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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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黛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不管她如何努力, 所有的记忆依然停滞在了异世女拔起发间的金簪刺进易君彦胸腔的一瞬。

    在那之后,她便好似突然失明失聪,连时间的概念都无法感知, 直到再次醒来。

    但奇怪的是, 除了沈猎以外,她几乎对所有人的将来和结局都还历历在目,脑海里却愣是平白缺了一块, 有关沈猎的记忆全都断裂在了宋祁遣人传旨命他入宫护驾之时。

    他来了么?

    他是生是死?

    她竟都不记得了。

    这种感觉让她莫名心慌地喘不过气,像是溺水之后又被水草缠住了脚踝,越挣扎越往下沉。

    她讨厌这种无助感, 但又怎么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去念。

    这时却听“哐”的一声,吓得她下意识地迅速扭过头。

    榻上的沈猎不知何时已醒转过来, 正扶着扭伤的手臂挣扎着要从榻上爬起来,爬到一半却再使不出力气把握平衡,整个人就都滚到了地毯上。

    这下子清黛可没工夫想东想西了, 连忙掀开毯子从贵妃椅上跳下去搀他。

    可纵使她手上力气足够, 却也是一个,只恐碰疼了他的伤, 一时间反倒施展不开了, 只能朝门外大喊:“姑姑!姑姑!沈公子醒了!”

    孟槐和刘妈妈闻声赶到,成年人臂长手大, 一下子就把两个折腾得满头大汗的孩子从地上捞了起来。

    看着重新被抱到床上的沈猎, 跟在姑姑身后的清黛心虚地低下了头,“都怪我, 我怎么就不能早点发现沈公子醒了呢?”

    “要怪只怪姑姑疏忽了, 怎能单把你们俩放在屋里。猎哥儿, 可有摔着哪儿么?”孟槐紧张地盯着正就着刘妈妈的手喝水的沈猎。

    他很乖地摇了摇头。

    可清黛知他自尊心重, 爱逞强,心里很放不下:“要真摔到了你也别忍着,直就是,我和姑姑都不会笑你的。”

    还在喝第二杯水的沈猎险些呛到,躲在茶杯后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我无事。”

    “真的?”清黛又确认了一遍。

    沈猎耐着性子:“真的。”

    她眨了眨眼:“那你下地跑两步给我瞧瞧?”

    沈猎:“……”

    一边听着的孟槐和刘妈妈俱被逗笑了,孟槐替她捋了捋睡成鸟窝的头发:“好了阿宝,这孩子最是脸皮薄不经逗的,咱们不闹他了。”

    刘妈妈也笑得皱纹开花,一边抽了几个枕头堆在沈猎背后给他靠着,一边对着他们道:“哥儿躺了这么久想也该饿了,哥儿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这就让下面的人去做了端上来。”

    “咕噜噜……”沈猎正要开口拒绝,没想到他的肚皮却比他的嘴诚实。

    清黛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忍住没笑出声,偷偷瞄一眼,却发觉他的耳根子竟红得都要滴血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孩儿的自尊心估计都要碎成一片一片的了吧。

    清黛赶紧抢答:“他,他想吃玫瑰酥饼!”

    “我何时……”沈猎诧异之下,耳根上的红反而退了,清黛连忙乘胜追击:“你刚刚梦里的,我听到了!”

    “我何时过梦话!”沈猎气得差点蹦起来,还好他的伤不允许。

    “你那会儿在梦里,怎知道自己到底没过?”这是逻辑问题好不好。

    “沈家哥儿是病人,阿宝你且让让他吧。”

    孟槐笑得合不住嘴,转头又对刘妈妈笑骂道,“你个糊涂老货,还能不知道孩儿生病要吃什么,速速去命人做了端来,别让猎哥儿饿坏了。”

    刘妈妈连连点头笑得直淌眼泪,暗叹这孟家表姑娘还真是个宝。

    该得体时得体,该玩笑时玩笑,将来也不知会是哪家子福气好,日子定是又红火又熨帖。

    但她们却不知,清黛内心其实已经让自己这强行扮幼稚的行为尴尬得发毛,只想快点结束,回家瘫着。

    过后清黛和孟槐一起陪着沈猎用了饭,又紧盯着他将药喝完,依旧不见沈家有人来接,孟槐见他实在可怜,便动了留他住上一晚的心思。

    哪知她才叫人去怀旭的屋里铺床,念慈堂的琥珀就来传了南太夫人的意思,要孟槐差不多就该派人送沈猎回沈家去了。

    遂清黛离开南家的时候,沈猎也正好一道,临到门口她故意磨蹭了会儿,直至看着他坐上了南家送他回家的马车,方才离开。

    踏上归程已临近傍晚,清照比她早些回去,是以这会儿的马车上就她和阿珠两个。

    “姑娘,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南大太太都有意让沈家少爷住下了,南太夫人却还是执意要送他回家啊?”

    阿珠愁眉苦脸地声问道,这好像的确超出了她的知识范围。

    “因为太后娘娘很不喜欢远在北境为咱们坏人的沈狂将军,连带着整个沈家都不受她老人家待见。”谨慎起见,清黛还是讲起了柔夷话。

    阿珠自然而然也用浓重的乡音接上:“这怎么又会跟太后扯上干系?”

    “沈公子为何出的事,若是无人在背后撑腰,那些地痞流氓当真有胆子去蹬武宁侯府的脸么?”

    虽然沈猎上回没有明,但清黛其实多半已经猜到,他那回的伤就是被易家安排的人弄出来的,柯易两家又是一丘之貉,有此前车之鉴,她便不会轻易相信这回的事会是意外。

    再加上午后刘妈妈和孟槐虽把话得极尽隐晦,却还是被她听出了那么一两耳朵深意,让她几乎可以确定,沈猎这次,其实是太后在对沈家敲山震虎。

    至于她为何要这么做,清黛一时半会儿倒还没想透。

    难道是想借此敲沈家,沈狂的存在不仅会令皇室蒙羞,更是沈氏一门的耻辱?

    更让沈家明白,想要保住沈氏百年的荣耀清名,就该和她联起手来让北疆此役不起来,让沈狂永无回京的指望?

    不,不可能的,此等关系家国根基之大事,除非她疯了!

    但是,转念一想,那老女人不就和她的好侄女沈柯氏一样,疯得无药可救么?

    “总之,此事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南太夫人历经三朝,见事最是明了,想必不是已然确定这背后是有太后的人在操纵,也是心有顾忌。”

    清黛默默地盯着自己袖子上缠枝海棠绣纹,只觉得世事和这绣纹一样,看似花团锦簇,和乐美满,殊不知背面却又是另一番浑噩模糊的面孔。

    抬头见阿珠还是似懂非懂,于是她耐着性子又问:“你可还记得南家有个几岁就被接进宫中,养在太后娘娘身边的嫡女?也就是我槐大姑姑的亲女儿,素容姐姐。”

    “记得记得,来了这么久咱们都还没见过这位容姑娘呢,连过年的时候都……”阿珠知道她不会无端提及无关之人,所以话也得渐渐心起来。

    清黛看她有点上道了,便继续讲:“是啊,算起来容姐姐今年十五岁,正是议亲的年纪,可太后娘娘却连过年也不放她回家省亲,这是何意你明白了么?”

    阿珠这回笃定了:“太后娘娘要她做儿媳妇!”

    “不止这个,更为了用她,随时拿捏南家。”

    清黛放开了自己的袖子,目光放平,“南家虽是文臣,根基也不算深,但南太师曾是桓宗挚友、先帝的授业恩师,是为了我大乾鞠躬尽瘁,实实的肱骨栋梁,配享太庙。

    “而今南家几乎满门簪缨,朝中光是翰林、督察两院即使没有南家自己人,也有的是南太师和南大姑父的门生。太后不过是个商贾人家的女儿,即便母仪天下,权倾朝野,但那也是她目前的所作所为没有和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相悖而已。”

    阿珠很努力地听明白了,然后认真发问:“那姑娘的意思是,她现在要做的事会和文臣们的想法相悖,所以才要先拿捏住文官们的领头羊南家?”

    难得让她问对一回,清黛也很是惊喜,不禁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没错。所以啊,这回太后摆明针对沈家行事,想必她老人家也没料想到沈家公子骨头竟那样硬,能一路苦撑去到南家。而这种时候,南太夫人若想保南家不会成为太后的下一个针对对象,也希望容姐姐在宫里安然无恙的话,自然得选择明哲保身,尽快把沈家公子这块烫手的山芋送出去了。”

    “啊?!”阿珠张大了嘴巴,险些忍不住就要喊起来,“可到底太后娘娘已经还政给皇上了啊,她这么做,皇上不管么?”

    清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替圣上监管朝政已有十年,不在这之前她与她背后的柯家便已经在朝中扎了根,光光这十年也足够她织下一张她自己的势力网了。而且哪怕今上想管,可又能怎样呢,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呀,自古以来也只有母亲管教儿子的,又何曾有儿子管束母亲的道理呢?”

    更何况,宋祈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多走两步就喘不上气,现下即便想要和母亲为了定北之战一争,想来想去,还不是只有装病这一个法子?

    南太夫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对,人非圣贤,在自己家和自己的嫡亲孙女以及一个别人家的苦命孩子之间,换做是谁都会选择前两者。

    但这场风波从头到尾,最可怜的还是沈猎。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错,或者什么也没做,但却因为最无辜、最孤弱,就只能沦为那些利益熏心的大人博弈征伐的牺牲品。

    唉,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她忽的又想起一事,连忙又问:“上次我让你放在给沈家公子的食盒隔层里的那些金疮药、跌酒还有止血草药和纱布,都是挑着咱们院里最好的吧?”

    “自然了,”提起这个财迷阿珠就肉疼得厉害,“姑娘你忘了么,要不然实在装不下,你还想把咱们老夫人给你的那几副麝香虎骨膏一块塞进去呢。”

    清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我有么?定是你记错了,记错了……”

    作者有话:

    猎猎啊,你要快点雄起啊!

    另:

    丑芽:阿珠哇,你家姑娘这个年纪就懂那么多,你不觉得奇怪吗?

    阿珠:我家姑娘从就聪明,自然懂得多啊,哪里奇怪了?

    丑芽:你这粉丝滤镜也太厚了吧(╯‵□′)╯︵┻━┻

    清黛:阿珠得好,今晚给你加鸡腿>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