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这么一闹, 清黛更不必急着搬回来了。
太师府不管是南老太君,还是这家辈里的几个少奶奶,都喜欢她那爱爱笑同时又乖顺和气的性子, 原就都盼着孟槐能留她多住两天, 这下子听她不走了,自然是乐意至极。
并且这么一来,老太君直接便把她挪到了念慈堂, 跟着自己和丁夫人一块住。
日里既陪着她们话解闷,又能时时得丁夫人指点一二,如此闲适安逸, 倒比原先在孟侯府里松快多了。
美中不足的只一样,便是那丁夫人的好大孙, 杨润。
眼看着离春闱没多少日子了,方之恒也告了假自己回家备考。
没了名师指导,对他们这些南家学塾的学子来, 形势已然更加严峻。
谁知那姓杨的在这时竟还搞不清重点, 出了正月十五仍不肯收心,三天两头循着借口跑来念慈堂给丁夫人和南太夫人请安, 明知清黛也在, 却还常常死赖着不走。
之前还只是眼睛不老实,等到清黛住进念慈堂这两日, 光是南风一个, 就撞见了他站在清黛住的厢房窗外偷偷张望了两回。
“都是读孔孟圣贤的,怎的就会有这样没礼的登徒子!他刚来的时候瞧着也还干干净净, 谦和得很, 这才多少日子啊竟就要原形毕露了!”
南风气呼呼地在屋子里攥着拳头走来走去, 一会儿又向气定神闲坐在罗汉床上的清黛提议, “姑娘,咱们还是同老太君吧!”
“马上就要科考了,这时候去,丁夫人面上无光就算了,若他届时考差了或者直接落了榜,那咱们姑娘岂不是要背一个误人前程的名头了?”明珠左右为难地直摇头。
“这怎么还能是咱们姑娘的错!”南风激动得提高了音量,被清黛静静地看了一眼,立时又闭紧了嘴巴。
“于情于理这确实不是我的错,但落到那些自以为是的大男人嘴里,就是我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丫头不懂时务了,难听的,连红颜祸水这种话都能出来。”
清黛心里憋屈得要死,可又有什么办法,身在该死的中原礼教下,她不得不低头,“不过嘛。”
她也不算就这么忍气吞声了,“春闱总有结束的一天,待那时,自有跟他秋后算账的机会。”
而眼下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此后每当听杨润要来或是看见他来,她便也会找了借口避出念慈堂。
今日是和怀昭媳妇儿约好了切磋女红,明天又是要陪怀晔媳妇儿给她未出世的孩子选料子做鞋子。
要么,就像这日一般,带着父亲的家书到孟槐的嘉柔居里待一会儿。
恰又是午饭的时辰,姑侄俩一起用了饭,孟槐也舍不得她跑来跑去的麻烦,便留了她在自己屋里午睡。
她知道她午睡时身畔不爱留人,便领着丫鬟婆子们都从右稍间里出去了,想着到了时辰在使人叫醒她。
没成想,朱若兰这时候过来了。
“……大姐姐,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也断不会来跟你开这个口……照儿自幼就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千金姐,有德有行、才貌双全,配什么人家不能够,为何非得屈就一个方家……”
“……大姐姐你是知道的,我生她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赔上了这辈子在子嗣上的福缘才将她留了下来,一饮一食,一衣一行,无不是精细又精细地把她养大,我实在狠不下那个心,明知前面是火坑,还把她往里推啊……”
“大姐姐……”
屏风后的清黛半梦半醒,耳边全是朱若兰的声音。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睡迷糊了,可越听越不对味,越听越清醒了。
到后来,直接精神抖擞地竖起耳朵,提着心肝,继续往下听。
“非我不肯帮你去和瑶卿妹子媒,只是我还是不能明白,那方之恒确是个才华横溢,品貌端方正直的有志之士,在他没下定决心参加科考之前,昭哥儿他爹就经常与我,只要他肯,三甲之中必有姓名。
“而今他肯为了照儿下定决心入仕,前途无量不,也看得出他对照儿的心意。咱们这么多年姑嫂,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么?我可不信你真是那等只爱重高门荣华的虚荣女子。”
孟槐慢条斯理地完这一篇话,接着又追问了一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且同我实话了吧。”
清黛也不知她们彼此现在是个怎样的神态举止,只听着大屋里静默了半晌,朱若兰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与她实话实,“我昨儿间,与那方家太太见了一面。”
“就在侯府里么?”孟槐明显地屏住一口气,“这无缘无故的,两家人寻常又无甚来往,你此时见她,岂不是直接告诉别人,两家关系不简单了么?”
“这个我晓得,所以我一早就听到那方家太太会在昨日到城外天龙寺烧香,便提前在那山门外等着她,与她算做偶遇,因投缘才又一道喝了茶。”
朱若兰着,像是给孟槐也递了口茶。
剩下的话,她像是不出口,便由着身边跟来的薛妈妈接着往下,“大姑太太是没亲眼瞧见,那方家太太往好听了是大方率直,往难听了便是自以为是,井底之蛙了。
“当着我家夫人的面,竟已然摆起了诰命夫人的款儿,好像她儿子已经当上状元似的,自以为拿捏着咱们照姐儿与外男私会的事,便连我家夫人也不放在眼里,真真看不出也是瑶州大户人家里的主母!”
“她早年丧父,又要护着夫家祖产,又要拉扯儿子长大,为人难免强势些。何况她才来京城,儿子又是那样的天之骄子,她心里骄傲些,礼数上不周到也是有的。再怎么他方家也是瑶州名门,她终究也不会太过逾礼的。”
之前过年的时候清黛曾有幸见过这位方家太太,也知道孟槐其实已经尽量捡着好的来了。
不然若非清照与方之恒情深意笃,光凭这么个婆婆,清黛也很不赞成这门婚事。
朱若兰有些急了,听动静像是站起了身:“她方家是瑶州声名远播的 ,那我威远侯府就不是桓宗皇帝钦封的世袭超品二等爵了么!她这样看不起我们孟家,看不起照儿,大姐姐还要替她话?!”
见她执意如此,孟槐无奈地叹道,“这么着吧,我会替你先去问问慎王府的意思。瑶卿妹子当初既然看得上柯家的,想来咱们照儿也不是不行。
“可你也要想好,慎王府的门槛远比威远侯府、赵国府高得多,照儿若得嫁此门,那将来生下的子嗣姓宋,是皇亲贵胄,天子的亲戚,你之前想着要把照儿第一个孩子抱回来入继袭爵的事,可就难办了。”
岂止是难办,那根本就是办不了。
清黛暗暗摇了摇头,他老宋家原本就不算枝繁叶茂,现在还摊上了个宋祈,这节骨眼上跟他们抢香火,哪怕宋祈昏了头能答应,朝堂上那些胡子一大把的老臣也绝对不会答应。
万一一个弄不好,降爵罢爵都有可能。
“若我,我与你二弟,从未在乎爵位过是否承继于我们这一房呢?”
朱若兰的声音这时候忽然变回了从前那般冷静,没等孟槐从惊讶中回神,就又听她,“我知道在大姐姐眼中,我素来是个利己冷情的人,心眼儿又,又爱装腔作势拿架子,呵,竟还是个病秧子……”
“弟妹你误会了……”
孟槐连忙想截她的话头,却还是被她制止了,“罢了吧大姐姐,没什么误会不误会,你们兄弟姐妹几个,瞧着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其实从来都不肯跟彼此实话、讲真心。
“明明都知道那荷塘里污淤一片,却谁也不肯承认,以为粉饰太平就能一劳永逸,其实根早都烂完了。
“要不然,当年你们所有人明知道七弟误会了我,却为了不牵出那件事宁愿让他恨我至深……”
“弟妹,我看你是为着照儿急糊涂了,都开始胡话了。”
再好脾气的人听到这般戳心扎肺的话都有些恼了。
朱若兰这时也闭上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她,“是,我是急糊涂了,望大姐姐体恤。不过,就算大姐姐不信我,这回也不肯帮我,我也自会想办法去与慎王妃项,横竖我朱若兰的女儿,生下来就是享福的,绝对不能受一丁点委屈!”
狠话放完了,只听一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清黛便知道她这是走了。
却给清黛留下了一大串疑问。
清照和方之恒这就要擦肩而过,注定有缘无份了么?
朱若兰嘴里的那件事,又是什么?她和清黛她老爹当年,究竟起了怎样一个误会?
这个家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连她都还不知道的?
之后是如何从嘉柔居里辞了孟槐出来,清黛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等她醒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南家园子里的荷塘边坐了许久。
此时离早春都还有几日,荷塘里的水一半都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
冰面下,只能依稀看见十几尾的红鲤正成群结队,井然有序地散着步。
后来,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它们忽地乱作一团,有的纠缠不休,有的各自逃散,搅得池里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连同清黛的心也被搅得像是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这时不知是命运使然还是无巧不成书,她正满心满怀地犹豫烦恼着,阿珠忽就带着清照托人递来的话过来了。
“姑娘,三姑娘,那个内贼她已知道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