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四月初孟岸和莫氏就赶了回来, 一家三口几年才难得见上这一面,又是为着送清黛出阁,少不得要揪心抓肺地洒一回泪。
莫氏哭得肝肠寸断, 一双眼睛连天都红肿如桃, 孟岸也上了年纪,人前虽不显,却在人后悄悄揉搓眼睛。
看着父母眼角逐渐深长的细纹, 清黛心里五味杂陈,然而时间总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眨眼便是赤阳炎焱的六月。
贴着双喜红纸的嫁妆箱子早就从几天前开始就被陆陆续续地抬出了远山居, 让原本就窄紧凑的屋院也显得有些空荡。
不过这种空荡感,很快就一扫而空。
天胤十九年六月初六, 天朗气清,诸事皆宜。
一大早清黛便被庄妈妈和明珠阿珠几个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丢进浴桶里用柚叶沾水, 细细洗过她全身每一寸肌肤。
大约是她们的手法过于轻柔, 整个过程清黛都还迷迷糊糊的不太清醒,直到被摁到妆台前, 叫那全京城最好的绞面婆用两根纤韧的红丝线在她脸上来了那么几下, 她才被痛得清醒过来。
幸而老人家经验老道,也没让她疼得太久便麻利地收了工。
接着便是好命婆和远山居的丫鬟婆子们再次一拥而上, 为她挽发簪钗, 敷粉描眉,这一通折腾便是两三个时辰。
中间清照素容还有易令舟龚灵巧两个也前脚接后脚地来了, 看着清黛那张被抹得像年画娃娃似的脸, 龚灵巧还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清黛当时就很想让阿珠去把刚刚给出去的红包抢回来, 死丫头, 你出嫁的时候比这还骇人几分呢,怎的不见姐妹们笑话你!
不过当清黛自己定睛去看镜中的自己,却也着实吓了一跳,生不知这中原女子出嫁为何非要把自己扮成个穿金戴银的大白馒头。
这要是晚上洞房花烛时没点灯,可不得把可怜的新郎吓个半死?
是啊,确不知等会儿沈猎瞧见她这副模样,又会是什么表情。
是忍俊不禁,还是吃上一惊?她有些期待,又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趁着几个已经出嫁了的姐妹还有丫鬟婆子们一同围簇着她唱起送嫁的歌谣,清黛顺便用过几粒包了红枣桂圆之类的汤圆,按着时辰,花轿也到了孟侯府大门前。
按照习俗,负责拦门的自然是孟煜柯士康和莫坤三人,为着场面盛大些,南家便让孟槐生的怀昭便也来凑了热闹。
原本宋执也答应了要来帮忙,哪成想这厮居然临场变卦,跑到了沈猎那一头,和程纲纪一起帮着他过府接亲。
清黛还感到奇怪,他和沈猎自幼水火不容,欺负沈猎这事上他也从不缺席,怎的沈猎报复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动他?如今竟还与他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不过这于当下来倒也不要紧,要紧的是除了他和程纲纪外,跟随沈猎而来的还有十几个人高马大的锦衣校尉,一群人乌压压欺在孟家门口,若不是还带了八人抬的花轿,吹着喜乐,是来家劫舍的估计也有人信。
到底是正经科考出来的读书人,又瞧那骑在马上走在最前头的沈猎虽是一身大红喜服,丰神俊逸,却面冷如霜,气势寒戾,南怀昭心下尤为不喜。
正要开口拿那些繁复拗口的四书五经与他为难,谁知就被宋执嘻嘻哈哈地拽到一边,人家问地他答天。仗着自己身份金贵,缠得人家不得脱身。
连忙顶上去的孟煜也不知是否有意放水,明知对面有个专治诏狱的北镇抚使,却硬要用律法戒规拷问沈猎。
毫不意外地被程纲纪见招拆招,游刃有余地挡了回来。
不过他好歹也算用过心了,不料轮到莫坤和柯士康的时候,前者二话不便要将沈猎扯下马来比划两招,沈猎也不含糊,当真袖子一撸,与他互相拆起招来。
而事先与莫坤商量好的柯士康便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二人身上之时,悄悄摸到后边将门推开。
莫况趁机与沈猎卖个破绽佯装落败,让他抓住机会,一个闪身便轻轻松松地跳进了门里。
随后接亲队的众人便也跟着一窝蜂似的闯进了门里,穿着红线的铜钱喜果大把大把地洒出去,围观的路人还有孟家的家丁们忙着捡钱,竟就让他们这样简单粗暴地过了关。
清黛坐在闺中听了前去瞧热闹回来的阿珠起这些,险些喷出一口茶来脏了刚刚穿戴好的嫁衣霞帔:“我可真是有两个好弟弟啊……”
这时沈猎也已来到孟家前院正堂之下,拜过堂上满座的孟家长辈。
对于这一门早就订好的亲事,孟岸莫氏倒也没觉着不妥,只是见沈猎为人颇有些冷厉,心下不免为女儿忧心起来。
孟岩夫妇和孟岚为着先前他到这家里闹的那一场,对他自然也喜欢不到哪里去,只是碍于这是御赐的婚事,方才没有当场拉下脸去。
江柳娘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瞅着沈猎越是少言寡语,越是冷淡疏离,她心里便越高兴。只一心幸灾乐祸,有的人出嫁以后只怕日子要不好过了。
沈猎确是有些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但于礼数上却是该敬的茶敬了,该给出去的红包也足份地给了,任是谁也挑不出一丝错来。
三回催妆过后,离良辰吉时也不远了,清黛便在姐妹们的帮助下,蒙上了绣着龙凤呈祥的金红盖头,由清照和素容一左一右扶了出来。
因蒙了盖头,清黛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裙摆和绣鞋。
她的心里有不出的忐忑,每一步都像是心翼翼地提着一口气,走得轻缓又有些心慌。
脚下控制不住地滑了一下,幸好她的正前方有人眼疾手快,及时出手托了她一下,要不然一向从不轻易在人前失仪的她,可就要在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差点当着所有人的面闹笑话了。
“新郎扶新娘,前路常顺当!”喜娘也及时笑呵呵地了个圆场,“大人和姐今后定也能如今日一般,相互扶持,一生平顺!”
闻言大家都附和着笑了起来,在一片欢笑声中,沈猎就势静静扶着清黛,一齐弓身下去,拜别堂上坐着的孟岸与莫氏。
莫氏看着即将出嫁的女儿,拉着清黛的手哭得比之前还要夸张,到最后也没能完整地点什么出来,孟岸也粗人一个,想了大半天也只了一堆日后要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不要辜负圣上赐婚之美意的大白话。
可清黛还是听得鼻尖发酸,只能拼命忍着,才没让眼泪夺眶而出。
最后还是由朱若兰起身,与她文绉绉地嘱咐道,“今朝尔嫁,适从佳婿,不求汝等大富大贵,只望尔相濡以沫,白首不离。”
末了,还不忘温言轻声地对她,“嫁到夫家以后,要记得收敛脾气,切莫逞性胡为,也不必事事怯让,万事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慎重慎重。”
清黛知道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心下既是感激又是感动,却又不能出声应答,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自己都听懂了。
朱若兰见状,终于安心地放了她转身而去。
“新娘子出门啦!”
随着喜娘一声清脆而喜庆的高喊,清黛已经被扶上了孟煜的后背,一路被背上了宽敞华丽的花轿。
刚一坐稳,轿身就明显地朝上一晃,锣鼓声随之复又奏响,迎亲队这就启程了。
一路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很快就来到了武宁侯府……旁边的棠园门口。
此间从前都是被皇家封禁着的,在此之前,清黛也从未有进去的机会。
可眼下她也还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由着明珠和阿珠两个搀扶着自己,一路踏在红艳艳的喜毯上,跨过火盆和马鞍,步上门前的大理石的台阶,接过不知是谁递上来的红绸,缓步走了进去。
堂上虽宾客如云,但高堂主座上却空无一人,只有两尊雕刻精致的牌位被放在了神龛上。
清黛猜到这定是李嬷嬷还有曾经传授过沈猎武艺的高人之位,他这个人素来恩怨分明,加之又一直不肯认祖归宗,不拜沈侯夫妇好像也得过去。
那些前来观礼的宾客多数也都是碍着沈猎如今的声威不得不前来,纵使对此心有微词,也不敢妄加谈论。
清黛倒是无所谓,甚至一想起沈猎幼时那些遭遇,她倒宁愿陪着他这样罔顾人伦孝义一回。
最后一拜过后,一整天就吃了几口汤圆的清黛早就已经精疲力尽,一阵晕头转向,就让人送进了洞房,摁倒在了铺着大红喜被的喜床上。
沈猎也没好到哪去,她才一倒下,紧接着他也被宋执带着他底下那些个被他“欺压”多时,妄图趁机公报私仇的锦衣卫七手八脚地搡了过来。
只听嚓嚓几声轻响,人们的嬉笑声中,喜被下的红枣花生桂圆之类的琐碎果子被他们压得粉碎,虽也是为了讨个吉利,但还是让他们倍感狼狈。
谁知清黛这厢才刚刚扶着盖头和笨重珠冠在床上坐好,沈猎的手里就被塞进一根裹着红绸的金秤杆,被人半推半就着,挑开了清黛的盖头。
作者有话:
明天,必发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