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卧房里除了朱若兰和清黛再无第三人, 面对她的逼问,清黛不知所谓也不知从何答起,只是没来由地感到局促。
朱若兰见她一脸茫然, 便又换了种问法:“若你一贯细心缜密, 嫁过去这两日便将夫君的口味喜好了然于胸,这我倒是信的。可沈四郎又为何会那么了解你的习惯和好恶?尤其还是那几道柔夷菜。”
“这个……”清黛强笑着,后背冷汗直下, 结结巴巴半天才编成个理由,“幼时在一块读书的时候,我们都是同桌用饭的, 太夫人有时为照顾我的口味,也会让南家的厨子做些柔夷菜色, 以慰我思乡之情…他想是在那个时候留意过吧。”
朱若兰一点头,一本正经道:“那正好,明个儿我恰巧有事要去南家同你大姑姑商量商量, 便顺嘴问问有没有这事儿。”
清黛直摇扇子, 心底一阵一阵地发虚:“这点事,何须问到大姑姑跟前, 只怕突兀了些吧?”
话音未落, 就被朱若兰故作凶狠地一瞪:“那你还不同我实话?”
眼看瞒她不过,清黛寻思着她的人品也算可靠, 有些事与她但无妨, 于是便一五一十地把和沈猎有关的事都同她交代了一遍。
即便她已经尽量言简意赅,并把个中较为血腥残暴之处含糊过去, 可还是把朱若兰听了个瞠目结舌。
“桐园的事也就罢了, 怎的后来那杨家大郎和柔夷遇险的事, 你都不同家里呢?尤其是杨家大郎…他后来被人吊在桥下, 折腾成了失心疯,难不成也是沈四郎的手笔?”
清黛摇了摇头,想了一下又点了点头,“此事我也不甚清楚,但除了他之外,应该也没人会那么做了。”
朱若兰浑身发软地瘫在暖阁的炕床上,她虽未见过那杨家公子最终的模样,但一年耳朵里也没少听见关于此事的传闻。
遥想沈猎当时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已如此辣手无情,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想想都后背发凉。
她顺着这一段又往下思量,忽而又问:“那他之前会突然上咱们家来抢亲,也是你们俩商量好的一出戏?”
清黛不觉失笑,“他才回京那几日,我也不过只见了他一次,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连句话都没上,更加算不到他后来能步步高升、手握大权,哪里又能和他串通起来演戏给大家伙看?再了,我若真能料算得到那么多,也不至于被罪王逼得走投无路,近乎自裁了。”
“你得有道理。”朱若兰若有所思地顿首,但还是放不下一个疑问,“可是,你二既有年少相知的情分在,怎的我又听你身边的婆子,你们俩至今都还未圆房?”
清黛被问得心里咯噔了一下,难怪一回孟家她便再也找不见陈妈妈的人,原来是赶着就去告状了。
虽她也不介意她的告状对象是朱若兰,但这等闺房秘事被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出去,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大舒服。
面上也难免尴尬,“既有情分,任何事便自有水到渠成的时候,又何必急于一时?”
“也罢,你自来比你那姐姐有成算得多,这些事情你自己也看着办吧。”
起她姐姐,朱若兰又不禁想要仰天长叹,这家两个女儿,平日里瞧着一个比一个安分守礼,没想到于姻缘路上竟是一个比一个主意大。
好在后头这个与她家的情郎都比较谨慎本分,便是少时情谊再好,也不曾轻易露于人前,也能当得上一句发乎情止乎礼。
不过她细细计较过以后,还是觉得应该提醒丫头几句:“你和沈四郎的故事,待会儿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给任何人听了。一来不管是沈家内宅还是朝廷上下,沈四郎这些日子已然树敌不少,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免不了要做些文章出来,中伤你二人。
“二来嘛…你在他落魄之时一再不计回报地施以援手,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弥足珍贵,是你今后在夫家站稳脚跟,在内宅屹立不倒的底牌,你只消牢牢把握、精心经营,哪怕有朝一日你们情分淡了,也足够能让你的后半生安然无虞了。”
清黛听到后面,不自觉地怔愣住了,好半天才钝钝地抬起头,望向朱若兰。
她知道她这些也是为了自己好,她也早就明白,婚姻之根本,并不在夫妻之间的情意深浅。若不上心,再深厚的情意也终究会被年岁消磨殆尽。
这些天她也悄悄想过了,身为妻子,对沈猎她定会尽心竭力为其排忧解难;而作为后宅主母,该她做的她也定一件不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倘有一天,他真的会变心,她也尽量不去难过,收拢钱财心腹,就算不能回柔夷,也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老太太。
情爱不是人生的全部,她一直都清醒得很。
从朱若兰的卧室里出来时,孟家其他的人也都还聚在正堂下吃茶话。
沈猎并不适应这种气氛,从中饭还未开席时就不怎么自在,这会儿又长时间不见清黛的人影,自是心如火焚,如坐针毡。
清黛一从屏风后边绕出来,就撞上他无所适从的眼神,像一只在人间迷路了的幼狼,分明有着利爪獠牙,却还是被人间的喧哗吵闹吓唬住了,惶惶无措地夹着尾巴走在中间,生怕被人注目,莫名的可怜。
清黛赶忙到他身边去。
屁股刚一挨着椅子,他便紧张兮兮地凑了过来,“孟侯夫人方才把你叫去什么了?”
瞧他这这幅神情,狼不狼的清黛看不出来,反倒像条忠心又黏人的狗。
清黛再忍不住笑意,凑到他耳边俏皮地轻语:“秘密,不告诉你。”
沈猎听出她又故意逗着自己玩,不觉低声埋怨起来:“你怎的总用这种哄娃娃的口气同我话?”
趁着其他人的注意都在别处,清黛继续逗他:“因为在我眼里你就是娃娃呀。”
沈猎顿了顿,耐着性子咬着牙:“你我同年同月同日生。”
“那又如何?我是子时中生的,你是辰时末生的,依照齿序,你合该叫我一声姐姐。”清黛得意得眉飞色舞。
沈猎却意外得差点控制不住音量:“你偷看我的生辰八字?!”
清黛理所当然地盯着他的眼睛,坦荡无比:“你是我相公,我看一眼怎么了?气鬼。”
最后,沈猎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被她那一声轻柔婉转的“相公”喊得骨头都酥了一半,两只耳朵红得发烫,立刻就被眼尖的江柳娘注意到了。
“呦,这两口当着咱们的面就咬上耳朵了,也不知是要羡煞谁人啊。”
其实她一早就瞥见他二人的动作了,牙酸了半天终于想出话头嘲弄过去,顺便再跟上几句不阴不阳的,“来咱们家还是阿宝最有福气,前后那么多好人家惦记着,最终便是奉旨成婚,也能得夫君如此爱惜,头上也没个公婆叔嫂严责刁难,唉,真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好在清照方才用过午饭就回方家去了,要不然听完她这番话铁定要跟她急赤白脸地争上一段才罢休。
不过也可惜了清照不在,座上其他人素来不屑理会江柳娘,自也不会像清照那样寸步不让地还嘴回去。
清黛想想还是有些气不过,正要开口两句,却被她的老父亲孟岸不动声色地接过了话茬:
“辈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自是我们做长辈的喜闻乐见之事。六弟妹也不用羡慕旁人,我回京前恰巧路过你家烁哥儿如今当差的卫所,这孩子如今时真有出息啊,前阵子刚升了世袭千户不算,他那顶头上峰玑州总兵王仁孝还对他颇为赏识,有意招婿呢。”
孟岩听了也捋着胡子直点头,“‘旧时王谢堂前燕’。这玑州王家也算是一方望族了,家世之显赫不输京中贵胄,门风之清明更不逊于那些自诩诗书传家的清流人家,能被他们家相中,看来烁哥儿如今真是长进了。”
江柳娘更是喜得嘴都快要合不拢了,没忍住一巴掌拍在身边的孟岚身上,“这么大的事儿,你儿子竟也不知道在家书里告知咱们一声,真真是随了你了,有话从不全,非装甚高深莫测!”
孟岸忙笑着摆了摆手,“毕竟还未成事,此时一个字不往外,反而显得他处事稳重。”
“还未成事,七弟你这又是何意?”江柳娘一愣。
孟岸却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故意跟她卖足了关子,才意味深长地道:“王家暂时只是有意,并非决意。不过六嫂也别着急,我同王仁孝王总兵也有些交情,待我过两日返回北疆的时候,如有机会,自然会去拜访他的。”
他话中深意,左不过是现下你儿子的前程和姻缘可都攥在我手里了,若想他日后过得舒心顺当,这会儿就别找我闺女的晦气。
江柳娘也不算笨得无可救药,自然听得出来,当戏只冲他殷勤地傻笑两声,再不敢去清黛跟前挑事儿了。
清黛适才还在心里为自己老爹热烈鼓掌,转念也像是听出了什么,“阿爹阿娘这么快又要回北疆了么,怎的不多留两日?”
话音刚落,莫氏就直拿眼睛瞪她,话的口气却洋洋自得:“留什么留,你阿爹如今守的是咱大乾的边地要塞,能有这几日的假回来看你成婚已经是圣上格外开恩了,你还想耍赖要你阿爹忤旨不成?”
孟岸舍不得女儿挨训,才见她皱一皱眉头,连忙便温声,“其实也没你阿娘得那么急,我们要到你舅舅和表弟离京以后才走呢。起他们,对了,沈猎啊。”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沈猎赶紧吱声,“在。”
“日后你若得空,还是陪着阿宝回一趟柔夷,那是她从长大的地方,她阿翁阿嬷也疼她疼得紧,若是知道她嫁了人,必定是想要见那人一面的。他们年纪也大了,你们做辈的能回去看看他们二老,想来也能少些遗憾。”孟岸语重心长地。
提起柔夷,清黛和沈猎心里不约而同地泛起波澜,还未来得及接话,就听莫氏又抢着,“是啊是啊,就当是替我们也尽尽孝心吧。而且想来你阿翁见了沈大人,一定也会十分满意的。”
闻言,清黛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沈猎,发现他也刚好扭头来瞧自己。
两个人大抵又想到了一起去,不自禁相视一笑。
“是,阿翁他……一定会很满意他的。”