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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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话的最后, 清黛与南素容在一片心照不宣的沉默中达成了共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于是下月月初,府里的内眷循例照旧要去朱若兰房里问安。

    隔了这么多天, 她上回的气早也消散干净了, 坐在厅堂上淡淡环视一周,没见到莫氏,便随口问起清黛。

    清黛温言道:“阿娘刚刚坐满三个月, 加上又不大适应咱们京城的气候,这两日一直都是吃不下睡不着的,身上也使不上力气, 今个儿实在过不来,还请夫人见谅。”

    “年过三十再孕属实辛苦, 是得当心,如此,这以后七房的问安便不必强求了。”

    朱若兰点着头道, 顿了顿, 又抬眸盯着清黛眼下隐隐一圈乌青,“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抛开孝义不谈, 要你照顾你母亲的孕期终究是难为你了。”

    南素容听了,无奈地笑道:“舅母的正是呢。之前侄媳也瞧着四妹妹一个人在七婶那儿忙前忙后的辛苦, 便自告奋勇了要去帮忙, 谁知反被七婶教训了一顿。”

    那是莫氏难得明白的一回,拉着南素容便道:“咱们家娶媳妇可不是娶回来使唤着做这做那的, 不作兴要隔着房的侄媳妇劳师动众地过来侍奉, 再你和煜哥儿都还年轻, 没留住一个便赶紧加把劲儿要下一个便是了, 要让你在婶子这儿累出个好歹,那岂不是婶子和肚子里你表弟的罪过?”

    朱若兰得知后也很是肯定地点了个头,“你七婶得入情入理,咱们侯府子嗣不兴,现除了你七婶外,也便指望着你和煜哥儿开枝散叶,这时候你尽管多顾着自己,早日有妊才是要紧。至于七房那里,我自会另行安排。”

    话间,她便看向坐在她手边另一列金丝楠木官帽扶手椅上的郑淑慎与江柳娘,言下之意再明了不过。

    但这些人心里都明镜似的,这差事分明就是个烫手山芋。

    把人照顾好了,母子均安那是理所应当的本分,可若是其中出了那么一丁点的差错,便是朱若兰自己怕也承担不起这份责任。

    江柳娘这回反应倒快,抢着就呵呵笑起来:“二嫂嫂你是知道我的,最是粗心大意又没什么见识,七弟妹这胎着紧得很,若是托付于我,想来嫂嫂和弟妹也是不会真敢放心的。

    “倒是三嫂子,细致谨慎又周到耐心,素日与七弟妹又更为要好一些,若能得三嫂子照料,想必弟妹也更安心些。”

    郑淑慎一撩眼皮,飞快地看了清黛一眼亦笑得一脸勉强:“非我不愿,只是……到底我自己未曾生育,这其中的门道只怕也跟阿宝似的半清不楚,唯恐照顾不周……”

    江柳娘这个刀口无德的,立马就咬住她不放:“三嫂子的心思细腻,是全家有目共睹的,先前容儿有孕,不也是三嫂子从旁无微不至地照料?

    “嫂嫂能照顾好自家儿媳妇,谁想到了自家弟媳妇却这样那样的推辞,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各房之间有多大的龃龉呢。”

    清黛也推波助澜地做出满脸的失望,强颜欢笑:“三伯娘若是不愿意,那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所幸我阿娘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了,想来后续也无甚大事,我只消起精神,也能应付了。

    “何况,诸位伯娘还有大嫂子,总不能真让我一个人忙活了吧?那我可就要去二伯伯和大姑姑面前告状了!”

    众人被她俏皮的口气动,不觉都从方才的明枪暗箭里放松下来。

    南素容也笑着用手里的丝帕朝她一扬,“听听,刚还是大姑娘呢,结果半盏茶功夫都没有,又现原形了。”

    朱若兰眼底闪过一分转瞬即逝的笑意,来也巧,她身边的大丫头这时从后堂端上一个青花白瓷盅。

    盖子一掀,就是一股浓浓的药味四散开来。

    江柳娘不自禁地用手里的帕子掩了掩鼻子,“二嫂嫂近日身上……还是不大痛快么?”

    端药的大丫鬟不冷不热道:“近日各个庄子都要递今年的收成单子还有账簿上来交给我家夫人查验,另外又有这家老太君过寿,那家老伯爷续弦的,里里外外许多事都得我家夫人操着心,成日劳心劳力,难免会有不适。

    “哼,有些人平时是左一口分忧,右一口解难,的比唱的都好听,哪成想到了正经时候,却半个人影儿都见不到……”

    “闲琴!这哪有你话的份儿!?还不快下去!”

    朱若兰边上的薛妈妈喝道,但其实人家已经把该的都完了,明摆着是要替自家主子臊郑淑慎的脸呢。

    郑淑慎故作镇定地低头呷茶,在座的其他人也都不话了。

    气氛一时间变得颇为微妙,仿佛每个人都在自顾自地喝茶发呆,又好似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她,令她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等到晚间这家几个男人都下值回来,朱若兰趁热铁,便把关于照料莫氏这件事的主张和孟岩通了气。

    夫妻俩达成一致后,身为这家的大家长兼三好大哥的孟岩,便又为了自家弟弟亲自拜托了郑淑慎一遍。

    让她彻底骑虎难下,尽管再是不情愿,也只能应承下来。

    不过,此人总归有些道行,断不是那种随便一点难关就招架不住的绣花枕头。

    自她孟岩那里接下这差事,便一扫之前百般不乐意的强颜欢笑。

    日日都要来向莫氏嘘寒问暖,屋里大到家具摆设,到床头垂挂着的用来驱虫安神的香包也要亲力亲为地查验。

    只恨不得干脆睡到莫氏床边,时时刻刻侍奉在侧。

    并且除开府上日常给莫氏炖的安胎药和补品之外,得知莫氏有孕后极好鱼虾,她更是心甘情愿地自掏腰包,用自己早已所剩不多的嫁妆额外贴补着,给莫氏置办了各类鲜鱼活虾。

    又专门聘了个擅长烹饪海味的厨娘,让她一日三餐都不带重样儿的。

    莫氏心下为此感动得稀里哗啦,全家上下对她无从挑剔,甚至还让一向不问内宅事的孟岩当着全家的面对她赞不绝口。

    眼瞧着自己老娘的胃口越来越好,三餐所食越来越多,原本称得上风韵犹存的腰肢和脸盘子也在以一种快到诡异的速度横向发展,清黛才隐隐觉出了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正好这日江柳娘和郑淑慎结伴来看望莫氏,前者一见莫氏便大惊怪地尖声叫起来

    :“这还是咱们七弟妹么!你这身形,别是才四个月多呢,便是明个儿就要临盆了我都信!”

    她所言虽是夸大其词,却也实实在在是空穴来风。

    清黛连忙请了郎中来问,听得无碍之后还是不放心地偷偷向家里经验丰富的婆子媳妇讨教。

    大多数人也笑着无碍,还孕妇在孕期多吃多睡,肚子里的孩子才能长得又快又好。

    只有她身边的庄妈妈给她讲了这样一桩秘闻。

    “先代英宗皇帝宫中有一位杨妃,从年轻时便极得帝宠,权倾后宫,与皇后几乎分庭抗礼;传言她生性阴险,城府深沉,当着英宗的面是温柔似水的解语花,背地里却使尽手段戕害御下妃嫔皇嗣。

    “有一年宫中一位才人有孕,她与杨妃早有不敬,得妊后深怕杨妃迫害自己,便先一步去到皇后跟前状告杨妃,然她手中并无铁证,最终只换得皇后以权宜之计让杨妃照看她和她腹中的皇嗣。

    “杨妃应允后,便日日以山珍海味、十全补药奉于那才人眼前,令阖宫上下无一不赞她贤德大度。然而最后,那才人生产时却因为胎儿个头过大而难产,最终气尽力竭……一尸两命。”

    “这样的故事……知道的人多不多?”清黛听得直冒冷汗。

    庄妈妈无奈道:“这样的手段,在宫闱和那些高门大户里都不算稀奇,只是大多时候都不大好揭穿而已。”

    前世宋祈恋慕故去的沈狂人人皆知,他的后宫也没什么人,零星那么几个还都是和异世女一般被家里或是太后强逼着纳的可怜人。

    因此,各宫妃嫔之间倒不曾有太过凶残的争斗。

    大多时候,异世女的敌人都只是柯太后一人。

    是以清黛跟在她身边,也只习得了宫规庶务,确没怎么见识那些传中的宫闱恶斗。

    “这一招很不易察觉,即便后来被揭发,那幕后黑手也还有狡辩的余地,稍有不留意就能让她混过去了,真是有够阴险的。”

    清黛心下沉沉,但也不是全无翻盘的希望。

    随即后她便佯作还一无所知,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陪着母亲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地享用那些流水价似的往临泽苑里送的珍馐美馔、稀贵补品。

    有时三餐不够,她也纵着莫氏又再吃些糕点饼饵,专挑着那些不容易消化的,哄着莫氏吃下。

    没两日莫氏便开始闹起了肚子疼,郎中来了暂时也只看得出她这是吃多了消化不好,开了些健胃消食的汤药外,还很贴心地叮嘱她平时少吃一些。

    江柳娘听了之后,旋即便唯恐天下不乱地到朱若兰跟前嚼起了舌根。

    朱若兰当时没有表态,但很快,府里便多出了许多关于三房和七房之间的窃窃私语。

    有的是质疑郑淑慎用心险恶;有的是担心莫氏容颜不再,有的则和清黛庄妈妈怀疑的一样,觉得她是算令莫氏子大难产,谋害人命!

    所谓三人成虎,风言风语亦如撼树蜉蝣,足以让威远侯府这棵大树为之摇摆晃动。

    作者有话:

    榜单字数可能不够,故事也快过半了,马上就要迎来一个大的……【嘘,暂时不】

    所以后续应该会有双更加更的情况,嗯,我努力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