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彩瓷茶杯的碎片飞溅, 蹦到申氏的脚边吓得她悚然一抖,抬起袖子就躲,嘴上也下意识噤了声, 不敢再哭。
清黛拂袖而起, 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她,“以我对阿岑的了解,想必最开始根本就不是去借, 而是见人家只是个宫娥,就想直接把东西抢过来,占为己有吧?”
申氏被她问得一哽, “不,不是……你怎能这么想你妹妹呢?而且, 而且即便真是她先做错了,可对方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个奴才嘛……”
“不过是个奴才?”清黛被她气笑了,“舅母, 亏您还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 竟不知大乾紫微城内就算是一根草、一片瓦也是天家所有的道理么?”
“这…我当然也知道……可是,你妹妹毕竟年纪还…这两年你也看见了, 在你跟前她是多么乖顺啊, 我相信她经过此番一劫以后一定会改的!阿宝,你舅舅和我就阿岑这么一个女儿, 就当是为了你舅舅, 你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着,申氏便又要俯身去给清黛跪下。
地上的碎片都没收拾干净, 清黛生怕她跪出个好歹, 老天一道雷劈死自己, 连忙伸手用力托了她一把:
“您就是把我的地板跪穿, 我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如今阿岑触怒的是皇太后,身困于九五至尊之地,我身为臣民,一无功于社稷,二不曾效力朝廷,哪来的本事能令太后娘娘回心转意?
“不过您也用不着太担心,今上素来看重柔夷,也清楚阿翁在整个南疆的声威影响,这不看僧面看佛面的,至少不会伤及阿岑的性命。”
申氏瘫在椅子上,瘪着嘴喃喃:“不伤及性命…不伤及性命……那难不成陛下和太后娘娘还有砍她的手脚,刺她的脸么?这可怎生是好,她才十六岁啊,将来可怎么嫁人啊?”
难怪出事以后莫望和罗氏萍死活都不见这个女人,就她现在这个姿态,别是商量对策了,正常沟通都成问题。
莫书岑长成今天这幅样子,她属实“功不可没”。
清黛背对着她,白眼翻得都快抽筋了,耐着性子仁至义尽地最后一劝,“舅母宽心吧,再不济,我那柯家姨母不还在京中么?算起来,咱们莫府与柯家还是亲家呢,即便柯太后不念这么情,但如今柯姨妈统管柯家伯爵府内宅,多少也会卖她几分面子的。
“柯姨妈这边,毕竟是自己娘家亲弟弟、亲外甥女有了麻烦,她为人再如何精明市侩,定然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柯姨妈虽势利,虽喜欢隔岸瞧她和她阿娘的热闹,但也只是因为厌憎她阿娘罢了,对家里其他的人也还算不错,尤其是将来要继承土司之位的莫况。
可谁知不提她还好,一提申氏就冷不丁地变了脸色,全身上下都在肉眼可见地发僵,眼神也没来由地躲躲闪闪,是心虚又像是从骨子里就在惧怕着什么。
“……舅母?”清黛回头看见她这般脸色,不解地叫了她一声,试图把她的魂喊回来。
恰巧这时外间又来了个裹着包头帽,配着错金刀的年轻侍卫,老远就在门外朝着清黛行了个单手礼。
清黛认得他,是莫坤的近身侍卫,叫索尔的。
“仁波切姐,土司大人、土司夫人和莫准大人还有莫坤少爷正于议事厅商量大事,要我过来请姐现在务必也要去一趟。”
想都不用想,肯定就是为了莫书岑和莫况的事。
清黛正愁怎么把申氏发走,索尔的到来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当即她也没算再和申氏啰嗦,赶着就同索尔一道出去了。
清黛一进议事厅,便见莫府的大家各个都是一副凝重的神情,只莫坤因为年少,心里还藏不住事,扶刀站在父亲身边,满脸都为着生气憋得发红。
清黛上前就要给长辈们见礼,却被莫望摆着手拦下了,只让她赶紧在刚抬上来的椅子上坐好,“听下人回禀,你舅母已经去找过你了,想来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吧?”
清黛点了点头,便又听莫坤气哼哼地一拍大腿,“当初就不该同意让她上京,就算要去,,也该和阿姐一起,她这两年最怕的就是阿姐,有阿姐看着她,她哪还能给咱们府上出这么大的丑!”
罗氏萍捻着一串檀木珠子叹了口气,“现在这些也是无用,阿宝,你阿翁叫你过来,是有几件事要问你。我记得你从前在华都住的时候,来信同我们过,你有个姑姑嫁进了那南太师府,你因着她的关系,还去南家听过学,那么你应该是认得他们家那位老太君的吧?”
清黛如实回答:“自然认得。我在华都时也多蒙南老太君的照拂,是一位非常慈爱和蔼的老人家,只是不知阿嬷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罗氏萍捻珠子的手一刻不停,口吻却依旧努力保持镇静:“被阿岑欺负了的那个女官,乃是太后身边的淑人,入宫之前原就是那华都南太师府里的五姑娘,名唤素唯。而她们争抢的那条珍珠禁步,却系将她教养长大的南老太君所赠。”
素唯?
真是一个久违的名字。
若是今日不提,清黛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了。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也就能解释通了。
宫女身上会佩戴用珍珠和美玉穿成的禁步,不外乎主子赏的和自己带进宫来的两种可能。
宋祈空置后宫多年,宫中能够赏赐如此贵重之物的,除了他就是太后。
素唯如今在太后宫中伺候,他们母子不睦,不到万不得已宋祈从不踏足太后的慈安宫,与素唯应该无甚见面的机会。
柯太后又是宫中出了名的吝啬鬼,有好东西不是自己藏着掖着,就是赶紧偷偷塞回柯家的库房,哪里是肯轻易赏人的?
于是乎,前一种可能排除,剩下后一种可能。
放眼整个皇城,母家有如此财力的,的确也就南素唯一个人了。
不过,“南家多是宽厚仁德之辈,尤其是南老太君本人,想来应该不会为着区区一件事过多计较。阿翁阿嬷若不放心,我大可修书一封上京,代阿岑向老太君请罪,如此若还是不够的话,便是要我亲自上京面见老太君也无妨。只不过,他们家的这位五姑娘会不会记恨,我就不准了。”
南素唯这人,当年清黛不过拿了一个她垂涎已久的南老太君的玛瑙扳指,她就能妒恨把把她从墙上推下来,更别提这一整条上百颗的珍珠玉翠了。
她现在又攀附住了太后,难保不会在那老妖婆耳边煽风点火。
同样是老者,柯太后可比不得南老太君耳聪目明。
遑论此事本来就是莫书岑有错在先,即便素唯想要报复,清黛也没觉得她有错。
很显然,莫望和罗氏萍也都从清黛的话里品出了差不多的意思,一时间难免不更加发愁。
但也不是全无应对之法,只听清黛接着又道,“不过咱们莫府也不缺能在太后面前上话的人,柯姨妈……不就可以么?”
莫望低着头,闷声回她:“你姨妈心性凉薄你应该晓得,这会儿多半只想着明哲保身,这些天一点音信都没有。也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随她去吧。”
话虽如此,但在几个孩子中间,他与罗氏萍曾经最疼爱宠惯的就是柯姨妈,如今娘家事到临头,她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父为母的也心寒得厉害。
清黛不由有些后悔提起柯姨妈。
“这时节大家也别多想了,自古帮扶他人只不过是情分而非本分,即使是血亲之间亦如是,咱们也不好怨怪什么。”莫准不冷不热地讽刺道,转而又问起清黛,“对了阿宝,中原那个黎王府,你可清楚底细?”
“黎王府?”清黛听着耳熟,垂眸沉吟一会儿才恍然想起,“可是那康和郡主的娘家,皇室宗亲?”
莫准摇摇头,“这我们就不晓得了,但听你这口气应是认得的吧?事情是这样的,你大舅冒死从京都鸿胪寺送出一封密信,道是黎王府的人去见过他,可以替咱们在那大乾皇帝和太后面前求情,释放阿岑和你大舅,可前提是要同咱们柔夷结亲,以后在朝中互相照应。”
清黛听得一头雾水,回眸看向莫准,“可阿准不是已经定了永平司礼叔叔家的女儿么?而且我记着黎王府中也没有适龄的女孩儿吧?”
莫坤连连摆手,“不是我,是黎王。年前老黎王得了急病,骤然去世,由府上的老来嫡子承袭了爵位,黎王今年年底行加冠礼,尚未娶妻;黎王府的意思是,想迎娶我莫府女子为为其侧妃,两家从此永结同好,在朝野亦要同仇敌忾,互利互惠。”
“侧妃?”清黛诧异地一挑眉,“黎王府不过宋氏旁支,我莫府女子凭什么要屈就他府上一个侧妃之位?而且黎王府后宅是出了名的乌烟瘴气,老黎王有一堆的宠姬爱妾、庶子庶女,彼此之间总是争斗个没完。
“而眼下咱们莫府适龄出嫁的就只有阿岑,她骄纵任性,又常爱自作聪明,并不适合嫁到这样复杂的人家去。而且……”
莫望接着她欲言又止的话往下:“而且,黎王府贪权喜奢,黎王本人私底下也酷爱结交大臣,结党营私,弄权敛财,又与柯太后宁国府来往甚密,同气连枝,可称为朝中一患。这些,这两年我也有所耳闻。”
但是若一切按部就班,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往下走,黎王府的日子也就这几年了。
他们的人太过乖张放肆,经常仗着太后撑腰,公然僭越,宋祈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待他扶沈猎上位之后,沈猎头一个着手肃清的,就是黎王一党。
如今离沈猎荣耀归京只剩下一年不到的时间,也不知他那边一切是否还顺利。
想起沈猎,清黛的心又不住一沉,但当下也却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只黯然了一瞬便重又提起精神。
“阿翁,不如就让我前往华都,奔走周旋,为舅舅和阿岑解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