾出神。
他的身体腐烂的情况越来越严重。青鸾抓来几个人,丢在他的脚下。
“师父,您这种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青鸾跪在他身前,殷切劝道。
君少疾兴致缺缺,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扶手,惊得那几个被绑着的少年大气不敢出。
青鸾以为是君少疾不满意,指着其中一名少年道:“这个,我检查过了,虽不如风临渊,资质尚可,师父暂且用着,往后有好的,我再为师父寻来。”
君少疾斜眼睛半阖,依旧没有反应。
他的“夺舍”禁术修得并不算顺利,计划一再搁浅,现在连熏香都盖不住身上的味道了。功力不够,无法夺舍修仙者,退而求其次,夺舍凡人,要简单上许多。只是凡人资质有限,再加上从头修炼,损失不可谓不大。
青鸾清楚君少疾的顾虑,咬了咬牙:“要是师父都看不上,青鸾愿意献出自己的身体。”
君少疾睁开眼眸,唤道:“青鸾。”
“师父!”
“我对你不算尽责,为什么愿意把命给我?”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师父给的,师父要拿回去,是天经地义。”
君少疾却是摇头:“来不及了。”
青鸾猛地抬头:“……师父!”
“君少疾,欠我的,该还给我了。”风临渊的声音远远飘来,夹杂着几缕若有若无的腥气。
青鸾飞身而起,掠向殿外。
风临渊脚下堆着尸山血海,都是君少疾的护卫,而他御风而立,雪白的衣袂猎猎而展,足尖不染尘埃,如神明降世。
“你来了。”君少疾身形未动,依旧保持着那副慵懒的姿势,连出口的嗓音都是懒懒的,像是在闲话家常,“我知道,你死不了,肯定会回来找我。不愧是天地间唯一的神龙,噬仙阵都困不住你。”
“我来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我一直在等你。”
青鸾不知风临渊要取走什么东西,只觉他浑身是掩饰不住的杀意,那杀意犹如实质,逼得人无处躲藏。他拦在风临渊身前,祭出法器,疾声道:“师父,您先走,我替您挡着。”
“呵。”风临渊轻笑,“君少疾,你几时成了躲在别人背后的废物?”
“休要出言羞辱,我师父旧伤发作,风临渊,你要是真英雄,何必趁人之危。”青鸾道。
“青鸾,过来。”君少疾淡声开口,断青鸾的话,“我有些话交待于你,你替我转告女君。”
“有什么话,师父不妨亲口告诉女君。”
“进来!”君少疾已动了怒,牵动旧疾,咳出一口黑血。
青鸾大惊失色,不甘地收回法器,垂着脑袋,走进屋内。
君少疾以手掩嘴,黑血顺着指缝流淌。他看向那个跪在自己面前一脸沮丧的徒弟,缥缈空灵的声音回荡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我这些话,你务必要记清楚,不能遗漏一字……”
*
寝宫内,侍女掀开灯罩,为琉璃灯添上新的灯油,再挑一挑烛火,昏黄的灯晕霎时亮了些。
软帐内,花羡鱼双目闭合,陷在睡梦里,不辨昏。
梓月坐在床畔,将布巾浸入热水里,拧干后,心翼翼地擦着花羡鱼的面颊。
“梓月姐姐,女君都睡了好几日,你,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旁边捧着银盆的婢女,一脸担忧地开口。
另一人附和:“如今没了护教长老,青鸾大人不知能撑到几时,女君再不醒来,只怕整个大光明宫都会……”
“住口。”梓月冷着脸断二人的话,“女君面前,岂容尔等大放厥词。”
“女君、女君醒了!”率先开口的那名婢女,欣喜地看向她的身后。
梓月转头。花羡鱼眉头紧皱,眼皮颤动,闭着眼唤道:“梓月,梓月。”
“女君,我在这里。”梓月赶紧应答,放下束钩上的纱帘,为她遮住刺目的光晕。
花羡鱼睁开双目,漆黑的瞳仁渐渐聚焦,映出梓月她们几个的模样。她扶着脑袋,昏昏沉沉地坐起。
手脚无力,脑袋里如糊了一团浆糊,她茫然道:“梓月,我这是怎么了?”
“您这是睡得太多的缘故。”
“我睡了几日?”
“已有五日。”梓月掐指算了算。
“我怎么睡得这么久?”花羡鱼震惊,难怪全身跟散了架似的。
“女君,您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
梓月取出储物袋和魔刀鬼祭,双手奉给花羡鱼:“五日前,我入殿来侍奉您,发现您的床头多了这几样东西,而您中了安神咒,怎么也叫不醒。”
花羡鱼指尖抚上鬼祭的刀身。
脑海里闪过零碎的画面,那些画面伴随着摇曳的光影,大多已模糊不清,只约莫记得她被一人拥在怀里,肌肤相贴,炙热滚烫,凌乱的视野里,那人心口烙印着的“鱼”字,清晰地提醒着她一个事实——
“是他。”花羡鱼握紧了鬼祭,喉中干涩,“他回来了。”
继而狂喜的巨浪铺天盖地而来,她高兴道:“他还活着。”
飘飞的轻纱,摇曳的烛火,温柔的亲吻,都不是她的梦,是真的。
梓月点点头。
“他在哪里?”
“他已经走了。”
花羡鱼由高兴转为失落。
“女君,您先起床,吃些东西裹腹。”梓月拿来外裳,替她套上,“我们再与您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花羡鱼注意到她和几个婢女都是一身素衣,不由奇怪道:“你们怎么都穿成这样?”
梓月神色黯然:“这是青鸾大人吩咐的,他,所有人都必须着素服,为护教长老守灵七日。”
“……为谁守灵?”
“护教长老,君少疾。”
“他怎么了?”
“他被风临渊杀了。”梓月尚未来得及回答,青鸾的声音率先断了她。那青年着素白丧服,大步流星地跨进寝殿,掀起衣摆,对着花羡鱼单膝跪下,“青鸾拜见女君。”
花羡鱼几乎是一醒来,青鸾就得到了消息。青鸾跪在殿前,从门口灌入的风,掀起他空荡荡的右侧袖管。
那一战,他失去了右臂,也失去了师尊。
就好像被狂风席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眼前都骤然颠倒起来,花羡鱼抓住梓月的手臂,勉强站稳身体,声线飘忽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三八……死了?发生了什么?三八他……他怎么会死了?”
“风临渊破开噬仙阵,杀了师父,取走了他的心。”青鸾垂着脑袋,情绪深深敛藏在平静的表面下,冷静得陈述着当日的事发经过。
君少疾所居的寝殿在那一战中化为齑粉,君少疾的旧部死伤殆尽,有幸观看那一战的幸存者,唯青鸾一人。青鸾谨记着君少疾的遗愿,装死躲过一劫,但他不是很确定,是他真的骗过了风临渊,还是风临渊大发慈悲饶过了他。
风临渊临走前的那一眼,叫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动。他瞪着双目,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白衣青年远走的背影,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他逼近君少疾,划开他的胸膛取走心脏的一幕。
这个男人连杀戮都是近乎温柔的。
君少疾坐在黄金宝座上,依旧保持着慵懒的姿势,面对着死亡,半点不惧,反而开怀地大笑着。
他:“自你跳下摘星台那日起,我便知道她已经爱上了你,明明是我先遇见她,却事事都比你晚一步,啧,真是叫人不甘心。但我没有输,你我本为一体,如今我回到你的身体里,你爱她,和我爱她,是一样的。”
“你是你,我是我。”风临渊漠然撇清二人的关系。
君少疾仿佛没有听见,阖上双目,笑着:“我初次遇见她,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查不到她的来历。我想,她或许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宝物,是我没有好好珍惜。往后,请连同我的那一份,好好爱她。”声音逐渐微弱,伴随着极为遗憾的一声叹息,湮灭于风里。
东方天际透出鱼肚白,万丈金光驱散薄雾,照进青鸾的眼底,如同女君这殿内刺目的灯火,照着青鸾黑漆漆的双目,刺得他眼眶湿润。
青鸾深深地低垂着脑袋,陈述着君少疾最后的遗言,声音哽咽,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他们都君少疾薄情,是因他这辈子的深情、痴情,都给予了花羡鱼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