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清黛今日照常挽着双平髻, 两边各簪了几朵巧秀气的绢花,一对颤头蝙蝠银穗儿钗掩映其中,随着她的行止盈盈摆动, 又轻便又灵俏。
不曾想这对钗子做得委实轻盈了点儿, 以至于何时掉了一支清黛都未曾发现。
经沈猎一提点,清黛连忙让阿珠赶回学堂替自己寻找,谁知等到她饭都吃好了, 憨实的丫头才红着眼睛跑回来,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乎会儿素唯和清照已经伴着南太夫人入了内室午睡,易君彦和宋执也前后脚去了厢房, 厅下就只剩下清黛和沈猎两人还在磨蹭着用饭后茶。
见了阿珠这副神情,清黛心下一沉。
只觉蹊跷得很, 来那钗子也算不得贵重,即便是被哪个眼皮子浅的下人偷偷拾了去也卖不了几个钱。
且要是被下人窃了还好,若是落到哪个外家儿郎手中, 来日被有心人翻出来, 她就是跳进天龙河也洗不清了。
思及此处,清黛捧着茶盏的掌心已然被冷汗浸透, 不由朝沈猎看了过去。
她的眼睛本就生得又圆又大, 瞳孔黑得发亮,卷长的睫毛一扬, 落在沈猎的眼里, 眼神莫名像一头迷失方向的鹿,正不知所措着, 四处寻求帮助。
也还懵懵懂懂的男孩儿心口登时似被撞了一下, 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血脉蔓延开来, 催促着他浑身上下的脉搏加热加快。
像是被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心堵住了喉咙, 他的呼吸变得促狭,连声音都不敢贸然发出,生怕颤了音。
脸颊诡异地发烫,他只能强装镇定地拿起茶盏半挡着,用眼神代替语言,看向易君彦和宋执所睡厢房所在的方向,给她最后的提示。
清黛愣了愣,倒是很快就明白了他所想要表达的含义。
心中怪道这崽子脾气真怪,明明几句话就能清,偏偏不肯开口。
是懒得搭理她,还是嫌她事多麻烦?
清黛不觉有些失落。
幸而比起这点细枝末节上的事儿,她还是更惦记那支不知所踪的钗子。
而且经过沈猎这般几乎指名道姓的提醒,她也慢慢想起方才在学堂上,她给方之恒背完文章准备坐下之时,确实看见了易君彦那边有点什么不自在的动静。
虽然只是余光一瞟,但以她对易君彦的了解,绝对是他没跑了。
那种臭油蒙心的油腻感再次袭来,带起她内心一阵不出的闷火。
烦闷之余,令她压根没睡成午觉,掐着时辰平日易君彦起身出门的时辰睁开眼,直接在半道将他喊住,扯到了僻静处话。
“妹妹这是怎么……”
尚不知她来意的易君彦竟还在为她头次主动靠近自己而有些惊喜,谁知话还没完,就被她拉长着脸断了。
“拿来。”
清黛毫不客气地朝他伸出手。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心虚,但最后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笑得合乎礼仪:“妹妹是指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的发钗,拿来。”清黛耐着性子,一字一顿。
易君彦继续笑呵呵地装傻:“我还是听不懂,妹妹的发钗怎会在我这儿呢,想来妹妹定是搞错了?是不是掉在哪儿了,需要我派人帮妹妹一块找找么?”
清黛蹙起眉头,一点都不客气地叉腰冷哼道:“我原想您虚长我几岁,理应比我见事明白的多,没成想竟如此糊涂?倘若要是哪天被人发觉我一个未出阁的黄毛丫头,竟有一支发簪遗落在了您公爷的手里,您顶多是被人笑话两句多情风流,我可就要倒大霉了!”
然而落在易君彦的眼中,却只觉得她现在板着脸,逞勇装凶的模样特别像一只气鼓鼓的动物,他喜欢还来不及。
便又失笑起来,“一支簪子罢了,谁知道会是妹妹的?况且,妹妹又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你的东西会在我这里?”
“在与不在,公爷心知肚明。”清黛气结,真恨不得学沈猎那样二话不就动手揍人。
“妹妹就这么笃定?”易君彦继续逗她,并且乐在其中。
清黛看着他那狐狸摇尾巴的模样又气又无奈,颓丧之下,只得冲他双掌合十地拜托道:“当我求您了公爷,您就放过我吧,孟清黛出身蛮夷,身份低微,禁不起公爷您如此捉弄戏耍,您可知道您一时心血来潮,是足以让我赔上性命的!”
“危言耸听。”易君彦浑不在意地笑,趁着四下无人又弯腰朝她凑近了些,“再了,妹妹这样玲珑可爱,我喜欢妹妹还来不及呢,怎会舍得让妹妹为我赔上性命?”
“公爷!”
清黛被他这番没有分寸的胡言乱语冒犯,又气又急地连连后退了两步,眼眶不由红了一圈:“我家与宁国府非亲非故,我也高攀不起做公爷的妹妹!什么喜不喜欢,公爷不觉得自己比那登徒浪子还要无礼轻薄么!您若再这么胡,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不是,妹妹,我笑呢,你怎好就生气了?”易君彦见她红了眼睛,这才知道她是真动了气,连忙更放软了声气去哄。
想要朝她靠近两步,却被她当做蛇虫鼠蚁般退避三舍,一时难免有些尴尬,“妹妹真的误会了,我对妹妹绝无半分轻薄冒犯之意,便是喜欢,也只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而已,妹妹勿要多心。”
清黛咄咄逼人道:“既然如此,那便将我的钗子还我吧,我可没听过正经人家的哥哥会私藏妹妹发钗不还的法。”
对他,她是一点和善温良都不想装。
就这样时时凶一些、横一些,把他吓得远远跑开,再不敢来纠缠才最好不过。
可易君彦却是越逗她越来劲,干脆朝她摊开双臂:“我确没见过妹妹的钗子,妹妹若是不信,大可搜我的身便是。”
“你!”
瞧着他又死鸭子嘴硬又无赖的死样子,清黛又恼又羞,只恨不能现在就一簪子戳死他了事。
盛怒之下,为了避免自己一时冲动犯下大错,她也唯有先扭头逃开了。
越往别处走她就越来气,憋屈得只想抱着脑袋不管不顾地大叫几声。
她不想这辈子又会被迫和易君彦三个字捆绑在一起,更不想因为他毁掉自己的未来。
要知道他的母亲康和郡主可是华都数一数二的母老虎,上能吃住夫君不许纳妾,下能约束儿子不准胡来。
宁国公也就罢了,易君彦却是夫妻俩唯一的儿子,将来承继爵位、负担门楣,以及谋反……
咳,诸如此类多重重任都落在他肩上,她必是不允许教那些软绵的儿女私情和花里胡哨的莺莺燕燕误了她儿子的前程。
他们这样世代相传的老派勋爵眼里,随便一个比他们门楣低些的人家在他们面前路过,他们都会下意识趾高气昂地认为别人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从而攀高枝登云天。
别是根基薄弱的孟侯府,便是满门簪缨的太师府,也根本入不了康和郡主的眼。
倘若被她发现了那支钗子的存在,接着往下查问到学堂座次之事……
清黛想想就烦。
她的脚步随着思绪忽快忽慢,却是漫无目的,并不知所向何方,阿珠这个老实头儿也只知道一味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竟让她就这么走到了素唯住的潇湘馆不远处。
或许世事冥冥中自有指引,她正发愁,破局之法却已然近在咫尺。
“阿珠。”
清黛一面朝潇湘馆里走,一面伸手从袖子里掏出另一支发钗递给阿珠,“有空让人把这钗子拿到柯记银楼当了,能当多少都随意,用当回来的钱买些米粮布施出去,完了告诉我一声就是。”
阿珠听了便把钗子接过去妥帖地压进了袖子里,随她一道进了潇湘馆。
自禁足以后,南太夫人那里便不再常留着素唯,若无要紧事都是让她回自己的院儿里呆着。
清黛这会儿过来,恰好碰见她在屋里闲来无事插花玩。
初见她进门,素唯还有些诧异,捻着花枝的手悬在半空,笑得不太自在:“妹妹怎么这会儿子过来了,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清黛正瞥见她炕几上摆的那碟子荷花酥,信口趣儿道:“走到门口就闻到唯姐姐这里荷花酥的香气了,怕若是让人通传了我是来蹭吃蹭喝的,姐姐会嫌我贪嘴,不许我进门呢。”
“妹妹愿意来我这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就那样气了?”素唯故作镇定地与她笑,眼神却是飘来飘去,有些局促,“照姐姐呢?你们没有一起么?”
清黛嬉笑着应了潇湘馆中人的招待,在炕边坐下:“三姐姐新看中的一批书画到了。至于我,我素来反应慢,哪里是三姐姐那急着看新鲜的书呆子等得的。”
素唯也附和着笑了笑。
只可惜昨日之事依旧还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她还做不到清黛这般没心没肺,一时也不知该些什么才好。
清黛慢悠悠地品着她这儿的荷花酥,也并不急着想要和她话,只安静地盯着她插花的动作。
终于,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心里犹如天人交战的素唯实在扛不住了:“妹妹来到底是为着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姐姐这儿的荷花酥香得太诱人了嘛。”清黛笑道。
可她越是如此,越令人心怀压力,就好像被太阳照进了深渊,所有的阴暗都无地自容。
“之前的事……”
素唯道行尚浅,一时还招架不住,正要自己先把前事揭过去,却被清黛又乐呵呵地截走了话头,“之前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正当素唯愣神的时候,她紧接着又赶紧道:“若非得是有什么事来姐姐这里的话,那还真的是有。我其实是想问问姐姐,明日及之后学堂上的座次,能不能与我换一换?”
知道她不是来兴师问罪,又有意避开那些事情不谈,已然是给素唯留足了面子,素唯提在嗓子眼的心往下放了放,笑容也轻松了些,“好端端的,作甚要换呢?”
“还不都是因为宁国府那公爷。”清黛佯作气闷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对,触了公爷的霉头,让他凡事处处与我为难……如今坐得近了,便更让他有机会寻我的麻烦了。”
素唯昧着良心地笑劝道:“子美哥哥不会存心找人茬儿的,妹妹八成是误会了,何况即便是咱俩换了,不过也是从他的右手变换到左手,都是一样儿的呀。”
“怎会一样呢?姐姐坐的那一列和公爷那一列之间原先还摆了几架屏风,是以之间的间隔便比另一侧更开些。”
清黛着,见她还在扭捏,于是便只能再加一道码,“唉,句不该的,不知为何,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待见那个公爷。”
作者有话:
素唯:她这啥呢,她是不是疯了?
清黛:要能被姐姐你看出来,那我还混什么一番女主呢?
(昨天卡文外加家里来了好多客人,忙到完全没有时间更新,在这里跟大家道个歉qwq接下来我会努力继续保持日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