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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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沈猎赶了一天一夜的路, 早已累得神思倦怠,手脚发僵。

    又见这山里风云突变,天色将晚, 他一心想着赶紧下山, 从旁路过的时候便不曾留意到这里有人被埋了。

    还是他的骡子突然抽疯似的扯着笼头不让他上前,他才从积厚的泥雪堆里,依稀看到了一片的衣角。

    沈猎听这边的老人过, 这座雪山里常常有一种妖怪出没,她们能窥探人心,懂幻化之术, 最爱在人意志薄弱的时勾魂摄魄。

    他当时并不相信,也不觉得自己会受这种妖术蛊惑, 可当他刨开冷冷的雪堆,从中看到那张铭刻于心的绝色容颜,他还是没出息地想, 即便真的要拿走他的魂魄, 他也认了。

    大概是被埋得时间有些久了,即便得救, 清黛也没有立即苏醒。

    这时候沈猎再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 忙把她冻僵了上半身裹进怀中,一边暖着她, 一边一遍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整张脸冻得通红, 卷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剔透的雪霜,呼吸又轻又弱, 在这狂风呼啸的山谷中几乎微不可闻。

    “咳…咳咳……”

    体温渐渐回升, 口鼻里猛地呛出一口雪土, 清黛终于睁开了眼。

    “沈…猎……?”

    她弱弱地推开抱着自己的人, 认出了沈猎,却又被他重新抱住了,不住地在她耳边重复着是我。

    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惶恐慌张的模样,清黛不禁傻傻一笑,简直像在做梦。

    他的怀抱暖得像是火堆,肩膀也意外的坚实可靠,清黛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整个人又虚又懵,竟也没觉着他抱着自己有何不妥。

    明明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面,他们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趴在他肩上,望着漫天飘洒狂舞的雪花,心头莫名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定。

    神智渐渐清明,清黛马上就想起了莫书岑那个不省心的死丫头,可四下找了一圈都没瞧见这山坳里还有第三个人的迹象。

    抬头又定睛看了看这四野的天色气象,没一会儿便听她对沈猎道:,“快,快,先把我挖出来,咱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沈猎也没浪费时间问这问那,听了她的话,立马动起手来。

    清黛也一面弯腰过去帮忙,一面试着用蛮力把自己还深埋雪里的双腿□□。

    “嘶!”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她的左脚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她不过轻轻一动就疼得像是有刀子在刮她的骨头。

    沈猎也立时注意到了,容她将还能活动的右腿先抽出,便伸手探进雪里。

    “忍着点。”着,他已经一手护着她受伤的脚腕,一手替她把卡住她的碎石块撑开了些许缝隙,让她能够一点一点地将脚□□。

    清黛也是少有的不娇气,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声,到整条腿顺利脱离积雪便再没哼过一声,脚一落地,紧接着就想要站起来。

    可她终究被埋得有些久,加上脚踝受伤,两条腿又僵又痛,勉强站起身却也没法站稳。

    沈猎收了刀就来扶她,她借着他的助力,试着自己迈开腿走了一步,却牵引出了左脚脚踝上裂骨般的痛楚,竟是半步也走不出去了。

    她讪笑着看向沈猎,“借沈大人骡子一用?”

    沈猎蹙眉与她对视片刻,满眼皆是她看不明白的情绪,下一刻,他却直截了当地俯身过去将她横抱了起来。

    “等、等会儿!”清黛吓了一跳,脸上红得更厉害了,不自在地挣扎起来,“这这这…这不合适吧?!”

    “别动。”沈猎却越抱越紧,尽管耳根子已经红到能滴血了,却还在强装镇定地嘴硬,“我的骡子是用来驮行李的,驮不下你了。”

    眼瞧着这会儿一口气走下山是不可能的了,趁着山雾还不浓,清黛便指引着沈猎找到了不远处背风的山坡后面,借着块一人高的山石暂时藏身。

    沈猎放下她后,便回头去把自己的骡子牵了过来,从骡子背上大包包的行装里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堆干燥的柴火和火石,找了个稍微平坦些的地方燃起了火堆。

    天色暗淡下来,背风坡的风雪明显了许多,沈猎又用行李里的大牛皮斗篷在他们头顶支起一个简易的挡雪篷子,忙活了半天,终于有个能歇口气的地方了。

    趁着他转身又去翻找东西的功夫,清黛便坐在火堆旁,悄悄卷起裤腿,褪下鞋袜,去检查自己脚踝上的伤口。

    不出意料,那里已是高高肿起,淤紫一片,周围还有几道被碎石子划破了皮的血口子,此时虽凝固住了,却也因为待在这天寒地的地方时间长了,表皮结了层薄薄的冰霜。

    因着要进山找莫书岑,她临出门前特意在祭服外罩了件厚实保暖的袄,阿珠怕她冷,还硬把祭服外的羊皮大氅也给她裹上了。

    如此里三层外三层,冷倒是不冷,就是人显得有些臃肿,活动起来也不大方便。

    她试着弯了好几回腰,都没能实实在在地摸到自己的脚踝。

    实在没办法了,她只能暂时先把身上最为累赘的大氅脱了下来。

    谁知她刚刚脱完,沈猎便拿着找了半天才找到的药酒和纱布,蹲到了她身前。

    清黛:……

    柔夷倒是没那个女子足不示人的破规矩,清黛原也不在意,可低头偷眼瞧着沈猎那个羞红了脸,一眼都不敢乱瞟的正经模样,反而也跟着有些不好意思,不由把脸埋了起来。

    奔波这么久,她终于有时间细细量沈猎。

    他比从前黑了一圈,五官没变,精致英朗依旧;个子也没怎么长,身板却比以前更壮实多了。身上拢着一件满补丁的皮袄,再看看跟着他的骡子,看来便是离开京城,到了南疆,他这日子依然过得不太顺。

    “你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也都同时吓了一跳。

    相视一望,忽又默契使然地笑了笑。

    接着,清黛便把他走后这半年多发生的事情,与他全部了一遍。

    故事很长,她也无所保留,直讲到他帮她把脚上的伤都处理好了才堪堪完。

    可他却意外的,没有感到意外。

    这让清黛很意外。

    却听他平静地道:“那年马球会上我就看出你会武,只是京中人心复杂,你不愿把本事暴露给人知道,我便装聋作哑。”

    清黛心下一动,不由睁大一双明亮的眼睛:“除了这个,你就不觉着我其他的事做得太过分、太不像我么?”

    “不像你?”沈猎目不转睛地盯着架在火堆上铁皮茶桶,火苗在他眸中跳动,像是刚刚烧制出来的琉璃,“我倒觉得,这才是你。”

    同样盯着火堆的清黛怔了怔,在他面前,她所有的伪装都显得蹩脚,老是轻而易举就被他一眼看穿。

    沈猎见她久不话,还以为是自己唐突了,不由有些紧张,连给她端水的手都有些抖,“我错什么了么?”

    清黛回过神,接过他递过来的铁皮杯子,轻轻摇了摇头,“不,我只是觉得你得对。……也罢,那些事就不提了吧,左右我往后应当也不会再去了。倒是你,听我阿翁你们是几个锦衣卫一块去的山那边,为何就你回来了,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除了我,都死了。”沈猎神色淡淡,口气就好像是在他们都睡着了一般的平常,“不过边匪的问题倒是都解决了,白夷人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这回回去就是替他们跟莫府莫府交代一声,然后回瑶州赴命。”

    清黛却嘲讽地冷笑了下,“他们白夷人向来如此,回回都是‘知道错了,下次还敢’,与若不是阿嘉阿繁夫人的情分还在,早就该让他们吃吃苦头了。”

    沈猎轻轻应了一声,却又不话了。

    清黛察觉到他情绪中的一丝不宁,于是笑着连夸带宽慰地道:“料理了边匪,这可是桩不的功劳,沈大人真是英雄出少年嘛。女子便在这里以茶代酒,提前给沈大人庆功了?”

    沈猎偏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还当真端端正正地捧着茶杯,对着自己笑得干净灿烂,惹得他也不禁翘起嘴角,笑了。

    他道:“你大可不必故意这些话来安慰我,其实那几个人是生是死我都不在意,只是他们几个死得实在太早了,害得我行动起来也束手束脚的,以至于拖了这么久才把差事办完。”

    “狂妄。”清黛轻哂,看他眉头稍舒,便兀自噙着笑,把杯子里的茶水趁热饮尽。

    再用过沈猎行囊里的最后几口干粮,天色也越发晚,沈猎见清黛连着了两个哈欠,便又把自己的破皮袄脱下来,叠得方方正正拿给她当枕头,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大褂,抱着颀长的绣春刀端坐在侧,为她守着篝火。

    清黛自觉是个有良心的,也知道这雪山里越到后半夜便越冷,不仅没要他的皮袄,还把自己的大氅慷慨大方地让了出来。

    他若敢推辞,她便佯装生气,让他不得不由着自己,把皮袄和大氅都老老实实地披在了身上。

    清黛这才安心地合衣闭上眼,睡了下去。

    结果第二天醒来,她的羊皮大氅却又不知在什么时候,重新盖到了她的身上。

    回头一看,竟也没见着沈猎。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