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孟烁走了。
在和清黛过那些话之后的第二天, 他便留下一封要北上投奔孟岸、戍边卫国的书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江氏哭得肝肠寸断,孟岚亦是老泪纵横, 只不过一个是想着儿子从娇生惯养, 受不了北疆苦寒,一个则是终于等到了浪子回头的这一天,实实地喜极而泣。
夫妻俩话不投机半句多, 江氏只能从别处找安慰,奈何孟家其他人也和孟岚持同一个态度,都嫌她妇人之仁, 最终她也只敢偶尔自己躲在房间里偷偷哭。
而夏宝芝这个并不美妙的插曲,在异世女所在的那一世是并未发生过的。
那一世的孟烁也便一直浑浑噩噩, 直至最后反贼攻破京都城门才方才清醒过来,与孟家满门一起英勇殉国。
到了今生,也不知是否是清黛在不经意间规避了太多的因果循环, 导致至今已经有许多事已经超出了她所预知的范围。
一切都隐隐开始朝着未知发展, 所有人的前路都变得扑朔迷离。
不过,清黛并没有那个刨根问底的精神。
她的人生信条向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火不烧身睡梦深深, 只要每天有吃有喝有觉睡, 那些烂人不作不闹不搞事,她就觉得万事大吉了。
遂话锋一转, 便起这家的另一位少爷, 孟煜。
虽道榜上二甲十四名,但在入翰林馆选之时还是非常遗憾地落了选。
不过好在他已是南家不退不换的女婿, 有南长青这个未来泰山在, 很快便让他在礼部补了个六品主事。
手上先不管事, 只跟着其他人学着摸索官场上的那些门道。
他与南素容的婚事, 最终也敲定在了同年十月金秋送爽,天高云淡的好时候。
为着他的婚仪,郑氏从初夏便开始忙前忙后。
“这可是咱们府上咱们这辈里的头一桩红事,上到我父亲,下到伙房里的烧火丫头,无有不重视的。三伯娘又一向待人宽和慈柔,底下的人见了她高兴,便也情不自禁地陪着她一块乐呵了。”
清照恹恹靠在廊下的栏杆上着扇子,这年夏天再没了飞鱼川下里的那挂清泉,她和清黛一个赛一个的怕热,哪怕到了夏末,也都常常被暑气蒸得无精采。
“大哥哥和容姐姐成婚,咱们两家亲上加亲,难道三姐姐不欢喜么?”
清黛正忙着埋头给孟煜和南素容绣新婚贺礼,她如今的手艺精进,连霍妈妈看了都只点头好。
还有上回她做给孟煜带进贡院的靴子,因她记着从前易君彦贡院出来后,曾跟异世女抱怨过那里面寒风穿堂,冷入冰窖。
她想着所谓寒从脚起,于是便把孟煜的靴子做了双底,又在里面多缝了层厚厚的羊羔绒。
等到孟煜回来后,还特意让郑氏当着全家的面,替他好好谢了她一番。
那时,便是朱若兰坐在上头听着,也跟着随口了她一句有进益。
闹得现在人人都盯着她手上这份要送给孟煜的新婚贺礼,让她半点懒都不敢偷。
清照正要回答她的话,却听到南风和袭香手挽手走进远山居的院子,一边走还一边在热火朝天地谈论着:
“……想想今年下半年可真是热闹,不光咱们家有喜事,听前两日舒王妃也进京了,一回来进宫见过了太后,便带着一堆阳州土产直奔宁国府,这意思啊,再明显不过了。”
“舒王爷和易家大姐自幼就常在一处,两家虽都未挑明,但他们定亲早就是所有人都默认了的事,眼看着易姐就要十六了,正好借着这桩喜事散一散宁国府头顶上的愁云,宁国公和康和郡主也不必再为了易公爷落榜整天愁眉不展了。”
她们着着,其中一个不经意地抬起头,却见廊下坐着的两个主子,都不约而同地盯着她们。
清黛见她们发觉了自己和清照的目光,便玩笑道:“这两张最能的嘴碰到一起,真是臭味相投。,让你们去给三太太送东西,怎么送到这时候才回来,莫不是路上扯闲话扯到了天竺国?”
袭香怕被责怪,连忙走上前道:“我和南风路上虽多了几句,但差事是一刻都未曾耽搁的。只不过半道遇见了侯夫人身边的王嫂子,她本要来替侯夫人给两位姑娘传话,后遇着我们,就让我们顺道带回来了,我们这才在受托之时,多停了片刻。”
清照心情不错地半眯着眼问:“母亲又有什么话给我们?”
南风笑嘻嘻地抢着:“过些天天气凉下来以后,舒王妃和康和郡主为贺两家正式定亲,意欲在天龙河畔办一场马球会,除了各王府外,遍邀南、柯、易、孟、沈、朱、龚、周八家列席,咱们家二位姑娘的名字亦在受邀之列。为此,易家大姐还专程给二位下了帖子呢。”
着,还献宝似的把藏在袖子里的两幅信函捧到清黛面前,“另外像柯家的淇姑娘,沈家猜姑娘,还有龚家的巧姑娘,易大姐分别下了帖子去请,生怕大家伙不来呢。”
“她易大姐定亲,谁敢不赏她的光,何必如此大张旗鼓,显得咱们跟她多好似的。”清照嘴硬地哼哼道。
易令舟这么做,还不是怕您孟三姑娘不肯赏脸,但又觉得单独给您下帖又反而涨了您的气焰,这才如此大费周章。
不过对于这双冤家之间别扭的情谊,清黛看破不破。
然不凑巧的是,待康和郡主和舒王妃将马球会的良辰吉日定下,却正好同孟家清算名下庄子田铺收成的日子撞了。
这两日各处的管事掌柜都会陆续前来,身为侯府女主人,朱若兰自然走不开了。
郑氏忙着为孟煜的婚事操劳,江氏近日又受了大刺激,一直称病闭门不出,三房女眷一下子竟都腾不手来。
如今两个姑娘渐大,朱若兰也不会同意她们单独出门,最后,只又便宜了她郑淑慎来做这个好人。
“侯夫人晓得你们俩与易家姑娘几个情好,这段时间又被家里一遭又一遭的事情耽搁着,让你们都没机会和外家的姐妹们好好聚聚,只可惜她实在走不开,没法子陪着你们出门,算来算去,家里也只有我稍微清闲些了,你们可别嫌伯娘好揽事呀。”
坐在同驾马车上,清照的态度却不冷不热,“婶婶也在为大哥哥的事奔前忙后,肯在百忙之中抽空陪我们出门,应是我们该感谢婶婶才对。”
清黛忍不住冒坏,装起了无辜:“其实还是大哥哥的喜日子要紧,伯娘可别为了陪我们两个丫头,误了要事呀。”
“你大哥哥的事大致都妥当了,况我也就出来这么一天,不碍事的。”郑氏笑容依旧温婉,不自禁地又感慨起来,“今年可真是个好年,连这易家姑娘也要定亲了,起来她就比照姐儿你大一岁呢。”
她这话得含蓄,清黛和清照却都听懂了她隐下去没的后半句。
于是清照敛眉,敛眉道:“长幼有序,婶婶还是先顾着大哥哥吧。”
“你们大哥哥如今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只可惜你们二哥哥就…唉……”三太太忧愁不已地长叹了口气,余光瞥见清黛,便又问,“对了阿宝,我听闻你二哥哥离家之前,曾与你在花园里过好一会儿子话,你们都了些什么?”
闻言,清黛下意识地警惕起来,淡笑着:“二哥哥只是同我了他和那位夏家姐的一些往事,我见他伤心,便不敢扰,只在旁安静听着。”
“是么?”三太太微微挑了下细长的柳叶眉,这个不经意的动作透露出了她对清黛所言,或多或少持有怀疑态度,“看来那位夏姐在他心里确有一席之地,可怜见的,这回只怕是被伤得太狠了。你们作为手足,可要好好宽慰一下才是。”
清黛知道她在绕话,却不吃这套:“都怪我嘴笨,又没读过几本书,对于二哥哥的那些事听得一知半解,不能为二哥哥宽心……三伯娘,该不会就是因为我当时没话,二哥哥才走的吧?是不是都是我的错呀?”
“怎么会是阿宝的错?”三太太见她神色惶惶、眸光闪闪,唯恐把她的眼泪招出来,被人听去了对自己不利,连忙安慰道,“你二哥哥离家是去为国效力,浪子回头金不换,是桩再好不过的事了,而且伯娘方才也只是随口问问,你且莫要放在心上,今日是出来玩的,可别惹了你伤心。”
她们这厢正着话,马车却已然在目的地附近停了下来,俨然是到了地方。
娘仨当即便也把车里的话撩开不提,先从车上陆续走了下去。
她们今日门出得晚,比盛会上其他宾客来得迟了几步,不成想易令舟见清黛清照迟迟不来,心里惦念得很,便一直在进场口附近等着,只待她们一到,就立刻来迎。
“淇妹妹、巧儿还有猜姐姐早就到了,都在席上坐着,就等你们姊妹两个了,你们倒好,来得这样迟,待会儿可得老实挨罚。”易令舟一边朝她们快步走来,一边笑着。
清照捻着帕子一笑,嘴上嘲道:“又不是刘姥姥赶着进城秋风,非得来得那样早?”
“也是,虽已入了秋,可对咱们冰肌玉骨的照丫头来,日头仍旧毒得很,若一大早就巴巴地过来,只怕就要晒死你了。”易令舟学着她平时话里有话的调性,反唇还击。
上次一别,已有一年之久,哪怕是她们之间司空见惯的“友好”交流,清黛听在耳朵里只觉得亲切可爱。
跟着易令舟一路往前,便是今日开阔宽大的马球赛场,四面的三尺高台上架起一座座锦绣帷帐,此时已是座无虚席,人头攒动。
除了华都八姓之外,有女儿在桐园里住过的人家也都基本上到齐了。
主母夫人都围簇在康和郡主和舒王妃的帐子里笑逗趣儿,各家的儿女们也都分散在两侧,年轻的郎君们或是聚在一起赛诗品茶,或是已经换好了衣裳,准备下场一试身手;另一侧的千金姐们也要么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吃茶闲话,要么就三三两两地凑在赛场边的空地上踢毽子、捶丸。
清黛瞧着热闹,不由挽着易令舟的胳膊笑:“果然还是姐姐人缘好,犹记得上回能把京都城里人聚这么齐的还是太后娘娘呢。”
易令舟生来骄矜,竟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犹自傲然一笑:“哪里就是我的功劳,大家不过都是看在我父亲母亲和舒王妃的面子上罢了。”
然而她虽一向以家世为傲,可后来易家谋反的时候,却也是头一个站出来反对,并与娘家割袍断义的义气之辈。
不论最终结果如何,她的这份忠义清正却已经很值得清黛敬佩了。
随即她便又喜气洋洋地轻笑:“来还未贺过易姐姐和王爷的大喜,我却不知这王爷的人又去了哪里,怎的也不陪着姐姐?”
易令舟指了指那彩旗飘飘的赛场,“你且看那是谁?”
清黛循着她指的方向一望只见前方宽阔平整的马球场上,正有一群鲜衣怒马的儿郎,提缰驭马,持竿逐丸。
在天高气爽的初秋华阳下,生机勃勃地张扬着少年人身上独有的锋芒和锐气。
然而其中最惹眼的,却不是宋执。
她第一眼看见的,也不是宋执。
而是个骑在一匹四蹄踏雪的黑鬃马上,一身劲黑骑装,马尾高束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